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宋熹回了房間后，一直反反覆復的從夢中醒來，一直到了快天亮，雨水到了尾聲，才做了一個完整的夢。

只是夢裡面也是在下雨。

那是她剛從三重縣到翡市的第一天。

按著地址找到奶奶工作的地方，她放下傘不過十分鐘，又打起了傘去籃球場找她從來沒見過的邵睢。

「阿睢長得可俊了，你到地方看到最好看最高的就是他。」宋奶奶把邵睢的照片反覆給宋熹看了幾遍，確定孫女記住了邵睢的臉才收起了照片。

「阿睢不愛說話，他要是還要玩你就把傘留給他。我跟他說過你今天會來，他認得你。」

宋熹點點頭：「我知道了，奶奶你放心，我會把傘給……阿睢。」

宋熹糾結的選擇了跟奶奶一樣的稱呼，她來翡市之前，從鄰居的嘴裡聽過很多關於邵家的說法。

她原本是做好了叫一個同齡人少爺的準備，但看奶奶的態度，「小少爺」似乎很親民的樣子。

但也可能是奶奶刻意營造這個狀態，讓她不那麼緊張害怕。

反正小少爺絕對不可能看了十幾遍她的照片，更不可能一見到她就認得她，而她見到人熱情就對了。

宋熹扯了扯嘴角，打算趁著空隙時間再練習一下，她在三重用破鏡子訓練過的禮貌笑容。

揉了揉笑了幾下就格外僵硬的腮幫子，宋熹多想的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搜索確定奶奶沒有不放心的偷跟在她身後，她鬆了口氣。

給邵睢送傘是她自己攬下的活，奶奶有風濕，這個天在室內腿腳都已經不舒服，何況出門送傘。

再說邵家秘書到三重給她辦理轉學的時候，已經跟她說的很清楚。

邵家人資助她，只是為了留住她的奶奶繼續照顧邵睢，所以她感謝擁有這次改變人生機會的話，一定要把這份感謝全都用到邵睢身上。

收回目光前，宋熹的視線邵家多停留了一會。

原來童話里說的什麼閃閃發光的建築還真的存在。

沒有寶石堆砌，也不要用豐富的色彩點綴，明明處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卻有看不見的罩子讓它保持明亮與乾淨。

聽說這還不是邵家的主宅，只是一棟給邵睢住的小公館。

想到以後她也會住進這裡，她充滿感恩的再次邁出了步伐，靠著奶奶交代的路線，走在陌生的街道，去尋找她沒見過但長得很高很好看的邵小少爺。

雨越下越大，找到的籃球場上的時候，宋熹的帆布鞋濕了大半。

她本來以為奶奶說的籃球場是室外的那種，找了半天，問了幾家店主，才摸到這間大型的室內運動場。

跟保安說明了來意，宋熹沒想到保安直接拒絕了她進去，也不願意幫她傳話。

「為什麼？我可以登記，我送完傘就出來。」

除了宋熹剛進門時，保安看了她一眼，後面他的目光就一直沒落在她身上，回答她的話，眼神也是看東看西，一臉的不耐煩。

「送什麼傘，我們館內的設施好得很，客人要借傘我們這裡有的是。」保安擺了擺手，「你說的人我知道，他們那些人哪需要人送傘，你們這些小姑娘少找這些沒意思的借口。」

「我不是，是他家人讓我送……」

「他家人？」

保安上下打量了宋熹一遍，笑了笑，像是感謝宋熹分享了一個不錯的笑話，說話也不像是剛剛那麼嚴厲：「走吧走吧，別為難過我，我之前就是什麼人都放進去，被他們罵了一頓。」

「那我不是找他的話，可以進去嗎？」

在她的認知里運動場都是公共可以進出的地方，但保安接下來的話讓她知道她的認知錯誤的離譜。

「同學，我們這裡是會員制。」

保安說了入會的會費，成功讓宋熹離開了保安室。

站在路邊，相比返回邵家告訴奶奶事情結果，宋熹看著圍欄里的建築，選擇站著等。

「叔叔，這是唯一的門嗎？」宋熹朝保安窗口問道。

保安沒理她。

鞋子一旦濕了蔓延起來就會很快，雨漸漸變小，宋熹的帆布鞋卻成了全濕。

宋熹在門口站了兩個多小時，沒有任何人從兩邊的小道走出來，只有道閘抬起又關上，零零散散出來了幾輛車。

為了不顯得她是白在雨中罰站，每一輛車出來，她都會露出她訓練過無數次的禮貌笑容。

不管邵小少爺有沒有看到，反正她是被自己的努力給感動了。

天半黑的時候，終於沒有雨點再落在傘上。

宋熹找了家店，借了老闆的手機宋奶奶打了電話。

「哎喲，熹熹啊，你怎麼還沒回來，阿睢早就到家了。」

「我沒找到他，所以在籃球場外面等……奶奶我這就回來。」

把手機還給老闆，宋熹付了一塊錢當話費，老闆送了她一顆糖。

相比運動場的保安，這個老闆客氣的讓宋熹覺得這個世界真溫柔。

時隔幾小時再回邵家，宋熹無比感謝邵家有側門這件事，不然她這雙鞋完全會侮辱了大門那張地毯。

「怎麼打了傘還濕成這樣。」宋奶奶摸了摸宋熹的涼悠悠的臉，催著宋熹去泡腳洗臉，「早曉得不讓你去了，你沒走多久，阿睢就坐他朋友的車回來了。」

「他沒淋到雨就好。」

宋熹聽話的去泡腳換鞋，弄好返回廚房，宋奶奶的薑湯也差不多煮好了。

「我跟阿睢說你去給他送傘，他說他看到你了。」

宋熹研究著廚房的工具，聞言覺得神奇地抬起頭：「他看到我了嗎？」

「我一跟他說你去接他，他就說好像看到你了。阿睢很聰明的，我之前跟他形容過你的長相，他見到你就對上號了。」宋奶奶笑了笑，看得出她很喜歡邵睢這個小僱主，「熹熹，過些天奶奶帶你去買個手機，奶奶忙著做飯都沒空去找你。」

「不用了。」

宋熹看著在鍋里滾動的沸水，「上學又不能帶手機，不用浪費那個錢。」

「熹熹，奶奶養得起你。」

宋奶奶把紅糖薑湯倒進了杯子里，用沾了溫度的掌心包裹住了宋熹的手。

「邵家人都是好人，奶奶的手藝沒好到人非要留不可，只是念情分不想換我，所以把你接過來上學……熹熹，奶奶知道你懂事的孩子，奶奶知道你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宋奶奶的手握的很緊，宋熹手掌的紋路暈出了一縷縷汗液。

「我知道，我知道奶奶對我好。」

小的時候宋熹一直覺得三重很大。

她小時候住在村裡，要五點起床，走兩個小時才能到縣裡上學，但到了初中，宋奶奶在縣裡找了個親戚讓她寄住，她才知道三重不大。

縣裡只有一所小學，一所初中，和一所高中。

去年三重高中最好的成績是二本，哪怕她拿了兩年的年級第一，她知道她也做不了奇迹。

她不聰明，她只是努力。所以她需要上更好的學校，在更好的教育下努力，才能考上更好的學校，擁有跟尋常人差不多的未來。

「奶奶，我知道邵家人都是好人，我會努力的。」

宋奶奶拍了拍宋熹的手：「姜水放溫了，正好入口。」

宋熹聽話的喝完了一杯又甜又辣的汁水，想起了這棟房子的主人：「……阿睢喝了沒有？」

「回來給他送了一杯沒喝，剛剛又給他送了一杯過去。」

宋熹提起，宋奶奶皺起了眉，估摸著邵睢還是不會喝：「你去幫奶奶收杯子，阿睢不愛說話，你打個招呼就下來。」

「嗯嗯。」

宋熹點頭，問清了邵睢的房間，她先去換了身衣服才上樓。

她之前來的時候，本以為自己會跟奶奶一起睡，沒想到邵家人也給了她一間房間。

房間里有床有書桌，衣櫃里還掛了幾套嶄新的衣服。

邵家提出資助她，對她來說完全是天上掉餡餅。

三重的高中沒有宿舍，所以她上學依然需要寄住在宋奶奶的親戚家裡，但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她在那家人里住的不是那麼方便。

這些年宋奶奶存了一些錢，本來是想辭工，回三重做點小生意順便照顧她。

但邵家人知道了宋奶奶辭職的原因，主動提出把她接到翡市上學，資助她高中學習期間的費用。

邵家人做這些，只是希望她奶奶更盡興的照顧邵睢。

她不需要邵睢喜歡她，也不需要做邵睢的朋友，但邵睢一定不能討厭她，要感受她對他的感恩，這樣她才能在翡市留下。

一步步踏上樓梯，宋熹組織好了語言，只是她才抬起手還沒敲下去，面前的門就先開了。

背光的人影籠罩了宋熹的視線，宋熹下意識抬起了頭，怔楞地看著提前了幾分鐘出現在她面前的人。

邵睢本人比那張奶奶給她看的全家福照片要更好看。

那張照片上的邵睢微微帶了些少年的青澀，配合攝影機翹著嘴角。

但出現在她面前的邵睢眉宇間依然鬆弛，但是不同的冷清氣質，他的個頭很高，大約有一米八左右，狹長的鳳眼，鼻樑很高，唇色有些淡，嘴角的弧度讓人能感覺他是個不愛笑的人。

「有事？」

邵睢明顯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安靜的幾秒讓他臉上浮現了一絲不耐。

「哦，我來收杯子。」樸質禮貌的笑沒經過宋熹的腦子，就迅速掛在了她的臉上，「我是宋奶奶的孫女，謝謝你和你的家人願意資助我。」

宋熹退後一步，用力的朝邵睢鞠了一躬。

邵睢瞟了她一眼，轉身回房間拿了一絲沒動的紅糖薑茶。

把杯子遞給宋熹的時候，邵睢觸到她臉上保持沒變的笑容，想起了在車上周航說的話——怎麼會有人笑的那麼蠢，擠著腮幫子，在她臉上擦兩塊胭脂，她就像新聞里高原地區等著念感謝信的貧困兒童。

在車上的時候他只是晃了一眼，現在直面宋熹的笑容，發現周航形容的很貼切。

「喂，你平時都那麼笑？」

「啊？」沒想到邵睢會跟她說話，宋熹不解地看向他。

當然她眼睛釋放出不解的時候，臉上依然保持著淳樸過頭的笑容。

「算了。」邵睢遞出了杯子，懶得跟宋熹多解釋。

「這個送你。」接過杯子的同時，宋熹迅速往邵睢手裡塞了一樣東西。

肌膚的碰觸讓邵睢蹙了蹙眉，抬起手：「這是什麼？」

「糖。」

大紅色包裝的糖果，因為宋熹的笑容沾了幾分土氣，宋熹抓緊時間又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謝你。」

沒給邵睢拒絕糖果的時間，宋熹說完就捧著杯子下了樓。

邵睢攤著掌心，看著宋熹跑到樓梯轉角還不忘回頭對他再露出一個笑，不是說是個次次拿第一的，怎麼看起來那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