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

凳子發出的聲音不算小，加上顧景淵的聲音一向有辨識度，連睡得似醒非醒的同學都伸著脖子，朝後看了過來。

沈黎窘迫極了，只覺得好丟人呀，她捏著他的試卷，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聲音低得好似蚊訥：「對不起。」

顧景淵目光在她泛紅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才移開。

他從抽屜里，拿出他的課外書，放在了桌子上，聲音一如既往的淡：「說說，對不起什麼？」

班級里安靜得可怕，大家都豎著耳朵偷聽，身為十六中的風雲人物，顧景淵的一言一行備受關注，哪怕他在班裡很少發火，大家也很怕他。

沈黎窘得不行，一張臉紅得滴血。

陳夕倩將掉在地上的礦泉水撿起，放在了顧景淵桌子上，沈黎靈機一動：「我、我幫你接杯水吧？」

顧景淵沒吭聲，她看了一圈，都沒在他桌上發現水杯，一上午只見他喝了一瓶礦泉水。

沈黎想了想，將課桌里的牛奶拿了出來，悄悄將牛奶推到了他桌上，帶著一點點討好的意味。

他掀眸淡淡掃了一眼，少女神情忐忑，烏眸里滿是緊張。

顧景淵沒推回去。

沈黎總算鬆口氣，身體下意識往右偏，唯恐再碰到他的東西。

顧景淵一時都以為他是什麼惡霸，會打女生那種。

英語老師就是這時進來的，她人沒到，聲音先到：「試卷都拿到手了吧？某些同學還真是厲害，成功避開所有答案，這麼有本事，在這裡上學真是委屈了。」

她脾氣一向火爆，大家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沈黎有些膽戰心驚的，總覺得她在暗諷顧景淵，唯恐他下一秒掀桌子走人。

奇怪的是顧景淵一直很安靜，從始至終眼皮都沒掀一下，他姿態懶散，漆黑的眸子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他又翻開一本課外書，看了起來。

沈黎甚至覺得，這麼剛的英語老師會將他的課外書丟出去，實際上並非如此，她嘲諷完就讓大家掏出了試卷，從第一題講了起來，根本沒管他。

沈黎沒有試卷，陳夕倩正打算將她的試卷遞給沈黎，就見顧景淵已經將試卷丟給了她，冷冷丟下一句：「幫忙訂正一下錯題。」

沈黎一怔。

顧景淵喉結微動，別開了目光。

沈黎總算沒那麼窘迫了，她掏呀掏，拿出一支最好用的筆，邊聽老師講題，邊幫忙訂正了一下，遇到易錯題目，她還會拿紅筆標個五角星，甚至舉一反三，在試卷上寫了其他易錯題，希望對他能有一點點幫助。

一節課結束時，她寫得手都酸了，不等她將卷子還給顧景淵，陳夕倩就扭過了頭，掃見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時，她艹了一聲：「這是什麼絕世小仙女，訂正錯誤竟然還附帶難題講解？你也太用心了吧。」

沈黎有些窘迫，耳尖染上了紅色：「我、我平日習慣了這麼寫，可以鞏固知識點。」

陳夕倩整個身體都湊了過來：「我看看你都寫了哪些題。」

下一刻，就見顧景淵垂著眉眼，收走了試卷，眼底眉梢都透著不爽。他直接將試卷塞到了桌斗里，踢開椅子走了出去。

好幾個同學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陳夕倩不爽地嚷了一聲：「顧景淵，你有沒有點同學愛。」

她同桌秦銘宇輕笑了一下：「淵哥今天很有愛，沒看試卷都給新同學了？」

陳夕倩：「呸，他分明是在欺負新同學。」

秦銘宇笑了笑，跟小六等人一併出了教室。

陳夕倩這才對沈黎說：「顧景淵就這麼個脾氣，冷得要死，也不喜歡旁人動他東西，之前不是故意針對你，你別放心上，平日遠著他點就行。」

「謝謝你啊。」

陳夕倩擺手：「客氣。」

班長也沒出教室，她這次英語考了135，是班級第二，前桌羨慕得不行，拿起她的試卷看了又看：「你也太厲害了，有沒有什麼好的學習方法？」

班長：「多做題就行，做多了你也會提高。」

見她沒有多說的意思，前桌沒好意思再問。

班長訂正錯誤時，身後李惠拿筆戳了戳她的後背，小聲說：「轉學生是不是對顧景淵有意思啊？」

班長拿筆的手頓了頓。

李惠說：「聽說上課前，她撞到了顧景淵，不怕死地抱了許久，剛剛又擱他跟前摔了一下，瞧著文文靜靜的，不會來個心機女吧？」

班長沒吭聲，餘光瞄了沈黎一眼。女孩一身白裙，是那種很清純的漂亮，文文靜靜的，一看就很招男孩的喜歡。

她收回了目光：「都是同學，背後別亂揣測人。」

李惠去後排接了杯水，沒再多說什麼。

十六中有早晚自習，晚自習一共三節，九點多才下課，十一過後，公交車下班時間就做了調整，很多路車的末班車是八點半，為了讓學生趕上公交，走讀生只需要上一節自習，八點就能離校。

自習時學生可以自由安排時間，有的學生在寫卷子，也有學生在偷偷玩手機，沈黎在預習文言文。

中間萬老師來教室溜達了一圈，她沒有停留，見教室里還算安靜，就沒多管，離開時，還問了一下沈黎適不適應新環境。

第一節自習一下課，教室里就鬧騰了起來，十班有一半走讀生，有的已經收拾好了書包，鈴聲一落就拎著書包出了教室。

陸憐憐拉著沈黎出了校門，路過燒烤攤時，還衝烤麵筋的老闆喊了一嗓子：「老闆，來四串烤麵筋。」

這家店面不大，生意卻很火爆，周圍聚了不少人，隔了兩層人香味還是直往鼻子鑽。

沈黎好奇：「怎麼要這麼多？」

「有兩串是你的，他們家烤麵筋超好吃，真的烤出了靈魂，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特別好吃那家。」

沈黎沒聽到她說了什麼，她的目光已經被不遠處梧桐樹下的少年所吸引，顧景淵單手插兜，站在一群男生中間，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煙，耷拉著眉眼，神情寡淡，小樹林遇見的女生，也站在他跟前。

女生垂著頭，像是低聲說著什麼，距離有些遠，沈黎隱約聽到一句：「對不起。」

顧景淵掀眸，視線突然掃了過來，眸中夾雜的煩躁，讓沈黎心裡一緊，她慌忙移開了目光。

陸憐憐沒發現她的異樣，還在跟她說話：「你去我家住唄，走路一會兒就到了，今天早上，我爸媽還念叨著你呢，說想你了。」

沈黎晃了晃手機，笑彎了眉眼：「姐姐要來接我，已經快到了，周末我再去探望舅舅和舅媽。」

她再轉頭時，梧桐樹下已經沒了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之前那個女生也低著頭匆匆離開了。沈黎這才意識到，她之前興許誤會了。

手機叮咚響了一下。

「姐姐來啦。」

沈黎眼底帶著雀躍，一雙烏眸亮得驚人，她丟下陸憐憐，跑向了路邊。

沈曦是開車來的，她妝容精緻，波浪卷垂在身後，五官與沈黎有幾分像，不同的是她生來一雙桃花眼，有種張揚嫵媚的美，氣質和沈黎截然不同。

陸憐憐跑來跟她打了聲招呼。

沈曦睨了一眼她手中的麵筋：「又吃垃圾食品？」

陸憐憐嘿嘿笑，在她面前乖得跟小綿羊一樣，離開前，還孝敬給她一串烤麵筋，沈曦一手握著方向盤，望著眼前的烤麵筋，有些一言難盡。

沈黎偷偷彎唇，眼睛亮晶晶的，上車后，她拿起烤麵筋，遞到姐姐唇邊：「真的很好吃，姐姐嘗一口試試。」

沈曦受不住她的目光，低頭張了嘴。

沈黎心中高興，聲音軟乎乎的：「明天姐姐不用來接我了，我坐公交車也就半個小時，正好能到小區門口，姐姐先忙項目。」

她總是這麼懂事，沈曦邊轉方向盤，邊點頭：「那你自己小心，有事給我打電話。」

沈黎乖巧點頭。

第二天沈黎到學校時，教室來了不少人，大家正在討論月考成績。各科成績都出來了，班長是他們班第一，考了624，年級總排名49，好幾個同學圍在她跟前，向她討教學習方法。

還有個女生說：「年級前五十就能進實驗班，班長，你只要保持住這個成績，高三肯定能衝進實驗班。」

班長笑了笑：「實驗班的同學都很厲害，想保持住也挺難的。」

「你肯定可以的，不過實驗班的同學確實厲害，聽說年級第一考了706的高分。」

班長捏筆的手一緊：「第一又是林丹慕吧？」

聽到林丹慕這個名字，沈黎好奇地抬起了小臉。

直到鈴聲響起，教室里才安靜一些，沈黎將英語掏了出來，默寫了一下單詞，身邊的少年一直沒來。

早自習下課班長去了辦公室一趟，將一疊試卷抱了出來，同學幫著發了發，顧景淵桌上也放了三張卷子，沈黎沒敢偷瞄，強忍著好奇，埋頭默寫單詞。

快八點顧景淵才來，他連包都沒背，夾著一本課外書，步伐懶散地走了進來，一臉沒睡醒的神情。

他坐下后，直接伸手一團吧，將試卷塞進了桌斗里，看都沒看一眼，直到第三節輪到萬老師的數學課，沈黎才知道他的成績。

萬老師神情嚴肅，一進來就說起了成績：「咱們班平均成績倒數第一，顧景淵你但凡突破二位數，咱們班都不至於這麼慘，入學成績那麼優秀，如今就這麼點分，你就不能努努力？數學英語暫且不提，就說語文，只要作文好好寫，怎麼也不至於考八分吧？」

班裡鴉雀無聲，沒人敢往後看一眼，沈黎握筆的手緊了緊，這個分數，確實低到離譜。

難道他是故意的？

她心神不定，顧景淵則渾不在意，眼皮都沒掀一下，沈黎好奇地看了過去，他竟然明目張胆地在看課外書。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才掀眸掃了過來，指了指自己的臉，聲音不大，腔調透著一絲冷冽：「有這麼好看？」

沈黎瓷白的小臉瞬間紅了。

正窘迫萬分時，萬老師拍了拍桌子，聲音嚴厲：「顧景淵，你聽沒聽？上課說什麼悄悄話？在我課上還敢欺負新同學？」

顧景淵偏頭看她，少女一張臉紅得滴血，眼睛也水汪汪的，恨不得原地遁走，可不就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模樣。

沈黎只覺得丟臉極了，怕老師再罵他，她鼓起勇氣解釋了一下：「老師，他、他沒欺負我。」

萬老師狐疑地看了看顧景淵，他雖然不愛學習，打架也凶，倒也沒真欺負過女同學。

她沒抓著不放，又點了幾個名字，繼續批評：「臻六，秦銘宇，你們幾個也是，笑什麼笑？不好好學習，反而學那些壞學生抽煙喝酒打架，是不是覺得這樣很酷？人生不是給你們揮霍的，再這樣下去，總有你們後悔的一天。」

這一節課上得異常壓抑，沈黎小鵪鶉似的，恨不得縮成一團，下課鈴聲響起時，她就彈了起來。

顧景淵掀眸，掃見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微揚了一下，他雙手插兜，也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