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凈懿傷養好后便去了中令大人的府邸,那場謀反密謀的細節,一直持續到子時。
昨日沈今安已經帶兵前往西北,目前已行至江渭,再等一日便是淮水。
到時就算他接到消息也趕不回來。
明日就是都城戒備最鬆懈的時日:「我會在城內與六皇子會合。」
沈凈懿站在折返回宮的街道,入夜後的都城平靜寧和,家家戶戶夜不閉戶。沈今安用命拼來的太平,會葬在她的手上嗎?
她不知道。
沈凈懿垂下眼,看著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枚章令。
她以沈今安的名義寫了書信,命令鐵騎軍退至百里之外。
到時都城無人守護,就是最好的進攻時機。
嘆息聲輕微,沈凈懿合攏手掌,那枚章令被她攥在掌中,稜角處硌得她生疼。
她換了甲胄出城。
早已駐紮好的營帳,提前集結的幾千私兵,待明日天一亮便要攻入城中。
她睡不著,一直看著頭頂的夜空,月朗星稀。
幼時她懼黑,可母妃總愛在夜裡罰她。
在無人的曠野跪上整整一晚,隔壁山頭的狼叫聲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母妃說,她生來就是罪孽,是她搶走了她哥哥的命,本該死去的人,是她才對。
沈凈懿也這麼覺得,若沒有她,很多事情應該都會發生改變。
她太無能了,無能到只能靠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取讓母妃滿意的籌碼。
畫本子里總說,若是見到解銜,對其許願即可夢想成真。
她閉眼許願,希望明日都城能太平,百姓也太平。
可這個願在當下被她說出來,卻又極其可笑。
明彰拿著大氅出來,為她披上:「夜裡風寒,殿下還是早些歇息。」
她回了神,低聲去問他:「你覺得我這麼做,對嗎?」
他低下頭:「奴不敢揣摩殿下心思。」
這人總是一副君奴有別之態,可他身上分明半點卑微都瞧不出。
他有文人風骨,亦有君子之貌,實在不該在這宮中為奴為婢。
「你是何時進的宮?」
她一身銀色甲胄,再纖細的身形也被襯出幾分颯爽來。
偏那眉眼是柔的,一雙杏眼將這月色也比下去。
明彰始終低著頭,腰是彎著的,可在沈凈懿看來,他站的比任何人都要直。
「回殿下,奴是九歲那年入的宮。」
九歲,已是懂事的年歲了。
入宮為內宦,已是捨棄了所有尊嚴,尋常人大多在極其年幼的時候被送進宮的,從小便比別人缺一物,早就習慣與接受。
可他那會又是怎樣想的,他這般自尊自傲一人。
沈凈懿望向都城方向,問他:「跟著我,你悔嗎?」
「奴不敢。」
「可能明日,你我都會死。」她告訴他。
他的聲音不見起伏,不過是說盡為奴的卑微之語,可語氣半點不見卑微。
「殿下做什麼,奴自當跟隨著。」
沈凈懿便不再問了,她看著都城的方向站了一夜,明彰便在一旁陪了她一夜。
篝火早就滅了,只剩下一堆燒至黑焦的木炭,以及幾縷即將消散的青煙。
第一聲雞叫,軍隊拔營,沈凈懿按照規定路線繞后。
可是在行至中途時,一陣煙沙捲起。
沉厚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腳下土地都微微震晃。
不平的坡路,最先出現的是黑底紅字的旌旗,在一片沙塵之中尤為顯眼。
馬蹄聲越來越近,沈凈懿看見旌旗上的字。
——安。
沈今安。
由沈凈懿統率的那些私兵已經開始慌亂:「是三皇子的鐵騎軍!」
「不是說他們被派遣至百里之外了嗎。」
「完了,這下人頭不保了。」
那些人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提前丟了兵械投降。
甚至還有人壓低了抽泣聲,嘴裡念叨著對不起家中孤母,不能去跟前盡孝。
沈凈懿眉頭皺著,厲聲讓他們將兵刃撿起。
他們膽戰心驚,斗膽開口:「六皇子,那可是鐵騎軍......我們沒勝算的。」
沈凈懿臉色難看,原本以為沒了鐵騎軍,一切計劃都會順利進行。
莫非那章令是假的?
想到這裡,她顫抖著的手狠狠握住了劍柄。
沈今安!
她當時就在疑惑,為何這人如此放心告訴她章令藏在何處,並且對她絲毫提防也沒有,留她一人在房內。
原來是想要將計就計,引她出洞。
沈凈懿咬緊了牙關,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馬蹄聲近了,那支鐵騎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身著鐵騎甲胄的男人扯著韁繩來到沈凈懿跟前,獵獵寒風將他的披風吹起。
被風沙侵蝕稍顯粗糙的臉上,帶著冷諷笑意:「往前五十里駐紮三千精兵,六皇子若敢往前一步。末將斷言,必有去無回。」
沈凈懿眉頭緊皺:「你是誰?」
他從懷裡掏出令牌亮明身份:「鐵騎軍副將。昨日收到將軍急令趕回都城,中途累壞了三匹馬,好在及時趕到。不然六皇子這顆空無一物的人頭,可就不保了。」
他嘴角壓著笑,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滿是譏誚,「將軍從淮水過來,比我慢上半日,想來也該到了。」
沈凈懿沒想到自己如此周密的計劃竟然連遠在淮水的沈今安都知曉了。
她攥緊手中韁繩,眼神沉沉:「可我不是下了令,有詔也不得回?」
裴副將眼裡全無對這個草包六皇子的敬意:「將軍願意陪您玩過家家,可不代表末將也願意。」
所以,沈今安早有察覺,早在她進鎮南王府起,他就提前知曉了這一切。
「卑鄙!」她怒罵。
「卑鄙?」裴副將像是聽了個極大的笑話,倒也真的哈哈大笑起來,「六皇子,卑鄙的是您信賴的中令大人。本該等在城內與您接應的那些府兵現在可就在五十里之處等著您。等著親手將您捉拿,再安一個謀反之罪。」
他字字句句都像是擦凈污穢的巾帕,沈凈懿混沌不清的疑慮終於明了。
為何一直反對痛恨她這股勢力的中令大人會突然反水,不惜頂著謀反之罪也助她登上帝位。
原來是為了這一日。
裴副將下了令,軍隊先在此地紮營,待將軍到后再做打算。
至於沈凈懿,則被他本人親自看管。
美其名曰是將軍的命令,讓他寸步不離保護,實則就是軟禁。
營帳內只有她和裴副將兩個人,連明彰都被請了出去。
他大馬金刀坐在沈凈懿對面的椅子上,玄刀放在身側,一雙鷹眼一動不動地放在她身上。
沈凈懿氣到怒目睨他。他倒是無辜一笑:「軍中鐵律,我們只聽將軍的吩咐,還望六皇子見諒。」
沈凈懿問他:「你們將軍還有多久才到?」
「淮水路遠,估計還得兩個時辰。」
他口中的兩個時辰,卻不過才半炷香。沈凈懿剛聽見外面鐵騎將士的行禮聲響。
幾乎是下一秒,營帳的門帘便被掀開,沈今安大步走進來。身上甲胄還未褪下,他應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神色被磋磨至幾分陰沉。
也不知是因這身黑甲,還是他從來都是這樣,氣場凌厲迫人。
沈凈懿站在他面前,不管是身高還是氣場,她被生生壓下去。
沈凈懿先發制人逼問:「你明明早就知曉,卻還看我如同跳樑小丑一般?」
一旁的裴副將聽了她的話,陰陽怪氣道:「誰能想到英明神武的六皇子竟然會想到謀反這麼高明的計謀呢。」
沈今安抬手阻了他,讓他先出去。
裴副將憤憤不平,明明是個草包皇子,哪怕確為同父所出,可自家將軍唯獨對她極為特殊。
包括這次,也隨她胡來。
累了兩日剛抵達淮水,又接到消息,六皇子偷章令的目的居然是謀反。
兩日的路程,他只花了半日就趕到,足以可見這一路有多奔波,幾乎是片刻都不得停歇。
「將軍!」
沈今安肅容沉聲:「出去!」
裴副將最後又不滿地看了沈凈懿一眼,才不甘的出去。
方才還臉色嚴肅的沈今安,待人走後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軍中莽夫,性子難免糙了些。是不是嚇到聽一了?待會我自會罰他,給你出出氣。」
沈凈懿對他一向沒有好臉色,此刻更加覺得他在惺惺作態:「是我技不如人,眼下既落在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輕聲嘆息:「我若想殺你,又何苦一路從淮水趕回來。」
他四日沒合眼了,從都城一路至淮水。在得知她意圖謀反的消息時,又馬不停蹄趕回都城。
行軍時留下的習慣,覺少且淺。可再少,也不過凡人之軀。
他乏累極了,但還是忍著:「聽一,以三哥對你的了解,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萬萬做不出的。可是有奸人慫恿?」
營帳外有人通報,是裴副將的聲音。得了准允后他一手提著一個,將那兩人帶進來:「末將方才在外巡邏時,瞧見這兩人形跡可疑。」
沈今安只一眼就認出了這二人是誰:「中令大人身邊的侍衛?」
兩人面上俱是一驚。
沈今安沉吟片刻,便已明了。
他輕聲笑笑:「想不到在此處竟還能碰到老熟人,近來中令大人一直抱病沒有上朝,與淮心中擔憂,你二人能否借一步說話,同我講講中令大人今可安好?」
沈今安的語氣分明極盡溫和,如同絹帕在昂貴瓷瓶上擦洗,力道綿軟緩和。
可那二人卻如同聽了修羅之言,紛紛面色慘白。
沈凈懿看著裴副將又將他們拉走,沈今安緊了緊手腕處的綁帶,修長有力的手指握緊刀柄:「哥哥敘箇舊就回來,你且先等一等。」
沈凈懿不耐地移開視線。
待沈今安走後沒多久,她也從營帳離開了,原本是想著先去找明彰。遠處接連傳來的兩聲慘叫讓她腳步頓住。
只是在那一剎那的遲疑就讓她暴露了蹤跡。
沈今安身上的黑甲不知何時脫下了,裡面是一身黑色騎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沈凈懿臉色稍變,往後退了退。
他笑著朝她走來:「怎麼不在裡面待著,是覺得太悶了?」
裴副將隨後而至:「將軍,密探有了消息。」
沈凈懿看見他手中的玄刀沾上了鮮血,新鮮的,此時沿著刀刃往下流淌。
滴進腳下的黃土地里。
沈凈懿的呼吸凝了凝:「他們......」
沈今安讓裴副將先退下:「敘舊完之後便讓人送他們上路了。」
沈凈懿猛然抬頭:「上路?」
他笑著解釋:「回都城的路,聽一想到哪裡去了。」
沈凈懿看著他笑,越發覺得令人生寒。
未至晌午,天色便暗沉,冷風將塵土席捲,裹挾陣陣寒意。
沈今安讓人拿來大氅給她搭上:「前方混亂,恐嚇到聽一,待哥哥打點完一切再來接你回城。」
沈凈懿驚魂未定,臉色微微泛白:「明彰呢,明彰在哪?」
他疑惑:「明彰?」
沈凈懿說:「我的貼身內宦。」
沈今安輕笑:「聽一不用怕,我已經提前部署好了,不會有人能夠傷得了你。」
沈凈懿不信他,在當下的環境里,她只信明彰,也只能信明彰。
於是她說:「我只要明彰!」
眼神堅定,語氣也堅定。
「在聽一眼中,哥哥竟比不過一個內宦?」
沈今安臉上的笑逐漸褪去,如同被剮去所有情緒。
聲音低沉,眼神也稍顯黯淡:「在聽一眼中,哥哥竟比不過一個內宦?」
沈凈懿不語,可答案就在她的沉默當中。
沈今安移開視線,那幾聲笑有些勉強:「嗯,我讓人把他帶來。」
沈凈懿好似從他的聲音里聽出幾分乾澀嘶啞來。
明彰很快就到了,在沈今安離開不久后,由兩個侍衛親自護送來的。
沈凈懿一看到他,緊繃著的情緒就徹底鬆弛開。剛才在沈今安面前強撐的鎮定不過是為了不落下風。
眼下腳一軟,險些摔倒時被明彰及時扶住。
他話裡帶擔憂:「殿下......」
沈凈懿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全靠他的一雙手臂支撐,沈凈懿雙腿打顫:「母妃那邊可有得到消息?」
明彰沉默片刻,伸出去的那隻想要攬住她肩背的手最後還是小心翼翼收回,他只敢隔著衣袖去扶她:「派去送信的探子被攔截了,信鴿也被射殺。」
沈凈懿閉了閉眼。
看來令匈奴聞風喪膽的鐵騎軍不是浪得虛名的。
和他們對上,自己這幾千私兵,渺小如螻蟻。
還未戰,便先降。
營帳外雖沒有人直接監視,可到處都是鐵騎的將士。哪怕是一隻蒼蠅想從這裡出去都是難事,更別提是沈凈懿這個活生生的人了。
她在明彰的陪同下又待了兩個多時辰,有將士過來,帶他們先行。
從側門入城,避開了耳目。
然後平安無事回到了重華宮。
護送他們回宮的將士轉達三皇子的話:「這幾日煩請六皇子稱病,好好待在這重華宮,不管何人過來都不要接見。」
沈凈懿還處在驚魂未定的時候,沒有回應。是一旁的明彰遵了這道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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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部署的一切被三皇子破壞,中令大人怒不可遏。
那六皇子與三皇子是死對頭,平日在朝堂上更是針鋒相對。
為何如今三皇子卻要反過來幫他!!
就算三皇子想要留他借刀殺人,可六皇子的存在才是他如今最大的阻礙。殺也是先殺出頭人。
那三皇子留六皇子的目的是什麼??
聰明一世的中令大人想破腦袋都沒想出來。
門外婢子通報,說是三皇子來了。
中令眯了眯眼,神情帶著探究。
這個節骨眼上,三皇子過來是為何事?莫非是發現了這事是他謀划?
心中揣揣,但又不得不笑臉相迎。整理好著裝后他出門迎接:「三皇子今日過來怎不提前知會一聲,微臣好讓下人提前準備。如今薄酒淡飯,唯恐怠慢了三皇子。」
沈今安笑著將他扶起,阻了他跪下行的大禮:「如今在無人處,中令大人又何須如此拘束,一切從簡便好。」
他站起身,笑著點頭稱是:「三皇子體恤微臣年老,微臣卻只有薄酒粗茶相待,實在愧疚。如此,今日留下用膳,我讓廚房多備些好酒來。」
桌上放著一尊佛像,紅檀木雕刻,佛像垂目,唇角帶笑。慈眉善目仙人樣。
「聽聞佛陀帶笑,是欲令人有所問,因所問有益故。」他將視線從那尊佛像移至中令身上,「不知中令大人想問什麼,想要什麼?」
中令面色鎮定,嘴角笑意從容:「微臣只願大離朝太平。」
他聽后,若有所思般點頭:「所以中令大人才想出此計,欲將謀逆之罪安在六皇子身上?」
沈今安的話讓中令面色微變。他知他許是為此事而來,卻不想他問的如此直白。
「六皇子聽信奸佞之言,日後只會為大離朝之隱患,微臣只是做了臣子應盡之責。」
沈今安輕笑:「中令大人蠱惑六皇子謀反,是否也為奸佞?」
他大驚失色:「三皇子切莫妄言,微臣對大離朝的忠堅之心天地可昭!」
沈今安走近他,抬手握住玄刀刀柄,每走一步,那刀便拔出一寸。
寒光折射,晃了中令的眼。他嚇到後退,神色慘白:「三皇子這是何意?」
沈今安輕聲嘆息:「我知中令大人忠心耿耿,可此事涉及謀反,實為大罪。我不忍看我幼弟被卷進危險之中,也只能委屈中令大人去當這個替罪羊了。」
直到後背抵住了那張供奉佛像的桌子,退無可退,中令大人大聲叫喊護衛。
沈今安手中的玄刀早已全部拔出。
「中令大人許是不大了解與淮,與淮做事一向不求快,只求穩。」
所以,今天就算是他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他的,「您大可放心,您的家人不會受到任何罪名波及。」
自知已經回天乏術,中令大人認命閉眼。
只是臨終前,他還有一事不解:「希望三皇子能為臣解答。」
他安靜看他,等著他問出那個問題來。
「六皇子在朝堂上處處針對您,恨不能將您除之而後快,為何您不惜頂罪也要護著他?」
沈今安笑意輕慢,他靠近他耳邊,薄唇微啟,給了他那個答案。
中令大人神情可謂驚懼:「你們......」
剩下的話,消失在刀刃割開咽喉的聲音。
中令大人的小孫子聽到聲音從內閣跑出來,一口一個阿爺的喊著。
沈今安沒想到屋內居然還有其他人在。他將沾了血的刀藏在身後,隨手扯過帘子遮住那副慘烈景象。
然後走到小孩面前蹲下,笑容溫柔的問他:「來找阿爺?」
他點頭,大眼睛純真懵懂:「阿爺該吃藥了。」
沈今安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阿爺睡著了,我們先出去,不打擾阿爺休息好嗎?」
他愣了愣:「阿爺睡下了?」
沈今安站起身,牽著他的手往外走:「嗯,剛歇下。」
小孩仰頭看他,面前的叔叔身量極長,穿著藏藍色的蟒袍。
手拿黑色玄刀,刀柄處刻著一個倒著的月牙。
他認得這把玄刀,也認得這個圖騰。
玄刀是鐵騎軍的,圖騰是三皇子的。
「你是三皇子?」
沈今安絲毫不驚訝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反而誇讚他:「不愧是中令大人的孫子,如出一轍的聰明。待日後定能繼承你祖父的衣缽。」
他好像知道他今天是為何而來,急忙解釋道:「三皇子殿下,那件事與阿爺無關,那天是六皇子來找阿爺的。」
沈今安的動作停下了,他帶笑的瞳孔閃過一絲異樣。
握刀的那隻手緩慢轉腕,面上卻無異樣,輕笑著問他:「小離看到了?」
他點頭:「看到了,那天小離在裡屋睡覺,因為他們講話聲音太大把小離給吵醒了。」
沈今安溫柔的替他把歪掉的衣服整理好:「那小離有告訴別人嗎?」
「沒有,阿爺叫我誰也別說。」
他笑著點頭:「小離做得很好。」
「那殿下現在相信我阿爺了嗎?」
他站起身:「自然是信的,中令大人為國為民,是忠臣。」
「叛國之人是六皇子,小離可以去朝堂上作證的,讓陛下殺了他!」他模樣堅定,哪怕年幼,眉眼卻與中令大人有幾分相似。
沈今安吞下那些遺憾,輕聲詢問他:「小離可有什麼夢想?」
他臉紅紅的,看著沈今安的眼,滿是仰慕與尊崇:「小離想成為和三皇子一樣的大將軍,上陣殺敵為國爭光。」
沈今安從懷裡拿出一枚魚符:「這是我第一次帶兵殺敵時的兵符,叔叔把它送給你。叔叔相信,你一定能成為比叔叔還要厲害的大將軍。」
他虔誠地伸手接過,那雙眼裡滿是憧憬:「我聽茶館里的說書人說,三皇子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才十五歲,小離的十五歲,一定也能站在叔叔曾經站過的位置上,面對敵軍!」
「嗯,一定會的。」沈今安站起身,拔出那把沾了鮮血的玄刀,「叔叔斬殺過無數叛軍與敵人,一刀就能取其性命。」
他抱著他,捂住他的眼睛,柔聲安撫道:「不會很痛的,小離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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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副將守在外面,裡面終於傳來些許動靜。
沈今安開了門出來,將那把沾滿鮮血的玄刀扔還給他。
「傳令下去,今日之事,是三皇子與中令大人合謀嫁禍六皇子,最後意見相駁起了爭議。」
他擦去臉上鮮血,眼神陰冷,聲音也帶寒意,「若有知情者敢妄言,誅宗族,掘祖墳!」
這世上是沒有純粹的善惡之分的,無非是立場問題。
敵軍攻打邊境,在百姓眼中,他們便是壞人。
離朝將士反抗殺敵,在對方看來,他們亦是壞人。
沈今安駐紮邊塞數年,死在他刀下的亡魂無數,那麼他也是壞人。
可離朝百姓卻說他是庇佑他們安寧的神佛,是離朝的天瑞。
那麼他是壞人還是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無非是從誰的角度來看。
沈今安不想做一個善人。
他只想護住自己的摯愛,所以他不介意早就沾滿鮮血的雙手上,再多出一些罪孽來。
死後下地獄,也待死後再說。
最緊要的,是他的聽一要好好活著。
任何阻礙他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