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暴
為了和瑛哥打好關係,秋瑜算是竭盡全力了。
下棋,被虐。
下飛行棋,繼續被虐,人家次次甩六點,秋瑜能贏都有鬼。
變小魔術,不小心碰到瑛哥的傷心往事。
最後還是只有美食動人心。
瑛哥有點暈車,胃口不怎麼好,秋瑜自告奮勇,親自下廚做了一道名菜,叫鰍魚啫啫煲。
鰍魚是秋瑜從白鷺湖裡撈起來的,添加蔥、姜、蒜、辣子,加料酒放沙煲里燉,燉到酒精蒸發,只剩濃濃的湯汁和色澤誘人的鰍魚,揭開沙煲蓋子,濃香撲鼻。
「來來來,吃飯了。」秋瑜戴一雙自製厚手套,將沙煲端到一處青石上,呂瑛坐在上面,臀下還墊著塊小花布,秋瑜管那叫野餐布。
呂瑛手捧柴火蒸的大米飯,伸筷子夾起一點鰍魚肉放嘴裡,肉質香滑細嫩。
秋瑜:「怎麼樣?」
呂瑛:「滋味極好,多謝瑜兄。」
秋瑜:「叫我名字就好?」
呂瑛看著沙煲里的鰍魚,緩緩叫道:「鰍魚?」
秋瑜應道:「噯。」很好,他這就算和瑛哥有基本的交情了。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兩小兒交了朋友,唯有呂警官抓著個饅頭面無表情地啃,心想這抱禹武宗大腿的心思也太明顯了點。
其實她才想起自己是個穿越者時,也琢磨過若是正身處永康年間,可去找有任用女官紀錄的禹武宗投靠,最後才用滿是漿糊的大腦想起武宗竟在她肚裡,武宗他爹還琵琶別抱了。
呂瑛聽秋瑜絮絮叨叨,什麼鰍魚是補中益氣、益腎暖脾的好食材,很適合有心肺虛弱的老人小孩食用。
有點吵,但不討厭。
呂瑛的玩伴不多,唯一一個玩得好的是鄰居家的王大胖。
王大胖是他爹的老來子,是王老爺全部的指望,歲數一到便要讀書習武,稍有不勤,王老爺便對他拳腳相加,王大胖挨了三年打,在七歲那年死了。
王大胖在死前已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蜷縮在薄薄的棺木中,二十齣頭的娘哭得肝腸寸斷,六十歲的王老爺木著臉站一邊。
呂瑛參加了王大胖的葬禮,靈堂上陰沉的死氣讓呂瑛打了個哆嗦,他很冷,對王老爺升起一股充滿不解的憎恨。
怎麼你打死了兒子,一點代價都不用付?
兒孫的命在父母面前就這麼不值錢么?
是了,根據禹律,父母殺子,若子有殘疾,則父母無罪,王大胖很胖,學東西也慢,王大爺去縣衙給兒子報個痴傻,王大胖死也就死了,後來王老爺又買了個新兒子回來,宅子里又響起了歡聲笑語。
只有王大胖的親娘抱著小枕頭,痴痴傻傻的發癲,王大胖則躺在土裡,連報復都做不到。
呂瑛認為自己有義務替朋友復仇,當晚便翻牆要給王老爺的飯食下毒,被外祖父抓了個正著。
發現外孫偷練武功,五歲的人已經能靠輕功翻兩米二的牆,還敢去給鄰居下毒,呂房當即發了好大的火,他廢了呂瑛的內力,封了呂瑛的穴道,把外孫關祖祠念經書去戾氣。
呂瑛很倔,他不念經書,盤腿坐祖宗牌位前,質問他們:「難道你們也覺得父殺子天經地義嗎?」
第二天,呂瑛病倒了,禁足念經不了了之,外祖父請名醫來為他診治,名醫說這孩子有心病。
呂瑛那時是真的念頭不通達,從小到大,他讀書多了要被喊停,下棋多了也被喊停,不許看江湖上的話本子之類的閑書,說讀了會移性情,反正做什麼都不能過那個「度」,過了便會被制止。
他不能累,不能死,他要活著繼承家業,王大胖要光宗耀祖,大人定好他們未來的路,走偏一點都不成,那活著還有趣味嗎?
憑什麼他的路要別人定啊!
呂瑛已經不是有吃有喝,被父母抱抱就心滿意足乖乖聽話的階段了,他過早有了自我,不甘順著長輩給的路走。
於是他找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支開奴僕侍女,扒著水井要往裡跳,外祖父嚇得跟著跳進去,抱著他飛出來。
呂瑛不顧外祖被他驚得老淚縱橫,繼續要死要活,絕食放火輪著來,家裡被鬧得雞飛狗跳,好幾年不回家一趟的外祖母都帶著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回家來哄他,閑書也准他看了。
是呂曉璇從兒子寄的信里看出死志,深知小孩子、青少年也會抑鬱的她不敢大意,連忙請假帶兒子出來遊山玩水。
她只說了兩句話,呂瑛就和她走了。
第一句:「不管你想做什麼,畫畫也好,讀書也好,娘支持你,你不想繼承家業,那等你外祖干不動了,娘就辭官回來,這些責任不該你一個小孩背。」
第二句:「你應該只是不想被管,對不對?(呂瑛點頭)但你也不知道長大後到底要做什麼,娘建議你湊合一下繼續活,找找自己想做的事,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件事是你覺得特別有意思的,找到了才不枉此生。」
呂瑛和秋瑜玩了一陣,嫌他菜,靠著車廂發獃,心裡琢磨著能偷練武功卻不被外祖發現的法子。
秋瑜見他不說話,就問:「呂瑛,有個事想問你。」
呂瑛:「什麼事?」
秋瑜問:「剛才芝麻和綠豆叫我們吃飯,說是打了土條子、月宮嘴子,這什麼意思?」
呂瑛不解:「土條子是蛇,月宮嘴子是兔子,都是些江湖話,你在湖興坊長大,這也不會?」
秋瑜赧然:「五歲前我蹲家裡吃飯睡覺,五歲后我上武當山做俗家弟子,天天被掌門嫌棄要丟下山,沒學到這些。」
武當山就在湖廣一帶,呂瑛看秋瑜這身板,個子高不說,還手長腳長,看著就漂亮,放武林叫天資優越,入伍叫天生猛將,武當派願收他再正常不過。
呂瑛好奇:「武當掌門為何嫌你?」
秋瑜赧然:「我吃得多,起得晚唄,掌門傳了我一段心經,我卻怎麼也練不出內力來,他嫌我又笨又懶,今年就把我趕下山了,看來我註定做不得武林高手。」
說起這事,秋瑜也很冤枉,他就是理解不了那些文言文里的運氣功夫,掌門老頭也失望得很,便想法子把他送出來,說是最後護他一程,老頭七十多了只有秋瑜一個徒弟,把他趕走了,他底下的師弟不得為了爭位置打起來?
說不定已經打起來了呢。
呂瑛挪挪小屁股,坐在秋瑜身邊:「你怎麼練不出的?」
秋瑜咳了一聲,湊到他耳邊:「你要想套心經出來偷偷練,可以,只別說是我教的。」
呂瑛無奈:「我呂家心法也不差,貪武當那點功夫?而且我穴道還封著,練不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他不生氣,畢竟秋瑜覺著他要偷學,也依然願意背心經給他聽,呂瑛覺著這條鰍魚挺傻。
秋瑜附耳,小聲背了一段心經,呂瑛一聽,確是晦澀難懂,但也是極高明的道家心法,以他偷練呂家武學的經驗,武當派的石掌門對秋瑜的期盼很高。
呂瑛:「石掌門可曾帶你運氣不曾?」
秋瑜:「師傅要我多讀道經,再自己悟,不然就是朽木不可雕也,悟性差的人也不配為武當傳人。」
呂瑛毫不留情面地批評:「迂腐,我外祖在港口招過一批崑崙奴練武,他們連漢話都說不利索,遑論讀懂內功心法,我外祖照樣把他們教會了,看家護院時十分得力。」
他抬起小手掌:「你把手給我。」
秋瑜心說莫非這位未來的劍聖要給他開掛?當即喜滋滋將手一伸,一袋零嘴從袖口滑出來,他連道「不好意思」,俯身去撿,馬車猛地一停,秋瑜不由得往前一栽,趴到呂瑛的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秋瑜連聲道歉,要爬起來,卻被呂瑛按住,接著他也蹲下,掀起車簾往外看。
竟是劫道的山匪!
草叢裡有人大喊:「併肩子,托線孫可靈了,亮青子,招呼吧!」
秋瑜靠著呂瑛:「這什麼意思?」
呂瑛翻譯:「兄弟們,保鏢發現了,亮兵刃,動手吧。」
秋瑜:「哇靠,他們都不和呂大人交涉一下,直接就動手了?」
呂瑛鄙視:「你爹派來的馬車這麼好,一看就有錢,護送的人中沒什麼身高體壯的,這麼好的肥肉為什麼不劫?」
秋瑜:不愧是海盜王的外孫,您小人家還挺懂這些劫匪的心思。
外邊已經交上了手,四處都是冷兵的寒光,可見劫匪們不是那些餓極了劫道的附近農民,而是傢伙事備得極充足的專業人士!
呂曉璇對此類人從不留情,她拿起弓,架著六支箭往外射,箭支立刻穿透六個人頭。
來接秋瑜的秋家家丁們也都拔了武器。
有人喊:「點子扎手!」
這下秋瑜也聽懂了:「他們覺得我們厲害。」
呂瑛數了數,只有五十來人,任意一個江湖一流的高手都不會怕,恰好他娘就是一流高手:「人不多,事不大,你別添亂就成。」
秋瑜把呂瑛往身後扒拉:「咱們都別添亂,你在我後邊,我保護你。」
他對呂太后的武力值有信心。
根據野史,呂太後有澄冤斷案之能,是青天大老爺那一款的人物,還能練海軍,沿海有個村子還給呂太后建祠,說是祖上曾親眼目睹呂太後為了保護他們擊退了六十多個倭寇。
等到二十一世紀,又出了一部根據野史拍的《呂大姐探案錄》,收視率一度衝到19%,可惜被數位專家指責亂編歷史,該劇名聲大受打擊,最終收視率也沒能破20,加上導演和至少三名劇組演員偷稅,後來就被下架了,劇迷想重溫都沒路子。
根據秋瑜對古代的了解,同姓不婚,呂瑛說他的外祖父姓呂,那他爹肯定不姓呂,呂玄大人生得英氣美麗,但面白無須,應該是呂瑛的娘。
不是電視劇亂編歷史,是正史就沒尊重過人家呂太后。
秋瑜看著呂玄大戰山匪的身影,甚至有種哭出來的衝動,他當年也是電視機前追劇的小劇迷,如今看到呂太后真如電視劇里一樣英勇強悍,他有種偶像沉冤得雪的感動。
呂瑛看他眼淚汪汪,嘆氣:「你要實在怕,就到我後頭去吧。」
秋瑜擦乾眼淚,堅定道:「不!我要保護你!」
要是面前站著宋徽宗,秋瑜二話不說就把人往前踹,如果宋徽宗死了,秋瑜會為山匪放鞭炮,大聲讚美他的英武,山匪敗了,他會唾棄山匪沒用,連條廢狗都打不過,然後抄傢伙把宋徽宗幹掉。
換了禹武宗便是另一回事了,秋瑜得誓死保護他小人家。
此時就見一瘦小山匪身形如鬼魅般掠過幾個家丁,家丁們紛紛倒下,身受重傷,那山匪又往馬車沖,看來是把他們做目標了!
秋瑜從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個圓潤的皮毬,隨時準備將之作為暗器發射,可惜到底是第一次實戰,在山匪靠近時,秋瑜將球一拋,正要拍呢,就因為手汗太多,球一滑直接落他腳邊了。
山匪已近在咫尺,秋瑜閉眼,要以身為呂瑛做個護盾,呂瑛翻了個白眼,抬手一甩,一道細小的破空聲后,山匪就捂著眼睛發出凄厲的慘叫。
秋瑜轉頭,就看到山匪眼中插了支柳葉鏢,血流如注,瞅著是要做一隻眼了。
秋瑜不敢置信:「你手上的穴道不是被封了,做不得精細動作嗎?」
呂瑛淡淡道:「是啊,我原本想射他喉嚨來著,不小心歪了。」
射喉嚨就是奔著要命了,這山匪運氣好,只是瞎了隻眼。
秋瑜感嘆:「你真的很擅長給人安全感,你知道嗎?」
呂瑛聽得半懂不懂:「是嗎?」安全感?是娘給他的那種感覺嗎?
秋瑜肯定道:「是!」
歷史上總有那麼幾個皇帝,當穿越者知道自己穿到他們手底下混日子的時候會格外安心。
要是當年穿越到亂世的話,秋瑜大概率會選擇跳河,因為他知道在亂世,誰都可能進菜人鋪子,何況是他這種塊頭大的,光排骨都能擺幾桌。
可是一知道秦湛瑛再過十幾年就要登基,秋瑜便安心了,該怎麼混日子便怎麼混,因為有瑛哥在,任何敢犯邊的外族都會倒大霉。
瑛哥脾氣不好,一旦己方軍隊或邊境損失超出兩千人,他會屠殺敵人族群里任何高於成熟小麥(70厘米)的男丁,殺得血流成河,直到瑛哥死以後五十年,游牧民族才漸漸恢復人口,開始重新犯邊。
瑛哥在的時候,草原各族的首領都得披著紅綢子,攜妻帶子進京為瑛哥表演唱跳節目,敬獻貢品,為瑛哥牽馬駕車,口稱「主子」、「大可汗」,恨不得把姿態低到土裡,生怕瑛哥又去磨刀子。
對外族來說,秦湛瑛是惡魔,對儒家來說,禹武宗暴虐成性,獨斷專橫,對邊境百姓來說,他是給了他們幾十年太平歲月的守護神。
殘暴的秦湛瑛,用他的屠刀給了關內老百姓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到最後,史書說他還是功大於過的。
這一刻,瑛哥用他自帶的安全感淹沒了穿越者的胸膛。
呂瑛下車,又摸出個小鏢,往山匪大腿動脈上扎了一下,秋瑜知道以禹朝的醫療條件,這山匪沒救了。
見小人家蹲著拔鏢,用手帕細細擦拭收好,秋瑜拿了他二伯給的匕首,站在周圍警戒。
呂玄大人已經帶著家丁放倒了來襲的山匪。
秋瑜喃喃:「可算完事了,幸好我是和呂大人一起出發。」要是呂玄不護著他,這麼多山匪涌過來,他不就涼了嗎?
呂瑛頭也不抬:「沒完。」
秋瑜:「什麼?」
呂瑛:「以我爹的性子,他肯定要去匪徒的寨子里看看,有沒有老幼婦孺困在那裡,有的話留些錢財,安頓好他們,他對百姓有股……嗯,責任感。」
秋瑜:「你爹也好有安全感哦。」
呂太后這種對老百姓有責任感的性子,和他在現代見過的軍人、警察特別像,讓秋瑜特想管她叫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