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冬夜的南苑巷,穿堂風冷得人臉頰生疼,封雲挽裹緊外套一路往裡走,等到了門口,她摸黑從包里掏出鑰匙。
開門時,鑰匙扣敲在門上,咚咚作響,她低頭看了眼,兩秒后,不知想到什麼,她把鑰匙扣解下塞進了手提包角落。
大門很老式,只要反鎖,外頭就無法再用鑰匙打開,她握著反鎖扣,剛想轉動,腦子裡突然閃過景延的身影。
既然回國了,他今晚要回來嗎?
封雲挽整個人跟被點了穴似的僵硬了幾秒鐘,最終還是沒有把門反鎖,她拍拍手,一邊上樓,一邊想著,算了,要是大半夜,他在外頭狂敲門,鄰居該投訴了。
去浴室洗漱完,封雲挽卸下一身疲憊,窩進被子里,舒服地長抒一口氣。
剪了會兒視頻,又玩了許久的手機,困意襲來,樓下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凌晨一點。
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下樓準備反鎖大門。
但沒想到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了鑰匙插/入鑰匙孔的聲音,大門被推開,景延神色有些倦怠,渾身帶著冷意。
看到樓梯上燈亮著,他站在黑暗裡看了過來,倆人的目光直直撞上。
「還沒睡?」
封雲挽噎了一下,「外婆說不反鎖不安全。」
「嗯。」
封雲挽下樓,順道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喝著,眼見著景延上樓,才一兩分鐘就又下來了。
他怎麼有那麼多東西能拿?
景延莫名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道:「我還得回公司,趕緊睡吧。」
封雲挽一愣:「這個點,回公司?」
「嗯,有點事。」
封雲挽用溫熱的杯子捂著手,脫口而出:「你這作息,閻王聽了都得誇你好身體。」
很奇怪,剛才一臉嚴肅的男人,此刻心情好像倒是好了一些,他勾了勾唇,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的身體好不好,倒也用不著閻王來評價。」
聽懂他話里的潛台詞,封雲挽耳朵一熱,催促道:「趕緊走,我要鎖門了。」
「嗯,睡吧,之後幾天我應該都不回來。」
「關我屁事。」
景延大概也就是隨口一說,急匆匆便走了。
封雲挽鎖了門,摸黑上樓。
今天實在太累了,凌晨五點就起床,又忙前忙后一整天,封雲挽整個人跟抽幹了力氣一樣,這一回倒頭就睡。
一夜到天亮。
「叮~」手機提示音響起。
她雙眸緊閉,僅憑藉本能撈過床頭柜上的手機,眯著眼看到屏幕上有一條趙夢嬌發來的消息。
趙夢嬌:【我通宵拆完了所有新婚禮物,行濤有個哥們在度假區開了個溫泉山莊,送了我們幾張券,要不要一起去泡溫泉!還是我們四個,當做感謝你倆昨天忙前忙后。】
封雲挽不知道趙夢嬌是不是帶著點撮合的意思,但想著反正自己有空,而且和周亦楷也已經說清楚,便直接答應了:【可以啊,什麼時候?】
趙夢嬌:【周六吧,正好平安夜,我們可以在那兒過聖誕節。】
封雲挽發了個「OK」的表情包。
之後的幾天,景延果然一次都沒有回來。
到平安夜這天,輔川各大商場門口隨處可見紅綠相間的聖誕樹,泉灣山莊所在的度假區也是如此,車從景區門口一路往裡開,封雲挽看到了不下八個聖誕老人。
路上還有鬼屋應景地推出了「聖誕夜難眠」的主題。
很快,一幢日式建築映入眼帘,門口是一個露天溫泉的模型,也正是這家溫泉山莊的招牌。
雖然是周末,但門口停車場卻空空蕩蕩,只停留兩輛大巴和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封雲挽掃了一眼,目光移開后,又移回到了那輛勞斯萊斯上。
好像……有點眼熟?
但勞斯勞斯那麼多,不會那麼巧吧?
「哇,行濤他朋友說生意一般,我還以為他只是謙虛,這看來……是真的有點一般啊。」趙夢嬌挽著封雲挽的胳膊,悄悄說完,發現她好像沒在聽,疑惑地晃了晃她的手臂,「你看什麼呢?」
封雲挽笑笑搖頭:「沒什麼。」
大廳不算寬敞,但色調很溫馨,也很安靜,懶人沙發里坐著幾位顧客,都在愜意地擺弄手機,老闆正在前台為幾位顧客登記,聽到門口風鈴響,他抬頭看了過來,面露驚喜。
「行濤,嬌嬌?」老闆把登記的工作交給了前台,撩開帘子迎了過來,「哎喲,歡迎歡迎。」
付行濤和他抱了一下,順勢摟著他脖子:「這不是來光顧你生意嘛。」
「那敢情好啊。」老闆剛說完,突然又想起什麼,笑意頓失,一臉難做,「啊這,忘了,偏偏這兩天,我們這兒被包場了,你不早點和我說,我先幫你們留好房間。」
付行濤捶了他一記:「靠,不是你說生意一般,隨時來都有房的?」
「平時是這樣,這不是正好有個公司搞部門團建嘛,人還不少。」老闆想了想,提議道,「不過他們雖然包場,還空了三間房,我去和他們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勻給你們,放心,既然是我答應的,我就算跪下來求,也得給你們求來。」
這卑微的姿態,把付行濤逗笑了:「得了吧,人家既然包場了,自然就是不想有外人,怎麼可能——」
「可能的。」封雲挽溫吞插了句話。
其他四人默契地朝她看。
她微抬下巴,示意他們看向不遠處一名員工手裡拿的筆記本電腦,上面貼著一個logo,封雲挽對這很熟悉,正是喔喔直播的logo。
趙夢嬌也認出來了,眼裡驚喜和尷尬並存:「喔喔直播?所以是……景延包的場?」
「景延?」付行濤環顧四周,「他來了嗎?我聽說他不太喜歡參與這種員工活動。」
封雲挽想起停車場那輛車,緩緩嘆了口氣:「來了。」
果不其然,老闆也立刻附和道:「你們是說他們那老闆啊?來了來了,上去放行李了,估計等會兒就會下來。」
付行濤鬆了口氣:「那沒事了,也是我朋友,應該好說話。」
「你還認識這種大老闆吶?付行濤,你了不得啊。」
「那是——」付行濤的話說到一半,餘光瞥到有人從樓梯上下來。
正是景延。
和平日里西裝革履的樣子很不一樣,今天的他,穿著一件黑色連帽衛衣,底下是休閑褲和運動鞋,讓他看著多了幾分青春朝氣。
有一瞬間,封雲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曾經的那個少年。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女生,鵝蛋臉,小鹿眼,偏可愛的長相。她像是要和他搭話,但因為他已經轉身朝他們走了過來,女生便悻悻然收回了想扯他衣服的手。
山莊里比較暖和,女生只穿了一條紅白相間的連衣裙,外頭是一件黑色短外套,外套胸口綉著一盞南瓜燈,十分應景。
封雲挽才看清,這個女生,其實就是盛典那天見過的桃桃醬。
可是,桃桃醬又不是公司員工,為什麼可以來參加他公司的團建?
封雲挽還沒想明白這問題,景延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他單手插在兜里,笑得雲淡風輕:「你們怎麼在這兒?」
「這不巧了嘛。」付行濤把事情簡短解釋了一番,「不介意我們住下吧?」
景延便說:「當然不介意。」
「那就好那就好。」老闆帶著四人到前台登記,「剩下的三間房,一間是套房,兩間是單人單間,你們看怎麼住?」
這問題幾乎沒有討論的必要,封雲挽拿過兩張單間房卡,很自然地把其中一張遞給了身旁的周亦楷。
兩間單人間是連著號的,都在二樓,而套房則在三樓,周亦楷接過道了聲謝,垂眸看她,不管是目光還是語調,都堪稱溫柔:「我們先回房間放東西?聽說這裡的自助餐還不錯,你沒吃早餐的話,我們可以早點去吃午飯。」
封雲挽的確沒來得及吃早餐,但她就車上隨意提了一句,沒想到他居然記得。
「好。」封雲挽點頭應下。
倆人拿著房卡有說有笑地上了樓梯。
趙夢嬌的餘光察覺到景延臉色不太好看,皺了皺眉,不吐不快:「景延,其實有句話,我那天晚上就想說了,但想著你們不一定能遇到,就憋住了。」
「什麼話?」
「我知道你們以前挺不對付的,但是都那麼多年過去,以前的那些不和,挽挽早就忘記了,你一個大男人,也應該翻篇了吧?既然今天遇到了,這兩天或許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都和和氣氣點,你覺得OK嗎?」
「嬌嬌!」付行濤扯了扯她的袖子。
景延靠在前台,輕笑一聲道:「放心吧,我倆的關係,沒你想象的那麼差。」
趙夢嬌當下還是半信半疑的,直到不久后,她從封雲挽口中,也聽到了類似的回答。
「我倆的關係,確實,沒你想象的那麼差。」
「真的假的?」
「真的。」封雲挽坦誠了一半,「其實前段時間,我們見過面了。」
趙夢嬌立馬問:「見面做什麼了?」
愛。
呸。
封雲挽一語帶過:「沒什麼,就是進行了一些……溝通。」
「溝通的怎麼樣?」
「……還算愉快。」
「那就好。」趙夢嬌有理有據地說,「他現在算起來,也是你的老闆,搞好關係,總沒有壞處。」
封雲挽把包里的護膚用品拿出來擺在桌上,點頭說:「有道理。」
趙夢嬌往床上一躺,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過了會兒又側過身,左手撐著腦袋,好奇問她:「有件事兒我之前一直沒敢提,其實你覺不覺得,當初景延轉來我們班后,你變化還挺大的?」
「什麼意思?」
「從我的角度看啊。以前你在班級里,什麼都懶得參與,下了課就睡覺,放了學就走,雖然會和大家說話,但也很少,就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
「我之後也這樣啊。」
趙夢嬌伸出食指,篤定地搖了搖:「NoNo!雖然你之後也還是獨來獨往的,但是你沒發現嗎?你話比以前多多了,甚至有時候還會參與班級活動,比如秋遊。」
封雲挽不服:「那是因為有景延在,班上其他同學都顯得很可愛,而且秋遊,是他說我連一半山路都爬不完,我才參加的。」
趙夢嬌被逗笑,但很快又恢復了正經:「最主要的是,你還記不記得,大學分到一個宿舍后,是你主動來和我打招呼的,這要是以前,怎麼可能啊。」
封雲挽這下沒話說了,或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直到此刻,趙夢嬌一語驚醒夢中人,她才真正意識到,景延這個人,好像真的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她原有的生活軌跡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