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與新生

一夜無話，而僅有窗外的烏鴉時不時啼叫...

清晨，陽光透過那有幾條裂紋的玻璃，照耀在伊洛爾房間的地面上，光線中的顆粒物和灰塵能看得一清二楚。

下層區的空氣總是這樣污濁與骯髒，這也算是蒸汽時代的一大特色了。

儘管伊洛爾昨晚半夜才入眠，他還是很早就醒了，這是原主給他留下的習慣，也是唯一的好習慣。

床頭的鏡子和昨晚一樣平靜地掛在那裡，鏡中穿戴整潔的年輕人正打量著自己的新外貌。

一頭烏黑的頭髮，一片單片眼鏡，一件白襯衫和黑大衣，還有一條加厚的長褲，構成了伊洛爾最基本的形象。

這種形象在下層區並不常見，甚至是十分罕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在冬天給自己戴上既冰冷的又無用單片鏡，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買得起一套貼近正裝的衣物。

「看起來還不錯。」

鏡中的年輕人扶了扶卡在自己左眼眼眶的金絲邊單片眼鏡，金色的眼鏡和他褐色的瞳孔十分的搭配。

這一身行頭給伊洛爾瘦弱的身體帶來了幾分書卷氣，通俗來講就是給他增添了文化人的氣息。

「是時候看看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了。不，我還需要一點點的準備。」

他自言自語，原主對於這個世界的記憶並未留下很多，只保留了一些最基本的東西。

伊洛爾從箱子的箭袋中拿出了一根箭矢，又用背包里的繩子簡易地將其別在背後。

在黑色大衣的遮掩下，這鋒利的箭矢很難輕易被人發現。

「完全可以當作一把短矛來用。大衣里的箭矢，很好的暗器，不是嗎？」這是伊洛爾最開始的想法。

他並沒有扣上大衣的扣子，這樣的話拔出箭矢的速度就會快很多。

伊洛爾拿上昨晚從包里翻出的鑰匙，打開了房門，沿著木製的樓梯向下走去，從他所在的頂層能直接看到一樓的地面。

老舊而潮濕的木板由於人的踩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樓道里的住戶並不多，只有靠近上層的幾家房門上了鎖。

其餘的都拿木板封住了門口，防止乞丐的佔用，但僅僅為了攔住乞丐似乎不用那麼多的板條。

伊洛爾來到了底層的門口，門外的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原來底下是商業街，看來這間房買的不錯。」他暗自竊喜，這和他原來生活的地方大相徑庭。

排水溝的縫隙中冒出一絲絲的蒸汽，伊洛爾掃了一眼。

「的確是蒸汽的時代，但和原先世界的蒸汽時代卻又不太相同。」在看到了遠處巨大的蒸汽機器后，他暗自想到。

「那應該是個蒸汽動力機，下層區的動力就是源自那裡。」

伊洛爾並沒有去那裡仔細看過，但他腦海中蒸汽學的專業知識卻不由自主的讓他想到了這些東西。

「喂，蘭娜，給我來五磅（一磅≈0.43千克）黑麵包，放在袋子里切。」正前方男人的呼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好的，新鮮的麵包馬上就來！一共兩便士，感謝您的光臨。」蘭娜大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她是伊洛爾那棟房門口麵包店的店主，全名是蘭娜·芙里尼·賈米爾，有一個17歲在過渡區留學的女兒。

過渡區是上下層中間的過渡地帶，條件相比於下層區來說要好得多。

男人拿好袋子，丟下兩便士就走。

伊洛爾看到這一幕，

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誒，伊洛爾怎麼來了？這次要來點什麼？」蘭娜熱情地招呼到。

「和上周一樣，兩磅半黑麵包，在袋子里切。」

「好嘞！這是你的麵包，這次就不收錢了，上次交的兩便士正好夠這兩次價錢。」蘭娜說著便遞過了袋子。

「好的，謝謝了。」伊洛爾接過麵包袋，紙質的袋子很好地承受住了麵包的重量。

「嗯，慢走不送，下周記得再來啊。」

伊洛爾走後，蘭娜大媽繼續接待後面的客人，她的店是這條街上唯一一家常供麵包店，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每天都做出那麼多黑麵包的。

嚴格來說，伊洛爾在作為李洋雨時從未用自己的賺錢買過日用品。

也從來沒有被人當作一個真正的大人對待過。

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很新奇。

「這是我從未感受過的生活！」伊洛爾興奮道，融合了兩世記憶后，準確來說是一段地球記憶，和一些瑣碎的記憶片段，他變得成熟了些。

他看向頭頂的太陽，那陽光是如此的耀眼，照在伊洛爾略帶成熟的臉上，也照進他那顆對未來充滿了無限期待的心裡。

遠處的蒸汽動力機仍「嗚嗚嗚」地運作著，大量的白色蒸汽從機器的管道中冒出，連成一線向下層區飄去。

城市在它的帶領下緩緩移動，而移動的城市很少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

時間的齒輪逆向轉動，往事浮現於眼前....

不可知的遠古時代，陸上高空。

「以吾之名！賦予你永久之靜謐！」

瀕死的神明不再顧忌形象，向面前連成山脈般的肉塊進行最後的攻擊。

這是最純粹的肉體力量，神明即使不使用神力，祂們的肉體還是無可匹敵的強大。

祂的神力早就所剩無幾，而背後複雜的、一個個齒輪鏈接而成的裝置早已停擺。

肉塊炸了開來，大量猩紅的血肉拋灑出去，又在瞬間汲取天空中的能量恢復了原狀。

觸手向神明襲來，祂無力抵擋，被一根根觸手貫穿了身體。

偉岸的神明從高空中墜落，祂們也會像凡人一樣悲慘地死亡...

遠處的天邊，破碎的神國攜帶著龐大的城市如流星般劃過...

神看向了祂的國，過去的輝煌在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隨即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神明灰色的血液四處飛濺，大部分的神血在半空中蒸發，神力不斷消散。

神明的力量不是永恆的力量，它的消散和水的蒸發別無兩樣。

空間權柄回歸宇宙本源，等待著它下一任掌控者登臨神位....

.........

時間的齒輪繼續轉動，來到兩世界相交的前一小時....

奧利頓移動城，下層區，一處僻靜的角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管道中的污水滴落在乞丐的臉上，放出一陣陣寒意。

蒸汽廢液管中的水大多數是涼的，至於為什麼，這是那些蒸汽學家才知道的事。

老乞丐醒了，聳了聳鼻子，望向灰濛濛的天空，濕潤而難聞的空氣鑽入他的鼻腔。

「又要開始了嗎？這是今年第三次吧，再來一次就又是春天了。」

他看著這煙囪中排出的一片又一片的煙霧，每逢下層區的季節更替，上層的老爺們就會在這一天的早上打開口子放出這種霧氣。

「老爺們是怎麼那麼清楚季節的更替的？他們應該每人都有一個電子鐘吧，我早想買一個了，當年我在奧利頓大學的時候就有一個....」

老乞丐陷入了從前的美好回憶中，獃獃的坐在水溝里，出神的看著遠方的煙囪...

「咳咳咳....」

他猛地咳嗽了兩聲，好像要將他的肺從身體里咳出來似的，這劇烈咳嗽將他從回憶中喚醒。

「該走了。」

老乞丐自言自語到，艱難地豎直身子，從同雨水一樣冰冷的溝里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臟污，動身走向不遠處的排水口。

每天早上，這些排水口都會排出來自上層的水，這時候的水還是非常乾淨的。

老乞丐的一批朋友守在這裡，他昨天才注意到這裡，於是便和朋友們一起等待著寶貴的水資源流出。

他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們，「有這樣一群朋友在身邊，可真好啊。」至少他自己認為他們是他的朋友。

老乞丐坐在一個排水溝的側邊，又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他的身體十分的虛弱。

「當年在奧利頓大學，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

他一邊休息一邊想著，手裡抓著排水口旁的石子。

「那時候我還是蒸汽系的大學生呢！每天都能吃至少三個金黃色的麵包，還能配上乳白色的牛奶。」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乞丐想著想著，隨即笑出了聲。但從前的美好生活對現在的他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走了他的朋友們，「吱！吱！吱！」，那些「朋友」們叫到，但並沒有走遠。

老乞丐沒有注意到這些一向膽小的老鼠的異常。

「不要叫！你們這些該死的！」因為老鼠的叫聲而被迫從美好回憶中醒來的老乞丐，對他的朋友們大喊大叫，將手中的石子用力扔了出去。

「吱...」那群灰色的大老鼠，聽到了這吼聲，嚎叫著一溜煙的跑開了。

「這樣也好，」老乞丐自言自語。

「至少今天我可以喝這些水喝個飽了，上層的水肯定比這下層的髒水好喝....」

他是個很豁達而頑強的人，就算當時被大學開除、他所有的蒸汽發明因故毀於一旦也沒有使他灰心喪氣。

「嘩啦啦...」與那些霧氣一樣灰白色的水，從這個排水口中流出，奇怪的是，只有老乞丐所在的這種排水口流出了水，其他的排水口如同堵塞了一般，毫無聲響。

他依然沒有注意到這些異常，也不覺得這些灰白色的水有任何的不對勁，用手捧起水大口的喝了起來，他已經兩天沒有喝過水了。

一個饑寒交迫並且極度口渴的人，就算再聰明，也總是會忽略本就難以發現的異常。

那些剛剛跑開的老鼠，又跑了回來，趴在老乞丐身邊的不遠處，它們沒有喝那些水，只是在那邊靜靜的趴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老乞丐喝飽了水，緩緩的站了起來，「這水的質量比當年我在大學畢業典禮上嘗過的聖水還要好喝！」他十分的肯定，聖水的味道他記憶猶新，但這廢水卻比聖水還要美味。

「咳咳咳。」

他又一次咳嗽了起來，感覺有些暈乎乎的，用手撐著，靠在了一邊的牆上。

「我太餓了...」解決了水的問題，老乞丐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腹中的飢餓。

「咳咳咳...咳咳...嘔...」

他突然倒了下來，蜷曲在地上，腰間上的小木盆滾落到水溝里，他的嘴裡吐出的是剛剛喝下的水，但這次的顏色是紅色的。

「咳咳咳....」老乞丐的咳嗽突然停止了下來，眼神變得空洞，「我還沒有盛好水...」這是老乞丐這輩子最後的一句話...

旁邊的老鼠走上前，啃噬著新鮮的血肉，不遠處的角落是另一具白骨....

遠處，上層區的霧氣仍然不斷的從煙囪里冒出來，排水溝的水卻停止了流淌。

一些老鼠喝著剩下的水，它們知道，這水本身是無害的.....

空間浮動，兩個世界在這一刻有了一瞬間的微弱聯繫....

它們的命運本不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