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識

南市的風潮濕且黏膩，吹在身上彷彿置身剛用過的浴室，每一根毛髮都是濕的。宋文音拖著行李，機械且興奮地跟在媽媽後面。

「你們學校大呢，走了半天都沒走到你們宿舍，早認得就坐校車了……」媽媽滿頭大汗地說。宋文音笑了笑，她看著周圍茂密的植被，不敢相信這就是大學校園。如果不說，還以為進了植物園呢。淺綠、深綠、墨綠，見過的沒見過的，密密麻麻編織了一個綠色的王國。

「等到了你們宿舍，報道完了，我們去超市買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品，要幫你選個好床位，不能靠近廁所和門，最好靠窗……」媽媽一直絮絮叨叨個沒完。宋文音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除了學習，都是爸媽包辦。這次大學新生報到，原本應該自己來的，但是媽媽以她第一次出省為由，硬是跟來了。

大約又走了半個小時，植被漸漸少了，不遠處出現了幾棟灰白色的宿舍樓，這裡就是大一新生的宿舍了。宋文音心裡不免有幾分失落，她喜歡鬱鬱蔥蔥的地方，最好連宿舍樓牆體都攀滿綠植才好。但是西校區是新建的，植被都還沒有長起來，看上去多了幾分工業風。

2號宿舍樓的架空層便是她們學院的報到處了。兩個師兄坐在一張臨時擺放的課桌旁聊著天，桌子上是一堆名冊。

還沒等宋文音做出反應，媽媽便從宋文音手上拿走了行李，推了她一把。宋文音被動地從書包里拿出了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走了過去。一位師兄接過證件，報了名字，另一位師兄在名冊上找到了名字，示意她簽字。宋文音簽完字，快速掃了一眼名冊上的性別，不出意外地發現這個班的女生少得可憐。

「女生好少啊。」宋文音隨口說了一句。

「正常，這個專業女生是很少的，你們班算是好的，有四個女生，有的專業一個都沒有。」其中一個師兄笑著說道。

「還好有四個。」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宋文音的旁邊，略顯擔憂。

「阿姨，工程學院的女生都是寶來的。」另一個師兄也笑著說道。

宋文音臉紅了，她不喜歡媽媽這樣，她拿起身份證，快速說了聲謝謝，就拉著媽媽向女生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總共有7層樓，沒有電梯。媽媽提著行李走在後面，邊爬樓梯邊喘著粗氣，宋文音好幾次都要搶過行李自己提，但都被媽媽制止了。也是，除了學習，她又有哪次搶贏過媽媽呢？

宿舍房號705，宋文音喜歡5這個數字，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推門進去，寬敞明亮的宿舍里有六組床，每組床的上面是床，下面是衣櫃和書桌。門左邊是衛生間，右邊是沖涼房，早就聽說南市的人每天都要洗澡，果然連大學宿舍的設計都這麼應景。

她們來得早，宿舍還沒有人，媽媽站在宿舍中間環顧一圈，就把行李放到了窗戶旁的一組床下。「走，買床上用品去。」媽媽拉著宋文音就出去了。

媽媽在超市把所有的墊子、被子、枕頭都摸過來了，邊摸邊搖頭嘆氣。最後勉強選了一套，回宿舍的路上又是一陣搖頭嘆氣。「質量也太差了，被芯都不是棉花的，也不是蠶絲的，都是些人造纖維，怎麼保暖呢？明天我們去市裡的商場買，真是太差了……」

「明天學校要體檢……」宋文音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地說。

「體檢要用一整天嗎？最多一個早上，下午去買！」媽媽停了一會兒，繼續說：「你們班男生太多了…...交朋友要謹慎…...要潔身自愛……以學習為主……」

宋文音感覺要窒息了，

但她連深呼吸都不敢用力，怕媽媽聽到她呼吸里的不滿。這粘稠的空氣似乎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粘在了一起，無法透氣。

她們回到宿舍，剛進門，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孩笑著用南市方言向她們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聽不懂。」宋文音尷尬地笑著說。

「哦，我以為你也是南省的，不好意思哦，我叫朱雲潔，電氣專業。」朱雲潔紅著臉改說了普通話。

「沒事，我叫宋文音，來自西省，電子專業。」宋文音笑著說。這時她才看清楚朱雲潔的樣子，五官精緻小巧，皮膚細膩光潔，頭髮烏黑亮澤，如瀑布般披在身後，長及腰部。

「嗨，我是木曉晨，我也是南省的，電子專業。」這是個五官立體大氣，皮膚偏黑的漂亮女生。宋文音看著她笑了笑。

這時木曉晨和朱雲潔都看向了宋文音的媽媽，宋媽媽學著年輕人的樣子向她們招了招手：「大家好，我是宋文音的媽媽，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阿姨客氣了，我們會互相幫助的。」朱雲潔笑著說。

「是啊，阿姨要不要喝水？」木曉晨拿起了一瓶礦泉水就要遞給宋媽媽。

「太懂事了，謝謝了，我還要給宋文音鋪床呢。」宋媽媽說著就往床那邊走去，把床墊被子及四件套甩到了床上，脫了鞋，爬了上去。宋文音急忙跟了上去。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床窄，媽媽胖，再也容不下一個宋文音。最後她只好踩在椅子上，趴著床邊看媽媽鋪床。

「借過借過，謝謝。」這時一個女孩提著大包小包進來了，她拍了一下木曉晨，木曉晨立刻讓開了。宋文音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留著齊耳短髮的女孩從一堆行李中擠了進來。站定之後，女孩四處看了看，扶了扶眼鏡，笑著跟大家打了招呼：「大家好，我叫王玲，電氣專業，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也是電氣專業的，我們班就我們兩個女生。」朱雲潔笑著上前拍了拍王玲。王玲苦笑了一下，瞬間就和朱雲潔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我叫木曉晨，她叫宋文音，都是電子專業的。」木曉晨把行李往邊上挪，邊挪邊介紹著。

宋文音從椅子上下來，靦腆地笑著看著王玲。王玲看了一眼宋文音，驚訝地說：「你好高啊，你有多高啊？」

「170吧。」宋文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哇，這也太高了，聽你口音好像不是南省的吧。」王玲扶了一下眼鏡好奇地問道。

沒等宋文音開口，媽媽從床上探出了個腦袋，大聲說：「我們從西省來的，同學。」

王玲被嚇了一跳，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阿姨也來啦。」

「好了，鋪好了，這下不會冷了。」宋媽媽邊說邊從床上下來。

木曉晨走了過來，伸長脖子往宋文音的床鋪看了一眼，表情里露出了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她笑著說：「阿姨，現在還挺熱的，晚上要吹風扇呢。」

「風扇？忘了買了，等會兒我去買。」宋媽媽說著就要幫宋文音把衣服掛進衣櫃，宋文音連忙用手按住了行李箱，小聲說：「我自己會收拾的……」眼神里充滿了懇切。媽媽看了一眼宋文音，拿起了毛巾轉身往衛生間去了，邊走邊說：「桌子還沒擦呢，到處都是灰塵，衣櫃也要擦一擦才能放衣服。」宋文音無奈地嘆了口氣。

「哎，累死我了，是這裡吧，705，天啊，7樓啊，連個電梯都沒有。」宋文音心想，這人有意思，人都還沒進宿舍，整個走廊卻已都是她的聲音了。

「到了到了，我的手快斷了。」伴隨著銅鈴般的聲音，進來了一個嬌小微胖的大眼睛女孩，她留著短髮，一身中性打扮，一進宿舍便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叫楊盼盼，以後就是一家人啦。」大家便又各自做了自我介紹。

「我看了名單，我們電子專業有四個女生，雲潔和王玲是電氣專業的，我、曉晨、文音是電子專業，那就是還差一個女生啰。」楊盼盼邊說邊整理行李，動作麻利。

這時宋媽媽從衛生間走了出來，楊盼盼立刻說：「阿姨你好，我是楊盼盼。」

「你好你好，我是宋文音的媽媽。」宋媽媽熟練地說道。

正說著，從外面進來了一個白白瘦瘦的女生，一頭長發紮成了低馬尾，看起來比較成熟。她後面還跟著一個男生。女生走進宿舍，到處看了看，徑直走向了最後一個空床位。跟著她的那個男生微笑著向大家點頭示意，接著放下行李，和那個女生低聲嘀咕了幾句就離開了。那個女生看了看大家，開口問道：「這是誰安排的床位？」

「沒人安排，自己選的。」木曉晨回答道。

「哦。」那個女生停頓了一下，呼吸中有些許惋惜的意味，「我叫張麗，你們好。」

大家又重複了一遍自我介紹，這次顯然沒有之前那麼興奮了。

「好了，擦乾淨了，衣服你自己收拾吧，我現在下去買風扇。」宋媽媽邊說邊往宿舍外去了，宋文音想跟上去，但又覺得媽媽不在身邊挺好的，於是就沒有說什麼。

宋媽媽走後，楊盼盼跑過來看了一眼宋文音的床，驚訝地說：「天啊，你不熱嗎？竟然還鋪了那麼厚的墊子，我們都鋪涼席哦，現在雖然九月了，但是夜裡也有二十五六度，不吹風扇根本睡不著。」

「西市不熱，日夜溫差大，所以我媽媽也不是很清楚該怎麼弄。」宋文音覺得眼下的自己就是一隻猴子，正在給大家圍觀耍猴呢。

「沒事，慢慢你就知道了，南市大半年都是夏天……不過我覺得你可能需要去買個涼席……」朱雲潔溫和地說。宋文音點了點頭，希望這天快點過去，希望媽媽快點回西市。

「對了，明天早上7點在宿舍樓下集合，以班級為單位，一起前往校醫院體檢，空腹哦。」楊盼盼突然說道。

「我今晚要陪我媽住酒店，明天一早過來。」宋文音說。

「行，別遲到了喲，校醫院挺遠的，走過去估計要40分鐘。」楊盼盼笑著說。

「那為什麼不坐校車呢？」王玲問。

「明天全部大一新生都要體檢，哪有那麼多校車可以坐……而且，以班級為單位走過去，也可以促進交流嘛。」朱雲潔邊擦桌子邊說。

「文音，你媽媽好關心你呀。」木曉晨意味深長地說。

「是啊，令人窒息的母愛。」宋文音無奈地嘆了口氣。

「多好呀，我求我媽來她還不來呢，我弟也今天報道，在南市的另一個大學，我媽去了我弟的學校……」木曉晨的話語中透出了一絲悲涼。

「你還有個弟弟呀？」宋文音笑著問。

「你沒有嗎？」

宋文音搖了搖頭。

「哥哥姐姐呢？」楊盼盼好奇地問。

「我是獨生女，在西市，80后基本都是獨生子女。」宋文音說。

「計劃生育執行的很嚴格哦，南省基本家家都有兩個以上。」王玲笑著說。

宋文音笑著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媽媽買了風扇上來，還順便買了一堆水果，一進宿舍就挨個分給了大家，「要照顧我家文音嘎…大家互相幫忙嘎。」大家都開開心心地接過了水果，時不時偷看一眼宋文音。宋文音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紅了。

這時媽媽的電話響了，媽媽接起電話大聲用西市方言說：「老宋……嗯，好呢……學校大的很，走了累了……一個宿舍陸（6）個人……組合床，毛擔心嘎，小姑娘們多友好呢……嗯，就這種啦，晚上再說嘎。」

「我好像能聽懂西市方言……你媽媽是不是在說學校很大，我們很友好？」王玲看著宋文音問。

「差不多，西市方言屬於北方語系，的確不難聽懂。」宋文音笑著說。

大家接著又說笑了一陣。到了飯點，宋文音和大家互相留了電話號碼，就和媽媽去住酒店了。明天媽媽就回西市了，宋文音既興奮又惆悵。媽媽今天累了，一上床沒多久就傳來了呼嚕聲。宋文音起身坐到了書桌旁，打開了檯燈，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道：

「薇薇，南市果然很繁華，我們在計程車里看到了一眼望不到頂的高樓，一座挨著一座。這裡的天氣很潮濕悶熱，我這兩天出的汗比過去一年都多。你要是來這裡住上半年，一定會瘦的。

我們學校好大，像個植物王國，但很可惜，我在的校區是新建的，植被很少，像個工業區一樣，好在舍友看上去都還算好相處吧。至於我媽……你也知道，她總是管的太多，做的太多……不過，我馬上就解放啦，薇薇，期待寒假的到來，我想你了。

2006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