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凈懿模樣懵懂,怕弄疼他,又想讓他好受一些。手在他的傷口上摸了摸。
那麼嚴重的傷勢,他輕輕喘氣,剛纏上繃帶的腰腹彷彿也隨著他每次加重的呼吸而收緊。
沈凈懿看著肌肉的輪廓,從前沒太仔細看,他的皮膚是好看的麥色。
肌肉線條勁韌有力,彷彿刀斧雕刻出來的一般。
長了一張運籌帷幄的臉,好似隨隨便便就能顛覆一整個朝堂。身材卻不似文臣那般羸弱。
文臣貌,武將身。
「哥哥一定很疼。」
她乾脆在床邊坐下,離他那麼近,掌心貼上胸口,這裡觸感沒那麼硬,就是燙,燙到她微微吸氣:「哥哥身上好燙,是發燒了嗎?」
沈今安剛塗完葯,此時是坐躺的姿勢,重傷未愈,身上也沒什麼力氣。
一隻手撐著身側床面才勉強讓他保持著現在的姿勢。
讓沈凈懿摸的更順手一些的姿勢。
「都是聽一不好。」
她倒真的擠出幾滴眼淚來了。
那雙好看的杏眼,看她在自己面前哭一次,真的比登天還難。
從前他總想,若是聽一能為他哭一次,該多好。
可是現在,她真的在自己面前哭了,他反而又開始心疼了。
即使知道,這滴來之不易的眼淚不過是她拙劣的偽裝罷了。
好在她要騙要謀害的對象是自己,若是別人呢。
若是別人該怎麼辦。
恐怕在她踏進這座府邸時,就已經被不動聲色的處理掉了吧。
沈今安輕輕嘆氣,為她擦去眼淚:「不是聽一的錯,是哥哥自己不想當這個大將軍了,聽一反而還幫了哥哥的忙。」
她詫異抬眸,這一瞬間的疑惑是真實的:「三哥為什麼不想當將軍?」
人的習慣好像真的不會變,從小到大,沈凈懿每次疑惑的時候,眼睛都會瞪的大大的。
又圓又黑,像葡萄一樣看著他。
年幼時她問題多,總愛纏著他問東問西。
「三哥,你見過海嗎,聽嬤嬤說,海浪比一個人還要高。」
「三哥,宮外面是怎樣的,母妃不許我出去。」
「三哥,你吃葡萄嗎,我自己種的,很甜喲。」
「三哥,你知道......」
「三哥......」
皇后死後,沈今安是賢妃帶大的,她對沈今安也算是如同親子一般。
時常訓導他少與賢靈宮那個小傻子一道。
是了,宮裡所有人都瞧不上沈凈懿,從小便如此。
她在皇子中排第六,淑妃也靠著誕下皇子晉陞為妃。
原本她的誕生讓宮內其他妃子產生了危機感。
淑妃已經因為貌美而深受寵愛,她們怕這個皇子讓她的寵愛更上一層樓。
這樣的危機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因為隨著時間推移,沈凈懿一天一天的長大,她們發現她就是一個傻子。
身材瘦小,就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像個女孩子。
聖上從前還常往賢靈宮去,後來看她總是那副樣子,沒半點長進,也就不再去了。
淑妃對她的虐待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宮婢嫌棄沈凈懿,內宦嫌棄沈凈懿,甚至連她的父皇母后也都嫌棄她。
偌大宮牆內,唯獨只有三哥和從小帶大她的奶嬤嬤不嫌棄她。
嬤嬤告訴她,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該只有一種樣子。
有人健壯,就有人瘦弱。有人豪爽,就有人斯文。
「聽一是個聽話乖巧的女孩子。」
嬤嬤總這樣誇她。
是啊,她是個女孩子,所以她的身材比起其他皇子,總是顯得瘦小。
她的音量不管再高,說話的聲音總是嬌滴滴的。
母妃說,她是女孩子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
可是三哥知道了。
她從小被當成男孩養,沒有男女有別之分。
第一次纏著三哥要同他一起睡覺,他剛好要去洗澡,沈凈懿也要一同去。
待她脫去衣裳之後,她清楚的看見三哥眼神變了又變。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對她避而不見。
甚至還主動請命帶兵前往邊塞,一待就是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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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為什麼不想當將軍?」
他只是笑了一下:「因為突然發現,當了幾年將軍回來,以前那個黏人的妹妹一心只想殺了我。」
沈凈懿不達眼底的笑意在她臉上凝了凝。
她冷笑一聲,親昵地去挽他的胳膊,聲音嬌滴滴:「三哥繼續當你的大將軍,我以後會像小時候一樣粘著三哥的。」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將他手臂摟抱地緊了一些,結實的上臂肌肉,似有似無的碰著胸前軟處。
「三哥。」
她嘴角帶著笑,眼裡卻冷冰冰。
在沈今安看來,她這副模樣其實就差沒把虛偽二字直接寫在臉上了。
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怎麼還是半點長進都沒有,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笨笨的。
他低頭輕笑,握住她已經伸進繃帶內的那隻手。
「等哥哥傷口稍微癒合一些,好嗎?」
「好啊。」她應的很快,靠在他肩上,「哥哥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既然不管她想不想走這條路她都得走,那為何不走的輕鬆一點。
沈凈懿早就有預感,她在長期的精神折磨和虐待下,已經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她時常變得不像自己,莫名癲狂莫名憤怒。
甚至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能聽見有人同她說話。
那人的聲音,與她的一模一樣。
可她身邊分明沒人,偌大的房間內,只有她一個。
她知道,她已經在走向滅亡了,分不清是□□還是靈魂的滅亡。
她也為此堅持了很久,她想保持清醒,保持僅有的那點理智。
可她最終好像還是敗了。
在這場謀逆案之中,她看見了母妃對自己的冷漠,看見了父皇對三哥的偏愛。
而她又有什麼呢。
從小到大,她收穫的只有無邊的嫌棄與謾罵,還有虐待。
她不要再被踩在腳下了。
她要當,萬人之上的王。
所以哪怕付出點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那幾日沈凈懿都待在鎮南王府,沈今安不愧是武將,身體素質要比常人好上許多。
這般程度的傷,普通人估計連命都保不住,他只休養了一個月就好的差不多了。
裴副將時常來府上探望,每次看到沈凈懿了,都會怒目瞪她。
那個眼神,是真的想將她除之而後快。
甚至於有一天,沈凈懿單獨在院里散步透氣的時候,裴副將將她攥到角落,惡狠狠的問她待在他們將軍身邊到底有何企圖。
沈凈懿笑著:「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那天來的很快。
大約是得知了沈今安重傷的消息,才平息的西北那邊又起了戰事。
裴副將在書房彙報剛收到的軍報。
書房今日放了一扇屏風,就在前廳與書案之間。
所以他看不見書案處有幾個人,在做些什麼,。
屏風之後,沈凈懿趴在書案上,嘴被人從身後捂住。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只能依靠其他行為來宣洩。
揉爛了放在桌上的軍報。
裴副將彷彿聽見什麼聲響,類似什麼東西碰在一起,不算十分有規律。
有時急有時慢。
但他也不敢問,估計是將軍在搗葯。
將軍行軍多年,對醫術也頗有了解,偶爾也會自己親手做一些藥膏。
「先前因為六皇子的事情,我提前調遣三千士兵返回都城,如今那邊駐紮不過五千。若是此刻就帶兵出發,最快也得三日後才到。」
裴副將憂心忡忡,等著將軍的指示。
聲響逐漸慢了,顯出幾分漫不經心來。
屏風后,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一壇深埋地下多年的酒,醇厚易醉。
「通知周序,先從淮水調去兩千。你明日一早親自帶兵......嗯!」
沈今安話說到一半,被一聲隱忍地悶哼聲給打斷。
裴副將急忙起身:「將軍,可是傷口裂開了?」
「無妨。」他的聲音有些不穩,好像若不是他強忍著,身上的傷口隨時都會有流出液體的可能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下,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會很辛苦。」
聽見沈今安說沒事,裴副將的心才落下去一點。
最近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來府上晃蕩,就是怕沈凈懿會趁他們將軍身受重傷而下毒手。
這次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雖然知道將軍顧念手足親情,但他還是不得不說:「將軍,六皇子那邊不得不防,您今後還是與她少接觸為好。」
「嗯......」
沈今安忍了很久,可還是沒能忍住。
傷口的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復的。
裴副將雖為副將,卻只是沈今安一個人的副將。他性子莽,脾氣硬,誰也不認誰也不服,只聽沈今安一個人的話。
從前哪怕是在戰場之上被刀劈開血肉甚至骨頭都一聲不吭的人,這會居然疼到止不住呻-吟。
他恨不得直接手刃了沈凈懿:「將軍,我知曉您在意兄弟情,但那六皇子不值得。若不是她,您也不會有現在這個時候,難受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