第7章

第7章

在車上待的時間比王名預想的還久。

王名側頭看窗外快速變幻的風景,像是在看連環畫,途經廣闊的田地時,連接起來的綠色和黃色是一點一點慢慢走;途經茂密的樹林時,龍柏們跟著車賽跑,儘管它們的根須比車的輪子多的多,但它們的速度總是取決於車,所以永遠跑不過車。

雖然王名覺得自己把剛剛的風景已經看得清楚了,但過去后很快就忘了。他想根本原因是自己太緊張了。因為找醫生有很重要的事,不管是對林月華他們,還是自己。

幾分鐘前,林月華告訴王名,接下來還有重要的審查程序,通過了它,才能算是正式加入圓頓。這在王名的預料之中,進孤兒院都要確認身份呢。嚴格排除那些不是孤兒的人,大概是為了避免有人混進去白吃白喝?開什麼玩笑,不是孤兒誰會去孤兒院。

王名想起來自己跟著混混姐姐到處溜達時,她指著一個園區里華麗的房子說,「看到沒,那就是孤兒院。咱們要是運氣好,有誰能進去,肚子就能變得和他們一樣大!」

「大姐,他們是孤兒嗎,我怎麼看著不像啊。」一個小弟小心翼翼地靠過去,看著園區里溜達地人說道:「你看那個肥仔不只有肚子大,年紀也比咱們大多了,可能比幾個大姐你加起來都大呢!」

「是啊是啊!要是那裡真的是孤兒院,咱們為啥不能進去呢?」另一個小弟若有所思的接著說道。

女混混把嘴裡叼著的木棍吐掉,一巴掌打在湊的近的那個小弟頭上,罵道:「你當我和你們一樣不認字嗎?那門口上寫的是『養老院』。裡面都是老頭子老奶奶,沒有孤兒。」

「那為什麼要說那裡是孤兒院呢?」這個問題是王名問的。女混混往後面看了幾眼,估計是想找問問題的人,但王名那時太矮了,她沒找著,索性對著養老院那邊的空氣,自言自語一樣說道:

「孤兒是我們這樣沒有家人的人,孤兒院就是咱們這樣的人該去的地方。養老院也是一群沒有家的人去的地方。區別就是孤兒院是小孩進的,養老院是老人進的。但你們知道養老院是什麼東西么?為了讓你們好理解,我才說那是孤兒院的。不是我不懂,懂嗎?」

「而且那個養老院比我見過的孤兒院好多了。就算沒有區別,咱們要進,也得進好點的不是?」

王名和一群小弟深以為然,齊齊點頭。其實他們都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但大姐不就是這樣厲害的人么,說出來的話總是很有道理,厲害到他們都聽不懂。而且她說話時聲音很大,聽著就有氣勢,有說服力。

要是能像女混混那樣有氣勢,審查什麼的隨隨便便就能通過吧,王名不禁想象。時間也跟著回憶過的飛快,只是幾分鐘的時間,景色就從自然變為熟悉的建築物了。王名看著車子走走停停,彎彎繞繞,最後停到了一間叫成仁西醫診所的平房面前。

診所門面破舊不堪。寫有建築名的燙金牌匾褪色嚴重,門左側的大玻璃窗模糊的像糊了一層泥水,木板門框上灰像米粒一樣堆積成小圓錐,破損程度更是讓王名想起了在孤兒院時自己上鋪的床板。

林月華拿手杖把門上那些小學生惡作劇一樣的灰敲掉,又用手杖敲門。王名這才明白為什麼她要從後備箱里掏出這根棍子。一個佝僂的中年男人開了門,抬頭看過了兩人,又和王名平視了一秒,讓開了路說道:

「都進來吧。」

王名還是第一次看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成年人,

迄今為止和見過面的大人說話,脖子或多或少會不舒服。而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更奇怪,明明看著和老烏龜的年紀差不多,卻像是有濃厚的霧靄籠罩在他身上一樣,死氣沉沉的。或許是因為那人用一塊黑布包住了自己的上半張臉?

林月華和叢鹿厲墜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跟著佝僂男人一路走進這個建築深處——螺旋狀的樓梯一路向下,鑲嵌在石牆內的圓燈發出柔和的黃光,通道逼仄得只能單向通行,樓梯轉角幅度大,走慢兩步就看不到前面的人。王名抬頭看上面,已經是光照不到的黑暗了,彷彿幾分鐘前光明的外界只是幻覺。

在這種地方呆久了,心大概也會慢慢壓抑吧?

直到螺旋樓梯消失,通道慢慢變成平地,卓成仁打開盡頭的門,裡面竟是一間溫室!深棕色橡木高高作牆圍成房間,天花板上懸挂著直徑兩米的人造太陽,形體各異的植物在多層階梯上由高到低擺放,色彩繽紛的鮮花爭相怒放,小溪流藏在植物底下細聲流動。人造太陽的正下方是控制台。彷彿溫室內正在演奏讚美自然的協奏曲,環繞著控制台的植物們是有序安靜的聽眾。打開門的瞬間,青草夾雜著土地濕潤的氣味撲面而來,其中還有不知幾種花香糅合起的細膩氣味。王名陶醉於這樣的自然語言,微微失神。

等到王名回過神來,走進溫室的林月華和叢鹿厲墜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只剩那個佝僂男人,和他搬來的兩張矮木椅。他坐下,把另一張擺到自己面前拍了拍。王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另外倆人的消失讓他不敢照做。他緊盯著那個用意不明的男人,慢慢後退摸到門邊——他身後本該是門的,現在卻只摸到肥厚的龜背竹。

「第一次見面,我叫卓成仁。你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要問你一些問題。」卓成仁笑呵呵的,沒有阻止王名的逃跑行為,鎮定的像是看著籠中老鼠四處摸索的籠外人。

王名四下看了看,那些植物像是把自己包圍住了,隨時要探出根須化作鋒利的刀刃將他刺穿。他沒有離開原地,朝卓成仁大喊:「我是王名!我不過去!你要問什麼就問吧,我在這裡也能回答!」

忽然間,溫室里始終縈繞在鼻尖的自然芬芳變濃郁了。王名沒再失神,他眼前的景象變成了只在書里見過的大草原,沒有牛羊,有微風輕輕把他推倒在草地,藍天和白雲各自佔了一半的天,陽光時不時照在身上,驅走風帶來的一點寒意。實在是舒服,王名想起了老烏龜辦公室里那張沙發,那時不敢睡,現在......

現在也不能睡啊!我在做什麼!王名跳起來,睡意全被嚇跑了,面前的景象如油畫被沖洗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清晰的卓成仁的臉。

「你醒的很快。」卓成仁讚歎道,聽起來不像是諷刺,「我想問的問題已經問過了,歡迎你加入圓頓,王名。」

「剛才的行為希望你能理解,我必須為了圓頓內部的安全負責,決不允許長鳴神教有滲透行為。作為補償,我也會回答你三個問題。」

這就是先前一直擔心的考核?迷迷糊糊的就通過了,這麼簡單?王名不覺有些飄飄然,這可比經濟能力達標簡單多了,倒不如說短時間內賺到很多錢是不可能的事吧?

現在的重點是三個問題。三個問題很值錢么?林月華都回答了他好多個問題了。再說了,就算他的問題真的很珍貴,現在也沒有能與之匹配的疑問。王名沒有太在意,說道:

「我沒看到過林月華使用通行證的能力,你是我見到的除我以外的第一個。為什麼她不願意使用能力呢?」

雖然是簡單的問題,但王名還是經過了思考才問出來的。至於叢鹿厲墜的能力,他想他已經見過了,就在老烏龜辦公室里,隱身不就是他的能力么?

卓成仁看了王名兩秒,然後溫和地笑了,「你覺得通行證是永遠充滿水的水瓶,想喝水就倒一點,永遠不用擔心乾涸的問題么?呵呵,通行證的能力是奇迹,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範圍,它怎麼會沒有代價呢?」

「通行證之所以叫通行證,有許多含義。它的其中一個稱呼是『通往永生的通行證』。它是一件交易的道具,也是一桿天平,我們把自由放在天平的一邊,另一邊就是奇迹。直到我們能夠放上去的砝碼再也不能和奇迹比重,我們將會成為......」

「永生者。」

卓成仁摘下了罩住了半張臉的黑布,被遮住的右半邊臉上沒有正常的人類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個擠成一團不停轉動的微小圓眼,佔據了右眼及往上的額頭位置,它們反射著微弱的白光,像是剝開的石榴。他沒有頭髮,頭頂往後到脖子處的皮膚有木質的粗糙。

王名嚇得往後一退,踢倒了矮木凳,發出的聲響吸引了那些微小眼睛的注意,它們不再四處轉動,齊齊地看向矮木凳,而卓成仁那隻依然正常的左眼只是靜靜的看著王名。

卓成仁的平靜讓王名意識到,現在仍是解答時間,他把黑布摘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相信他的話。卓成仁還沒有重新把黑布戴上,那些微小眼睛沒有再看著矮木凳,而是在看王名。王名強行壓下受驚的心,走過去把矮木凳搬起來放回原位,同時把手放進口袋捏著小雕像,小心翼翼地說道:

「自由是與奇迹等重的砝碼,這是什麼意思?和你現在的樣子有什麼關係?」

「即使受到驚嚇,你依然能把握到話里的關鍵信息,你的心理素質不錯。考慮到你的年紀,已經稱得上是出色了。」卓成仁讚歎道。王名心中一緊,他可不記得自己有一板一眼的給卓成仁報告過自己的信息。或許讓他回答剛才問了自己什麼問題,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這個問題的回答就當做是上一個問題答案的延伸吧。」卓成仁說,「自由是奇迹的代價。這裡的自由指的是身體的自由,使用通行證的過程就是讓它侵蝕、搶奪我們的身體,將我們轉化成永生者。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當你接觸到通行證的那一刻起,成為永生者就是註定的結局。」

「我現在的模樣就是能力使用過度,被通行證侵蝕到了中等層次的結果,身體的小部分出現與『蟲』或『樹』相關的特徵。不過侵蝕到我這種程度的人並不多,如果節制的使用通行證,或許能自然死亡后,自然地成為永生者。」

王名突然想起林月華好像和他說過永生者這個詞,說是那什麼長鳴神張開雙翼,永生者就在它翅膀下的陰影爬來爬去。合著撿到了通行證就意味著成了長鳴神的手下?那乾脆不要叫通行證了,叫陷阱不是更好?他想繼續把這個問題也問出來,又擔憂浪費了寶貴的提問機會。

這種簡單的問題就問林月華好了......王名心想,突然反應過來叢鹿厲墜說過這次是有緊急情況,匆匆忙忙把他們召集過來的。那就不能在沒有意義的問答遊戲里浪費時間了,畢竟現在他也算是圓頓的一員。

「還有兩個問題,先存著吧?」王名說,「林月華好像挺著急的,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情況確實緊急,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很期待下次和你見面。」卓成仁笑了笑,用黑布重新捆住上半張臉,「具體內容在路上聽她說明。門就在那邊。」

順著卓成仁說的方向,厚實木門出王名先前站的位置。走到門邊時,王名聽到卓成仁的聲音在背後飄飄忽忽地傳過來:

「給你一個忠告,小子。小心叢鹿厲墜。」

王名呼吸一滯,轉頭想問這是什麼意思,但卓成仁笑著向他揮揮手,門就把他推出去了。他想再推開門,但來時的通道、沉重的木門和柔和的光,那些熟悉的景象都像是顏料被沖洗掉一般褪色、消失,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他已經在診所外了,頭頂有燙金字的匾額,寫著「成仁西醫診所」,面前是那扇破舊的門,上面堆成一個個小錐子的灰塵仍在健在——它們本該被林月華用手杖敲下來了。

「王名,別發獃了,上車。」林月華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給你準備了一些吃的,時間緊迫,你只能在車上解決。關於這次的任務詳情,我也會給你一一說明,有不少困難的地方,希望你能克服。總之......」

「歡迎你加入圓頓。」林月華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然後上車坐到了駕駛位。

「歡迎,歡迎。」叢鹿厲墜在副駕駛座位上,搖下車窗,很慢地對他鼓掌。王名在稀拉短暫的鼓掌聲里上了車,吃著一次性餐盒裝著的湯粉,不知滋味,車窗的景色仍然新穎,他卻沒心情再看了。

成仁西醫診所內,卓成仁坐在導診台後,看著他們一行人離開,才低聲笑著站起來,拿起桌邊的手杖,佝僂著背往診所深處的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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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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