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詢問

主動詢問

」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少年閉著眼,在心中回應道:「衣姑娘再忍忍吧。」

「我覺得我要忍不了了。」衣落落的聲音也已經控制不住地顫抖,堪比懸崖上被風吹動的繩索。她帶著些克制的哭腔,艱難道:「江晦,我要凍死了。」

衣落落討厭的事有很多,但是疼痛和苦澀在這個名單上名列前茅。

寒冰洞中的冷深入骨髓,而且除了冷,還有風雪怪獸的持續不斷的低吼與攻擊。江晦無法使用靈力,只能被動承受著一切,衣落落也不可避免地把這些「極致感覺」體驗了個遍。

江晦聞言倏然睜開雙眼,眼睫上霜雪抖落,在空中碎成零星的結晶。漆黑瞳孔中嵌著的一潭深湖波光涌動,如同風雨欲來的前兆。

少年的聲音幾乎比這冰雪還要冷,但衣落落早已無暇顧及:「你能感覺到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的四肢,凍得發硬的雪與冰混雜在一起,帶著粘連的血肉一同落在地面。而後他聽到衣落落壓抑的壓抑不住的抽氣與痛呼。

五感相連,衣落落與江晦兩人如同一體。少年早已習慣這樣的感覺,自出生而來灼燒五臟侵入骨髓的疼痛比這更甚,在定雲宗內的每一次毆打或者無理由的懲戒帶來的血肉破裂、骨頭碎裂之痛也更讓他麻木。

但衣落落不一樣,她記憶中幾乎從未受過這樣的折磨,只覺凍在一個冰塊之中,無數個鎚子和利刃砸向她,刺向她,甚至五臟六腑都凍成了寒冰。可她偏偏保持著清醒,清晰真切地感受著這樣的痛苦。

她此時明白了一件事,當痛苦到極致是時候,是真的完全說不出話。

江晦佇立在風雪之中,白色的身影幾乎同這融為一體。手腕上束縛靈力的手環凍得和皮肉粘連,他垂眼看著雙手,忽然勾唇笑了。

金紅蒼綠的靈力交織奔涌在手環之中,如同被困住的猛獸。少年輕喝一聲,手環驟然碎裂。由千年玄鐵製成的堅實之物,竟這樣不堪一擊!

與此同時,圍繞在四周的冰雪怪獸被激蕩的靈力擊潰,上空發出轟鳴的響聲,風雪呼嘯的懲戒之地,轉眼間變為一片平靜。靈力回歸,溫暖將周身包裹,冰雪化為水汽消散,身體上的傷口以驚人的速度快速癒合。

衣落落髮現折磨自己的冷痛消失,彷彿沐浴在陽光之中,僵硬的「身體」恢復正常,卡頓的思緒終於再度快速運轉。

「你這是……違規了嗎?」衣落落看著一地的手環碎片,驚愕道。寒冰洞中的風雪停止堅冰融化,可外面守著的弟子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當然不是。」江晦活動活動手腕,緩步走向洞口:「洞中法陣出現問題,束縛環遭到反噬,靈力外泄誤傷守門弟子。」

衣落落終於再次看見蒼翠的樹林與遠方山峰,視角一轉,看見寒冰洞外的守門弟子七橫八歪倒在地上。

少年閑適從容地踏出最後一步,幾乎同一瞬間,衣落落聽見身後傳來接續的轟隆聲,如同巨石滾落,驚雷撼地。氣浪聚集從洞口噴涌而出,面前的數十棵高樹轉瞬之間覆上霜雪,接著倒落在地。

存在上千年的寒冰洞愴然坍塌,而始作俑者卻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周身亮起的護盾將四處亂溢的靈氣完全阻隔。

這裡的巨大動靜終於惹起其他弟子的注意,靈力鳥騰空而起,將這裡的消息報告給定雲宗的長老。

衣落落被這大場面弄得有一瞬間的錯愕,她看著不斷湧出的風雪與靈力波,喃喃道:「江晦,你真的很擅長幹些大事。」

「衣姑娘過譽了。」少年低低一笑,終於聽出幾分暢快:「畢竟江某實在不忍心再讓姑娘忍受這等折磨。」

「只是接下來,還是要麻煩你配合我一番。」衣姑娘正想細問,卻發現眼前猛得一黑,身體與地面相觸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但她並沒有感到疼痛。江晦用靈力在身體外攏上一層屏障,使得倒地如同陷在一團棉花里。

緊接著,她感到意識漸漸抽離,像是墜在飄浮的雲海之中。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弟子慌張的聲音:「快!快報告長老!」

「寒、寒冰洞……塌了!」

衣落落意識重新落回地面的時候,耳邊傳來低低的交談聲。江晦顯然已經蘇醒,但依舊閉著雙眼假裝昏睡。

「申長老,你這事做得有些過了!」葉輝壓抑著怒氣,手中的動作不停,用靈力熬煉著面前的靈藥:「你早知江晦之前受了重傷,又故意讓他去寒冰洞里受罰,你是想和許妍聯手把他害死嗎!」

葉輝這話說得很重,可以說是完全不留情面。她作為長老,可以默許甚至包庇其他長老們的私心;但作為醫者,實在難以接受這樣對弟子的刻意折辱與懲戒。

葉輝不在意宗門中的權力爭奪與各類瑣事,她多年居於靈藥峰,安靜地治療弟子研究醫術。但近年來宗門中受傷的弟子愈發增多,江晦更是她多年的「常客」。

「葉輝,慎言!」葉輝這席話顯然也觸到了申犀的底線,身為執法院長老,將他與失格弟子相提並論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我看是你需要慎行!」葉輝將手中的靈藥凝成丹丸塞進江晦嘴裡,聲音放軟了一些:「申長老,我知曉你怨恨半妖甚至妖族,但江晦並不是造成映州淪陷的半妖中的任何一隻。」

申犀僵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映州」二字觸及到心底最深處,一些被埋葬的過往下意識地在腦海中浮現。雙拳攥緊,不少靈力逸散於屋中,使得不少瓶瓶罐罐開始晃動。

葉輝抬起手除去屋中混亂的靈力:「長久地被仇恨蒙蔽雙眼,只會讓自己淪為同樣罪孽深重的惡人。」

她用靈力探測了江晦一圈,背對著申犀說:「宗主找你商議寒冰洞修繕之事。」葉輝頓了頓,繼續道:「江晦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宗主,但申長老……這是最後一次了。」

半晌,身後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葉輝轉頭看向空無一人的身後,輕聲嘆了一口氣。

「咳咳……」低低的咳嗽聲將葉輝的注意重新拉了回來,江晦適時睜開眼,眼睫顫動,在眼底印下一片陰影。

衣落落終於看見四周景象,這裡應當是一處醫廬,葯香濃郁,架子上、窗台上晾曬著各種各樣的藥草。面前有一陌生的年輕女子,眼中儘是擔憂和不符合外表年歲的時光沉澱。

「你終於醒了。」葉輝扶著江晦坐起身,伸出手掌覆在他的靈符之上,感知片刻後點了點頭:「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

她瞧見少年臉上的迷茫,貼心解釋道:「寒冰洞的陣法出現問題,你被其中靈力波動衝擊,又與之前的舊傷疊加,直接昏迷到了現在。」

「多謝葉長老。」江晦掙扎著起身想要道謝,被葉輝阻止:「你這孩子,不用這般客氣。」他伸手理了理江晦額角的亂髮,沉吟片刻說道:「這次是申犀長老的過錯,他被仇恨蒙蔽頭腦,才罰你去寒冰洞受罰。」

「但是……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處,希望你體諒一下。」葉輝似乎也知道這樣的要求很是過分,猶豫了半晌才說出口。

聽見這話,衣落落沒忍住冷嗤了一聲,嘲諷道:「活了這麼久的長輩還總讓人體諒,真是至死如嬰童。」

「弟子知曉了。」江晦並未反駁,乖巧低頭應了聲是,像是沒有聽見腦子中衣落落的陰陽怪氣。

可少年並沒有重新躺下,修長的手指無措地輕扯著床單,眉頭微皺,面上有糾結之色,似是還有話要說。葉輝注意到少年的異樣,主動開口詢問道:「江晦,可還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江晦聞言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開口道:「葉長老,弟子想詢問一些關於靈台的事。」

靈台乃修鍊之人身體中極為重要的位置,是靈符的上行中心,事關靈息運轉與意識清明。一旦靈台失守,往往導致滋生心魔、易遭控制甚至淪為傀儡。

葉輝眉頭緊蹙,念及之前江晦被骨節鞭所傷之事,詢問道:「你可是覺得近來靈台有不適之處?」

「的確如此。」江晦輕輕點頭:「弟子近幾日總覺靈台震動,偶爾似乎還會聽見他人的說話聲。」

江晦此言一出,衣落落瞬間精神緊繃。

她從未想過江晦會主動談及這件事,雖然他模糊了相關說辭,但顯然對象指明了是自己。可這樣草率甚至說魯莽的行為,江晦究竟是有信心靈台之異不會被人發現,還是另有所圖?

她並沒有說話,調出小洛后安靜地感受著江晦接下來的行動。

「竟是這樣么。」葉輝手指輕動,精緻的錦囊憑空出現,她從中掏出一個長長捲軸,攤開一看裡面是數十根精緻的骨針。

「這是從八階聖仙之一的醫仙手中傳下來的骨針,由上古聖獸紅邚之骨所制,可斷靈台清正。」葉輝將骨針刺入江晦眉心,涓流般的靈力緩緩從針尖出釋放,遊走一圈后回歸原處。

清亮的綠色閃爍在針尖之上,似乎還有淡淡的竹香彌散與空氣之中。

從骨針出現的一剎那,衣落落便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直到細細的針尖從江晦身體中抽出,她才終於心中一松。

「你的靈台並沒有什麼異常。」葉輝眉頭舒展,收回骨針安慰道:「或許是近來壓力過大導致的幻覺,你的靈台清明毫無雜念,無需擔心。」

江晦的靈台清明如鏡,在修仙之人中極為可貴。葉輝注視著乖巧的少年,眼中閃過一抹讚歎。

「靈台之中只有靈氣,沒有雜念或殘餘的魔息。靈乃萬物之本,你的本至純至臻,實在難得。」

少年聽到這句話時眉眼微動,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眼中的複雜神色,再次抬眼時又恢復了之前的認真與懵懂。

「你的傷已經無礙,可以回去自行修養。」葉輝遞給江晦一瓶丹丸,囑咐道:「一次一粒,連續服用七天,可不要忘了。」

「多謝葉長老。」江晦起身理了理衣衫,朝葉輝道謝後走出離開靈藥峰。

少年腳步輕緩,每一步間隔的停留比往常更久,步履也要更為沉重。深湖底部常常是靜止靜謐的常態,可若這裡有一絲動蕩出現,往往會帶來傾覆整個湖泊的震蕩。

山風輕柔,帶著些盛夏獨有的繁雜植物香氣和蓬勃生機,他似有似無的呢喃吹散:「靈乃萬物之本……」

「……竟是這樣么。」

回去的路上衣落落與江晦二人默契地都沒有開口,方才的事像是古琴中最細一根繃緊的弦,似乎再動一下就會徹底斷裂。

這場談話將此前略微緩和的關係又撥向原點,彷彿這幾日只是鏡花水月的幻境。

衣落落不停思索著江晦突兀行為的真正用意,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掃過光幕。可饒是智能小洛,也沒有給出任何更為詳細或者預測性的建議。

她無數次地想要開口,但最終仍是一句話也沒有說。江晦和她一樣保持著沉默,進入蚌殼空間后就閉著眼坐在桌案前,久久沒有移動。

直到深夜。

細密的痛感從四面八方深入軀體之中,快速地演變為劇烈的刺痛,如同灼熱的岩漿腐蝕血肉,湮滅萬物。和這樣的感覺相比,寒冰洞中的經歷根本不值一提。

衣落落心中燃起從未有過的強烈危機感,她強忍著幾乎可以將人擊潰的痛楚,發現面前的光幕竟開始顫動。畫面閃爍波動,邊緣的文字模模糊糊看不清晰,甚至小洛的機械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警告!警、警告!」

「總台遭到侵襲,屏、屏幕損傷……損傷值20%……」

巨大的紅色警告出現在光幕正中央,被損傷的光幕割裂出細碎的缺口,像是嵌在牆壁之中的深紅血液。

斷續的機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撥弄衣落落的神經,也昭示著一場「試探」的最後結果——

墜入陌生世界的生命陷入危機,時間滾輪不停滾動,新的戰爭將要開始。

帶著笑意的清冷聲音如同山中泉水,夾雜在焦灼斷續的機械音之間,將時間凝結停滯——

「衣姑娘,還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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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自閉大佬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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