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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怔怔地望著蘇臻的表情,他神情冷冽嚴肅,不是猜測、懷疑的表情,而像是已經看了未來一般。她突然有些心疼,過了很久,才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幽幽地說道:「我雖然不懂,但我從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蘇臻因她的觸碰,身體一僵,眸色暗了幾分,但他這次沒有躲開她。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會等你結束我的生命,不會反抗。」林希的聲音越來越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整個人都掛在了蘇臻的身上,臉上的緋紅之色在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蒼白。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不要給我承諾。」
「有承諾不好嗎?」林希的手無力地從他臉頰滑下,「對哦,我似乎總是無法遵守承諾的人呢……也好,這樣也好……」
什麼這樣也好?!蘇臻一把握住她的手,頓覺她體溫更是低得嚇人,再一摸她的身體,活人的熱氣也在消散了。
「林希!」他的心忽然往下一沉,血也沒有用嗎?
對了,她始終不是獸神星人啊,僅靠機甲里的那點因子,是無法改變她地球人的羸弱體質的。
「醒醒!我馬上帶你離開!」
林希微微睜開眼,看見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失措的表情,眸子明亮得如天上的星星:「你原來也是會著急的……」
蘇臻此時根本不在意她口氣的調笑,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卻一副那麼開心的模樣,好像拋開一切什麼也不管了,想在生命最後幾分鐘隨性而活的坦然,這一切對他來說是那麼刺眼,明明她在笑,卻讓他的心裡酸酸的疼。
從來沒有一種痛,會像現在這樣,讓他焦躁不安。
雙手不自覺的將她摟得更緊了,他輕聲而堅定地說道:「閉上眼,我帶你走,很快。」
林希沒有回答,嫣然一笑,無力而柔美的樣子讓周圍明亮的環境都失了顏色,蘇臻獃獃地看著她,聽到她低不可聞的聲音:「哥哥,你才笨死了……留著我……我終歸還是很快來陪你的……」
蘇臻想起了初見她時,她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神,那時的她簡單、堅強,沒有煩惱;他想起了林希兄長去世時她的那種無措瘋狂,也是首次發現原來感情的羈絆能激發出人心深處最強大的力量;他回想到無數次將她白嫩的身軀沉入水中為她擦洗時的無言相對,不是不動心,只是不相信。
曾經有人說過,每當你開始追憶某人時,便是他將要永遠離你而去的時候。
他的心就像一點點被挖空,越來越難受。
「不要去。留下來陪我,你要給我活著!」蘇臻從沒有這樣怨過自己,那種悔意,就算把他的艦隊拖來將太陽系夷平無數次也追回不了失去的東西。
憐惜地捧著她漸漸冰冷下去的身軀,蘇臻一遍遍地試圖再喚醒她,可惜再無回應。
剛才她一口氣說出話,毫無顧忌表達的情緒,就如人的迴光返照,曇花一現。
「你會沒事的,以後我教你開飛船,帶你去看星辰大海。」他如哄小孩一般輕輕揉著她的頭髮,心頭有些放不開的東西在這一刻陡然垮塌,深沉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豁達,伸手一揮,指尖流轉的銀色光芒將他整個籠罩。
他的身影慢慢模糊,巨大的身軀在這片荒蕪中延伸開來。完全顯露的身體上密布還未癒合的傷口,一條條的猙獰扭曲,巨獸冷冽、幽綠的眸子望著天空,狼頭俯下,輕輕將林希叼在嘴裡。
空間亂流的割傷,沒那麼簡單,現在獸化必須承擔一定的風險。
銀色的光芒包裹著他的身軀,他縱身一躍,沖向了天空。獸神體可以擁有在星球之間行走的能力,能否脫離這顆星球的重力,主要靠他的力量。
卡斯星人模擬的大氣層越來越接近,就在這時,一道能量風暴陡然出現在蘇臻的感知中,他立刻用一團能量包裹住林希,將她丟出老遠。與此同時,他身體周圍傳來的磁力異乎尋常的大,瞬息之間,他倒飛出去,身體表面殘缺不堪的鱗片咔嚓作響,生生地將他的身軀給擠壓到窒息的程度!
對重力的控制在減弱,蘇臻訝然發現,進入了這顆星球就別想輕易出去。
這裡不愧是隱藏核心的所在!
一聲響徹天地的野獸嘶吼,蘇臻的獸體表面迸出炙熱的鮮血,撕裂的傷口猙獰地向外翻著露出裡面的肌肉組織,強大的壓迫沒有真正阻礙到他,與那股超強磁力一邊抗衡,他一邊迅速地追回了林希。
試圖向上,可惜他越是往上,受到的壓迫力越強,他的身體或許可以勉強對抗,但林希的身體已經在不受控制的凹陷。
當陽光再一次沉入地平線時,滿身血污的蘇臻站在暮色的餘暉里,雙拳緊握,孤獨影子冷硬滄桑。
地面上鋪著他的制服,上面平躺的女孩已經沒有了呼吸,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聽不到其他聲音,看不見任何事物,沒有感覺,天地之間只剩下她的存在,這一瞬間,時間彷如永恆。
她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有出口,而是通過她強烈的意念直接沖入他的心底。
「你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你……也喜歡過我嗎?」
她想要一個答案,可以伴隨她長眠的答案。
他沒有回答,不願意回答,他怎麼能讓她如願以償的就這樣離開,既然牽挂放不下,那就回到他身邊來,讓他用行動回答她,回答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只是此刻,再沒有機會。
林希的身體還那麼柔軟,有著餘溫,沒有隨著逐漸降低的夜的溫度而變得冰冷。這樣的她,他此刻吃下去恐怕還會有效果,但他沒有升起過任何吞噬她的念頭,明明想要的東西就在跟前,他卻像是失去了索要的欲|望。
碧色的眼睛里沉澱著深深的迷茫,想要變強,不斷的變得強大,這是他堅持至今的信念。他曾經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就能獲得想要的一切。
只是他忘記了,有些東西根本不能受他控制,沒有生命可以永恆,死亡是生命的歸屬和盡頭。
就如數百年前,浴血衝出重圍的父親,明明在那麼多敵人的圍剿之下也堅持帶著他殺出血路的父親,最終還是在他面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蘇臻我的孩子,永遠不要失了你的尊嚴和驕傲,這是我們唯一能剩下的東西。」
他的父親,為了守護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生命,最後留給他的,只有一道挺立在他跟前,屹立天地間的不屈傲然的背影。
但蘇臻知道,父親的不屈服從來也只是針對迫害他的其他男侍們,臨死也沒怨過他忠誠一生的伴侶,守著他那份自以為是的愛情。
狼之一生,冷血無情,卻至死專一。
他靜靜地半跪在林希身邊,用手摩挲著她的臉頰:「尊嚴和驕傲,留下來卻換不來你。原來最傻的,是我自己。」
抗拒了自己的心意,收穫的只有永遠的悔恨。
荒漠之中,風聲又大了起來,蘇臻將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林希抱起,在漆黑的夜色中,繼續尋找一片可以為她遮擋風沙的安靜之地。
這片山谷不算隱蔽,好在有能遮擋風沙的天然洞穴,將她放置在其中,他用衣服輕輕地將她遮蓋住,做完這一切,他凝視著她,說道:「一會兒就回來,你不會等我太久。」
好像還和活著的她說話一樣。
只是他心裡清楚的知道,她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活力,那份和他血脈共鳴的羈絆被生生的阻斷。
可是,明明知道她不會再醒來,不會再睜開眼睛,他也不想說永別。
他們不會分離,只要他找到核心就能脫離這顆星球的禁制,順利帶她離開,只要他能順利和自己的部隊匯合,他就能及時用永恆冷凍裝置將她完整的保存下來。
蘇臻的臉上恢復了平時的沉穩,血肉模糊的身軀不會阻礙他前進的腳步,碧色的眼睛重新變得凌厲,模糊的身影擴大之間,是巨獸對天的嘶吼,漫漫的黃沙在呼嘯的風聲中飛揚向遠方。
砰砰!
砰!
林希只覺得自己沉在了黑暗的最深處,懶洋洋的,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她有種回歸母親懷抱的感覺,安全舒適不想睜眼。
想來她這十幾年的生命,雖然過得極為辛苦,大部分時間還是愉快的,她有愛著自己的家人,有幫助自己的族人,有過她一心一意嚮往的陌生青澀的愛戀,苦中有樂,甘之如飴。
蘇臻始終沒有回答她,但她在看見他焦慮的那刻已經心滿意足,至少她的生命在他的心中還是占著極為重要的分量的。
只是內心深處,總覺得還有什麼未完成的,而且那種呼喚感越來越強烈。
「林希……」
兄長的聲音讓她靈魂深處一顫,沉寂在意識深處的兄長死狀再次浮現出來。
溫和笑容的少年就那樣嘔血在她面前碎成塊狀,一直以來的支柱就這樣在她面前活生生的倒塌。
她又想起那種恨。
有悔意有自怨,更多的是對卡斯星人的仇恨。
為什麼突然會想到這些呢?
是了,黑暗中的她微微睜眼,感受到一個熟悉的冷峻氣息,紫焰的機甲是刻印在她心中永遠的痛。
如果她要就此睡去,至少先讓她帶著那個殺人兇手一起同赴黑暗深淵。
那個傢伙,距離她越來越近了,她能感覺到,她不會放過他,絕對不要放過他!
現在不能睡過去,不能……
她與他,至死方休!
華仲勛雙目猛地一亮,機甲身上的能量繼續持續增強,整三天他沒有一刻停歇,能量使用也在警戒邊緣瘋狂提升,洛洛追蹤的林希的信號變化太過奇怪,明明已經靜止他就快找尋到的位置,卻又陡然加速改變。
見識了這顆星球的惡劣環境后,他沉著臉色,各種情況顯示,林希很可能是被捲入狂風中帶到各種位置。
他沒有精力去想她是否還生存,對他來說,只為找她這個執念而行動就夠了。
突然,他停住了。
天空的模擬大氣層,氣壓正在陡然降低。
從未有過的密布烏雲,黑壓壓地聚集起來,機甲內部操縱平台上空間圖層的立體信號開始混亂不堪。
有某種東西,要撕裂次元空間強行鑽出。
華仲勛單手控制機甲,抬起冷厲俊美的臉,銳利的眼神緊盯著磁力震蕩的半空,那鑽出的半個猙獰兇狠的機甲頭部,有著對他來說的噩夢般的狹長血紅的眼睛。
「林殊!」
冰冷而凌厲的龍神機甲,只是抬手之間,就生生地撐破了空間的壁壘,黑暗的次元空間入口在它身後若隱若現。與此同時,這顆星球的內部,某種存在就像鮮活的生命一般,砰砰地產生了心跳的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