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冷汗登時冒了出來,藺海程甚至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那隊人馬就衝到了前方,牢牢擋住去路。
蓮生的頭從車頂冒出,看清了周圍情況,給宴嶼眠報信:「有九個人,不,十二個,樹林里應該還有。」
馬車不得已停下,受驚的馬匹發出驚叫,不安地踏著地面。
看到那支箭,藺海程渾身繃緊:「糟了!」
宴嶼眠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是什麼運氣啊,短短一個時辰的路,都能遇見響馬。
為首的是個手持砍刀的男人,他滿臉傷疤,凶神惡煞,砍刀一指,對最前面的藺海程道:「老實點,還能留你們一命。」
有兩名響馬上前,粗暴地掀開車簾,看到裡面整齊摞著的貨物。
當然,第一眼吸引他們的,還是宴嶼眠。
藍衣少女坐在車廂里,頗有些慵懶地靠著貨物盒子,未施粉黛卻清麗可人,無論是那未點而朱的唇,還是黛眉下瑩潤的雙眸,都讓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響馬們呆了數息,面容湧上狂喜,他們緊緊盯著宴嶼眠,興奮喊道:
「三當家的!這裡有好貨!」
「哦?」三當家驅馬上前,看清宴嶼眠的身影,他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好,好!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三當家咧開嘴,吩咐道,「全都帶回去,這男的,殺了。」
藺海程渾身血液在這一瞬都凍結了。
旁邊響馬正要揮刀砍下,又有一人喊道:「慢著!這好像是個臭讀書的!」
緊接著一本書扔出來,掠過藺海程頭頂,被三當家的抓住。
三當家隨手翻了眼這本《尚書》,扔垃圾般地扔回去,抬手制止了旁人劈砍:「你會寫字?」
「實不相瞞,小生進城是採購趕考路上的行裝……」藺海程努力控制著哆嗦。
他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對,壓根就不用怕,他可是深入過咾病鬼巢穴的人,那吃人的邪祟都沒能把他抓到,更何況還有眠眠姑娘在呢!
「那就一併帶著。」三當家下令,「走!回寨!」
宴嶼眠和藺海程坐在車廂里,被響馬帶去山林中的營寨。
藺海程努力朝宴嶼眠使著眼色,希望她能出手解決困境,可是他們如今也沒武器,會不會太冒險了?
宴嶼眠倒覺得新奇。
她還是頭一回被這樣綁架,這一世身為仙二代,她從小就會修鍊,到後來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綁架這事兒還真沒遭遇過。
所以宴嶼眠決定耐心等等,看事態會如何發展。
她之所以死遁出來,還用著溪眠的名字,不就是想體驗生活的嘛。
蓮生就趴在三當家的後背上。
他照例擔任了探查情報的工作,在最前方觀察四周,騎馬狂奔的三當家隱約感覺到后脊隱約泛起一股涼意,卻被渾身亢奮沖淡,完全沒在意。
很快,蓮生就望見了遠處林中的營寨,山頭被砍出一片空地,樹木成為樑柱和門板,化作響馬們的巢穴。
「歸寨了!三當家歸寨了!」
報信聲很快就到了耳邊,三當家率先沖入寨門,這次出去他們意外的收穫頗豐。
接下來的事很簡單,寨里的響馬紛紛擠過來看宴嶼眠,眼神中露骨的貪婪和□□讓蓮生都想要挨個砸他們的頭。
然後宴嶼眠就被帶走了。
這群饑渴的響馬終究沒對她下手,也因此留住了一條小命,他們把她獻給了大當家的。
「好噁心。」蓮生飄在宴嶼眠身邊,面無表情地評價道。
此時的宴嶼眠已經被五花大綁,由寨子里的女眷套上了大紅喜服。
她坐在喜床上,吹了吹面前的蓋頭,道:「啊,這下連成婚也體驗了,挺好。」
和宴嶼眠的淡然不同,蓮生卻眉頭緊皺,彷彿有一陣莫名的躁動在心頭流竄。
他能聽到外面的嬉鬧鬨笑,匪寨的大當家正在和其它響馬喝酒,慶祝這一大喜事。
方才看到宴嶼眠的瞬間,那面容醜陋橫肉顫動的大當家就立刻要求布置喜房,連堂都不要拜,直接洞房。
「你就打算繼續這樣嗎?」蓮生問。
「當然不是。」宴嶼眠輕輕一抖,渾身繩子自動松落,她掀開蓋頭,露出被化了妝的面龐,眼尾抹了朱紅胭脂,只是抬起含笑的眸,就風情萬種。
她對蓮生露出個無害的笑容:
「體驗成婚,可不一定要做新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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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搖晃。
昏黃光暈在牆上映出枯坐的影子,也讓白髮鍍上一層凋敗。
足有三層樓高的丹爐前,孔蘊喬安靜坐著。
整整五日,他都保持著這個動作,寂靜的丹房內唯有爐內烈火的噼啪聲響。
痛,很痛。
他的五毒六欲七情八苦正在燃燒,在藥王谷的那些日子,他早就學會了該如何從魂魄中將這些分離提取出來。
但是,很暖和。
孔蘊喬自有記憶時起,最為鮮明的感受便是冷。
排念丹是冷的,白玉瓶是冷的,藥王谷是冷的,血是冷的,火也是冷的。
但那天白玉瓶被砸破,師父的手伸進來,摸在他頭上時,孔蘊喬幾乎被燙傷。
師父說這是他的魂魄被剝離了一部分而導致的。
之後他不再吃那些排念丹,不再住在白玉瓶中,不再進入藥王谷,流出來的血也不再會結冰。
師父帶著他去了很多地方,說他的七情正在慢慢恢復,很快就不會再冷了。
直到那天,他從睡夢中醒來,發現流了許多黏膩的髒東西在褻褲里。
他驚慌失措,要偷偷把褻褲扔掉,卻還是被宴嶼眠發現。
師父只笑著說他長大了,去帶他買了新衣服。
也是在那時,孔蘊喬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不冷了。
可刺骨的寒冷又在數日前再度出現。
孔蘊喬知曉原因。
他曾經消失又出現的欲線,就牽在宴嶼眠身上。
如今師父隕落,他的欲線也要被扯斷。
但孔蘊喬發現,那根線並非全然斷裂,還有絲絲縷縷的牽扯存在。
他也因此相信,師父其實並沒有死。
又或者說,她還有一部分存在於這世間。
孔蘊喬和貝振旦談過,老四也相信師父不會這麼簡單就死掉。
她莫名其妙地孤身去挑戰萬魔之祖,本身就非常奇怪。
所以,孔蘊喬決定找她。
他的欲線在師父身上,其它六情都和欲線有所牽連,按道理來說,是可以根據微妙的聯繫,找到師父的。
哪怕只是一抹殘魂。
貝振旦只知道孔蘊喬要嘗試著找師父,卻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
孔蘊喬雙手結印,按照藥王谷的秘法,從頭頂剝離出「愛」。
那根赤橙之色的線顫動著,混在他銀白的髮絲中,在孔蘊喬的牽動下,飛入丹爐。
轟然灼燒起來。
他更冷了,似乎血液都要凝結成冰。
冷到他想要躍入丹爐之中。
如果把渾身燃燒殆盡,是不是就不用再經受此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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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蓋頭輕輕晃動著。
蓋頭垂落的邊沿是喜服胸口處精緻的刺繡,鼓起的弧度曼妙,大當家推門進來時,就看到紗簾后安靜坐著的身影。
他登時口乾舌燥,中午只是看了幾眼,那絕色容顏就在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他連酒都只喝了幾口,就迫不及待地進來想要洞房了。
「小娘子,別怕,你以後就是這裡的壓寨夫人。」
大當家嘿嘿笑著,來到床邊,他一把掀開紗簾,將手按在喜服的肩頭,貪婪摩挲著。
大當家湊近去嗅,想要聞到這具胴體上散發出的芬芳,可什麼也沒能嗅到,只有從他嘴裡飄出來的酒氣。
大當家也沒在意,馬上他就能親自嘗到味道了。
他嘴裡說著污言穢語,雙手迫不及待地掀起了紅蓋頭。
就看到蓋頭之下,什麼都沒有。
什麼?!
大當家的瞳孔猛然一縮。
紅蓋頭悄然飄落,大當家清楚地看見,喜服領口中本該是脖頸的位置空空如也,雙手雙腳的位置也全都空缺!
這套喜服彷彿活了過來,正在抬起右臂!
「啊——」
大當家就要驚聲叫喊,一根玉柱在這時捅進了他嘴裡,堵上了叫聲,也幾乎搗碎他滿口黃牙。
劇痛和恐懼讓他登時後退幾步,可在身後,有什麼東西靠近了。
「嘭!」
花瓶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大當家後腦上。
他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昏死過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宴嶼眠施施然地將花瓶放回原處。
身穿喜服的蓮生面無表情,雖然宴嶼眠給他蓋蓋頭時,說沒關係的這身衣服誰都能穿,但他還是莫名覺得,自己似乎被耍了。
尤其是大當家摸他肩膀,湊過來聞他的舉動,讓蓮生分外噁心。
這兩下多少鬧出來點動靜,不過大當家進來之前,專門吩咐過無論出現什麼聲響,都不要進來。
只是他沒想到專為自己「好事」下達的命令,會讓他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