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
接著她看到更為駭人的場景——
骨骼分明的手出現在眼前,而後直接粗暴撕掉紅白交錯的破碎衣衫,露出白皙平坦的胸膛和線條分明的身體。
衣落落:「!!!」
她被自己的動作嚇得瞠目結舌,更是無暇欣賞眼前的「美景」。因為衣落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名女性,即使她失去了大部分記憶。
那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困惑、驚懼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讓衣落落一時陷入認知困境。
她渾渾噩噩地感受到自己正快步走回竹林。竹林深處幽暗無光,走到近處才可隱隱看見一棟木屋的輪廓。手臂微抬,兩縷光束鑽進木屋前懸挂著的方燈中,暖黃色的燈光亮起,終於清晰映出木屋的樣子。
她並沒有在門口停留,徑直走進屋子,手指一動,天花板上巨大蚌顆分為兩半,露出裡面大如圓盤的珍珠。珍珠明亮得堪比太陽,屋中頓時從黑夜重回白晝。
她繼續往裡走,裡面的房間中懸挂著一片巨大的水鏡,鏡面乾淨無塵,少年的身軀映在其中,一覽無餘。墨發散落,被血液凝成一縷一縷的紅黑色。背後幾處白骨裸露在外,血肉模糊,堪比魔族魔息腐蝕而成的傷口。修長的手指繞到身後在傷處輕輕觸了觸,接著以指為刃,將外側的血肉直接割下。
這一定特別疼。
衣落落雖然感受不到,但能看見鏡中的身體猛地一顫,額角青筋崩起,汗水順著流向鼻尖,再滑向地面。
她被這動作嚇得清醒了不少,但也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不是她的身體。她討厭疼痛,沒有、更不會操控自己的身體做出此等非正常的行為。
這具身體屬於這位名叫江晦的少年,他似乎很能忍受痛苦,也很會裝暈。他惹怒了一位看上去有錢有勢、腦子也有些問題的大小姐,大小姐這麼折磨他,是想要他乖乖聽話做些什麼呢?
還有,從目前江晦的行為可以看出,他絕不是任人欺辱的怯懦性格,可他方才為何要一聲不吭地承受鞭打,甚至選擇裝暈而非反抗。
短暫的失神后,衣落落意識到殘酷的問題正擺在眼前:如果你無緣無故來到一個陌生世界,你的意識寄居於一個飾演雙面人設的狠人的身體中,你並不具備對這具身體操控權,這時你又能做些什麼?或者說,應該做些什麼?
操縱這次「意識寄生」的始作俑者並沒有貼心地為衣落落獻上行動指南,從不停滯的陌生世界也不會為她留下思考時間。
江晦割下被腐蝕的血肉后並沒有立即包紮,而是再次起身,推開木屋的後門來到後院。順著小徑沒走上幾步就可看見一片蒸騰的水汽,衣落落聽見「咕咚咕咚」的水聲,緊接著一處溫泉映入眼帘。
溫泉中水波翻湧,昭示著泉水具有頗高的溫度。江晦熟練地在溫泉邊設好屏障,而後將手伸進泉水之中輕輕觸了觸。
衣落落望著澄澈的泉水,有一瞬間的錯愕。
可沒等她緩過神,耳邊就傳來撕裂衣帛的聲音。江晦利落地撕下身上剩餘的衣物,三兩步邁進滾燙的水裡。入水的肌膚瞬間變得通紅,背部傷口觸及到熱水的一瞬間,他身體猛的一顫。
衣落落感受不到堪稱恐怖的水溫和傷口遇水帶來的劇痛,好似有一個隱形的屏障將其區隔。但她已沒有更多的精力來思考這件事,或者說......她已經暫時處於大腦宕機狀態。
大片裸露的白皙肌膚猝不及防闖入眼帘,溫泉上方的水霧簡直毫無遮擋作用,可將少年線條優美的完整身軀一覽無餘。
巨大而清晰的水鏡幻化而出,懸在溫泉的上方。江晦微側著頭查看背部的傷口,甚至伸出手指在傷口處用力戳了戳。衣落落這才發現,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原本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竟已全部癒合!白皙的後背光潔如初,看不到半點痕迹。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驚呼出聲。這種景象太過奇特,已超出她的認知。這是泉水的治癒功能,還是身體的自愈?
江晦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接著轉過頭,開始清潔身上其餘的部分。
一些衣落落不想面對但又必須面對的事情發生了。
江晦的動作相當細緻,衣落落卻只覺度日如年。如果她的身體依舊存在,恐怕臉頰早已紅得發燙。她拚命試圖閉上眼睛,可最終只是徒勞。
衣落落在心中給自己加油鼓勁,屏住呼吸硬著頭皮看下去。可當視線聚焦在某個無法規避的器官上時,她積攢的勇氣瞬間以可怕的速度快速流失。當「自己」伸出手與其觸碰的時候,殘餘的可憐勇氣值更是一無所剩。
她雖然感受不到具體的觸感,但卻能清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
血液一瞬間全部沖向頭頂,衣落落尷尬地簡直如同萬蟻噬心,終於控制不住發出一聲驚慌短促的——
「救命!」
*
「什麼人!」少年的冷喝如驚雷在耳邊炸響,衣落落被嚇得猛地一顫,後知後覺意識到江晦竟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她火速抿起嘴巴做一隻安靜的蚌殼試圖矇混過關,但顯然江晦並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江晦並沒有從水中貿然起身,
竹林深處無比靜謐,靈力悄無聲息地凝結成一張網覆蓋至這片區域。幾息過後,江晦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沒有探查到任何人。
身負妖族血脈,他會比尋常人修擁有更強、更敏感的危險感知能力。他在清醒的時候從不會聽錯或看錯任何東西——即使對方具有比他還高的功階。
他的靈力網捕捉到泥土下竹林生長的聲音,捕捉到草叢與樹林中的蟲鳥鳴叫,甚至可以隱約聽到其他山峰上弟子熱鬧的交談歡笑。
可他周圍沒有任何人的蹤跡,方才的聲音出現的怪異且短暫,彷彿只是靈台動蕩產生的幻覺。
難道是傳音入密?
江晦暗自思忖,傳音入密具有一定的距離限制,能從更遠的地方傳音到這裡,對方只可能具有磅礴強大的靈力,怎麼可能給一個低微卑賤的半妖發出求救信號?
江晦並未從溫泉中出來,他的背脊攀上細密的薄汗,繃緊的身體緊貼著池壁,手臂的肌肉線條流暢,似乎隨時準備給暗中的人致命一擊。
他竭力抑制住心臟的狂跳與強烈的殺意,唇角噙起熨帖的輕笑,開口時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與關心:「姑娘可否遇到困難,是否需要江某幫助?只是江某現下有所不便,姑娘可前往竹林木屋中短暫一避。」
如果衣落落沒有在水鏡中窺見江晦幽深沉鬱的眼底,沒有感受到手中攥著的以水凝結的冰刃,她或許真的會以為江晦是一位關心同門的好弟子。
她焦躁地理著亂成一團的思緒,在思考要不要自殺式地暴露自己。她如今只是一個寄居於他人身體中的意識體,她共享江晦的視覺與聽覺,完全是依附於他人而存在的附庸。她迫切需要汲取關於這個世界的許多知識,而江晦是她與這個世界間最好的中介。
繼續隱藏或許可以拖延一些時日,可如果想要查明這一切的原因,就必須進行一些必要的冒險。
衣落落深吸一口氣,而後發出一聲低低的咳嗽。
她感受到少年瞬間急促的呼吸,同樣面臨未知的江晦似乎和她有著類似的焦慮,而這是初臨新世界就擁有死亡開局的衣落落的唯一的安慰。
「你是江晦。」衣落落輕聲喚道。
「噢?」江晦一怔,手指輕輕敲擊這池壁,嗓音輕柔:「姑娘似乎對江某頗為熟悉,只是姑娘聲音有些陌生,不像是定雲宗弟子。」
「我的確不是。」衣落落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看見你今日被人鞭打,而後故意裝暈。」
「我看見你故意在那人鞋上留下血跡。」
「我看見你的傷口可以快速自愈。」
江晦的下頜綳得很緊,臉上的笑意隨著衣落落的話消散得一乾二淨。雙眸一點一點變冷,殺意噴薄而出,厚重澎湃的靈力瞬間將整個竹林深處籠罩。
「你是誰?」江晦聲音冷冽:「誰派你來的?」
「何必非要給我安一個主人呢?」衣落落道:「我不過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戶罷了。」
她感受到少年在對這一區域持續的搜查,感受到身體內源源不斷的靈力流逝,適時提醒道:「你看不見我的。」
江晦眼底仿若結了冰,一言不發,殺意幾乎壓制不住。
衣落落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回話,有點無奈地補充道:「再怎麼探查四周也沒用,別找了。」
她感受到體內流逝愈發快速的靈力,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江晦,我就在你身體里。」
*
衣落落很好奇江晦的反應。她設想過驚詫、難以置信、憤怒等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可少年聞言只是長睫輕顫,竟低聲笑了。
「你的意思是你正處於我的靈台,借我之眼、我之耳看到了這些?」
「是。」
「笑話」,江晦輕嗤道:「靈台寄生早就被證明不過是萬年前流傳的謠言,歷代人試圖嘗試卻從未成功過,饒是如今的三聖也無法做到。」
「姑娘,我不知你想要做什麼,但想要故弄玄虛至少也要選個妥帖些的理由。」
「你今日潛藏在我身邊觀察這麼多,究竟想要做什麼?」
這個世界還真有靈台寄生這種東西?!衣落落從江晦口中得到新的信息,看來自己目前的狀態,確實和這裡有關。
可江晦居然不信她。
衣落落連自己情況都不太清楚,更是對這個陌生世界一竅不通,根本難以清晰解釋眼下情境。少年手中的利刃已經蓄勢待發,若是一番輸出驚擾到他人,恐怕對自己更加不利。
衣落落大腦快速思考,而後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你左側的大腿根上有一顆痣!」
江晦身體猛地一顫,靈力逸散,連手上的冰刃也重新化為水匯進池水之中。
溫泉池水霧繚繞,除了坐在池中的本人,周圍人難以看清其中情境,更不用說水下的場景。除非觀察者鑽進水裡,不然不可能看見這等「細節」。
江晦不是說她在騙人嗎,那她就讓他知道自己這個騙子還知道什麼!
見江晦並沒有說話,衣落落便持續輸出。
「你皮膚很白。而且白得很均勻。」
「你有八塊腹肌。」
「胸肌看著也挺不錯。」
江晦靈氣早就紊亂得一塌糊塗,逸散的靈力將池中的水波驚擾,漾出更為紛繁的波紋。
衣落落仍然在喋喋不休。
「你小腹處紋著一個......太陽?」
「你尾巴骨那裡好像和尋常人長得也不太一樣。」
衣落落頂著不存在的紅臉,為這段話加上最刺激的一劑猛葯——
「但與你發育良好的身材比,你的某個地方看起來有些稚嫩。」
「不過不要傷心,或許你的天賦並不在此。」
她古怪地停頓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沒有那麼遺憾惋惜,反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