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換衣間寬敞,內里一面鏡牆。
鏡子印出南煙凹凸有致的身材線條,肌膚白皙似雪,紅色旗袍放大視覺效果,極濃烈的對比,帶來極佳的視覺感受。
傳統旗袍是不帶拉鏈的全開襟,以盤扣封身。
盤扣由三部分構成,扣結、扣門以及扣花。盤扣款式多樣,沈老太太給南煙做的這條旗袍,用的是鳳凰扣。紅色旗袍,期間鑲著的都是金絲邊,鳳凰扣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只是南煙深吸氣。
嘶——
身前盤扣扣不上。
不應該啊。
按理說,按照她的尺碼做的,她穿上應該正正好才對。
再吸氣。
她低頭,飽滿圓潤的胸脯隨之挺起,更扣不上了。
幾次嘗試,都沒成功,南煙放棄了,稍稍拉開一小道門縫,朝外喊:「奶奶。」
聲音太輕,沒人聽到,無人應答。
南煙抬高聲調:「奶奶——」
沈碧華:「哎——換上了嗎?出來讓奶奶看看。」
南煙語氣稍羞赧:「沒穿上,不知道是我不會系盤扣還是衣服太緊了,試了好幾次都沒穿上,您能進來幫我看看嗎?」
沈碧華困惑地呢喃了句:「不應該啊。」
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雖然是親祖孫,但是自己衣衫半開讓奶奶幫忙扣,南煙仍顯生澀尷尬,雙眸渙散,游移在空中。感受到沈碧華的手停留在領扣位置,第一顆扣子扣上,順勢往下,第二顆扣子變得有些艱難了。
南煙吸氣,試圖含胸,可胸圍哪是一個細小的動作就能縮減的。
她感覺到沈碧華沒再動作。
「奶奶?」她問。
「旗袍脫了吧,我再改改。」沈碧華將系好的領扣給拆了,笑得透徹又坦然,「我家煙兒還在長身體,半年前的數據已經不準了,我再給你量量。」
「有嗎?我好幾年沒長高了,測出來都是一米六六。」
她有時候其實愚鈍的可愛。
沈老太太無奈,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竅?
「是胸圍,比去年夏天漲了一點兒,所以盤扣系不上。」
「……」
南煙思維慢了半拍,回過神后,耳邊紅暈斑駁。
試旗袍的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
趁老太太放旗袍的工夫,南煙百無聊賴地問齊聿禮:「你剛剛和我奶奶在聊什麼?」
距離太遠,又隔著一道門,南煙只能聽到他們在說話,聽不清話里的內容。
齊聿禮話說一半留一半:「她問我要不要看你穿旗袍的樣子。」
「這有什麼好問的?」南煙問,「那你怎麼回她的?」
「還沒回,你就把她叫走了。」
「……那你要不要看?」
齊聿禮側眸過來,冷淡的眉眼稍挑起幾分饒有興緻的笑,「我要不要看都已經不重要了,你不是穿不上嗎?最近胖了?」
「沒胖。」
不管多大的女人,對體重都很敏感。
「哪裡不合適?」
南煙難以啟齒。
難得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齊聿禮又感興趣了:「我問問奶奶,奶——」
「胸、胸圍不合適。」南煙伸手捂住他的嘴,視線望向別處,輕咳一聲,彆扭地解釋。
齊聿禮挑眉,「胸圍太小了?」
「也沒有太小,就是一點點小。」
他眼神往下移,落在她身前迤邐的部位,語氣里莫名有種驕傲感:「付出是有回報的,你應該感謝我這半年來的努力。」
「……」
二人鮮少在床下聊這種話題。
南煙驀地怔住,懵了兩秒,繼而抬眸瞪他,一雙秋波蕩漾的眼,毫無威懾力,眼尾泊著的怒氣更像是軟意,和他在撒嬌。
恰這時,沈老太太出來了。
南煙表情管理素來一流,臉上的薄怒瞬間被淡笑取代,她攙扶著老太太往外走,齊聿禮落在身後。
走著走著,南煙往後冷嗖嗖地瞥他一眼,一臉——我根本不需要你這種努力的表情。
齊聿禮那張清心寡欲的臉,此刻也寫了一行話:你在床上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南煙鬱結甚重。
-
南煙出生的時候鬧了個小烏龍,她和齊月出生日期前後相差兩天,兩個孩子的母親私交甚篤,平時來往頗多,住在月子中心時也經常串門。從月子中心回家的那天,家裡來的保姆阿姨第一次見小孩兒,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直到回到家中,孩子哭鬧要餵奶的時候,兩位母親才意識到孩子報錯了。
南煙的母親遂讓司機開車去往齊家,過去的路上接到丈夫助理的電話,說是先生應酬時被合作商灌的胃出血進了醫院,一時兩難,最後還是讓司機把齊月送過去,自己打車去了醫院。
齊家那時候都是男娃,突然多了個女娃,一幫小男生們也不出門玩了,圍在嬰兒床邊嘰嘰喳喳。
「小月亮好漂亮,眼睛好大。」
「不止眼睛大,她的鼻樑又高又翹,長大了肯定特別是個大美人兒。」
「啊她對我笑了!小月亮好可愛!!!」
「……」
「……」
「那個,小少爺們,抱錯孩子了,這位不是咱們家大小姐,是城西南家的大小姐。」保姆瑟瑟發抖地把剛接回來的齊月抱進來,和躺在嬰兒床的南煙放在一塊兒,「這個才是咱們家大小姐。」
屋子裡一堆毛沒長齊的小毛孩們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隨後,權當無事發生,準備再誇一遍家裡唯一的女娃。
「小月亮真漂亮,眼睛……二哥,小月亮怎麼是單眼皮啊?南家小妹妹的雙眼皮好明顯哦。」
「小月亮的皮膚怎麼這麼黃?南家小妹妹好白啊。」
突然,嬰兒床里爆發出哭聲。
圍在床邊的毛頭小子們都急了,「小月亮怎麼就哭了?別哭了,別哭了——」話音戛然而止,又陡然一轉,「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
「有,好臭。」
「好像是……」
眾人的視線又回到嬰兒床上,一時間分不清這股味道到底是從誰身上飄來的。
保姆連忙走過來,抱起齊月,摸了摸,「我要給大小姐換一下尿褲,各位少爺們要不迴避一下?」
各位少爺們迴避了,一個個站在屋外的走廊。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雖然他們的妹妹長得沒有南家妹妹好看,但是聲音嘹亮,腸道也很健康,是個身強體壯的好姑娘!
……
那陣子剛巧是錦琅府邁入國際市場的階段,南家上下各個忙得不可開交,齊家那邊表示能把南煙照顧的妥妥噹噹的,於是南煙就沒被接回南家。
恰逢多事之秋,南煙的父母遭遇車禍當場死亡,沈老太太得知消息后一夜間頭髮花白,連悲慟的時間都沒有,就得處理大小債務。等到處理好后,身上緊繃的那根線鬆了,整個人支撐不下去,無力地倒地,被送進醫院,一住就是大半年。
等到她出院,家裡空空蕩蕩,於是又去接回唯一的孫女。可她既要忙於錦琅府的生意,又有私人訂製的單子,並沒有太多時間分給南煙。齊月母親帶著小齊月過來找南煙玩兒的時候,南煙被放在床上,床上護欄也不知放哪兒去了,小南煙在床上爬來爬去,爬到床邊,再往前一點兒就要掉下床了。
——還是齊月的母親箭步過去,一把撈起南煙,才避免她頭朝地摔去的悲劇發生。
保姆也不知道到底幹什麼去了,姍姍來遲。
齊月的母親把南煙當自己第二個女兒,見到照顧她的保姆如此粗心大意,心頭一刺。當機立斷,和沈老太太說自己要把南煙帶回齊家養,當做自己的女兒養,保證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保證她無痛無災。
南、齊兩家是世交,南家落敗后,偌大的南城豪門圈,除了霍家,只剩齊家願意和南家來往。沈老太太分身乏術,索性答應了她。
那之後,南煙就被寄養在齊家。沈老太太偶爾得閑了就往齊家跑,看自己的親孫女兒,這些年,沈老太太跑齊家的次數比回自己家的次數還要多。有時候南煙也會回自己家住上一陣,所以她們祖孫關係一向很好。
南煙有大半年沒回國了,沈老太太見到她,自然拉著她手絮絮叨叨地嘮。
她們祖孫倆說話,齊聿禮是插不上嘴的,他拿著手機在外面談工作,一通工作電話,打了將近兩個小時。
已到中午用餐時間。
齊聿禮去到餐廳,便聽到沈老太太喜出望外的問:「真的要在這兒住嗎?你不是拿我老太婆尋開心的吧?」
南煙聞言低眉一笑:「真的,沒騙你,我打算回家陪您住。」
「好,挺好,我讓人把你房間打掃一下。」沈老太太略有些哽咽道,「你上次回家過夜都是兩年前的事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總會想起以前的事兒。我總在想,當時我要是把錦琅府關了就好了,這樣就不用把你放在齊家,我自己能手把手帶你、陪你長大了。」
「您一直以來都有在陪我長大啊。」南煙拍了拍她的手背,語調溫婉,細細安慰。
余光中,齊聿禮踏入餐廳。
溫情瞬間就此結束,三人用餐。沈老太太剛拿起碗筷,發現少了一道菜,於是起身去廚房催問。
餐廳里只剩他們二人。
餐桌上的煙霧似乎凝住,空氣滯悶,齊聿禮嗓音里沒什麼情緒,「你打算一直住在這裡?」
南煙頓了頓:「嗯。」
齊聿禮音色極低地嗤了聲,問:「那我呢?」
平鋪直敘的三個字,南煙莫名聽出了一絲類似於委屈的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