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孟如寄愣在原地,直到冰冷的風雪將她渾身都吹得麻木了,她醒悟,自己不能再在這兒呆住了,她得把少年拖走。
這還是衡虛山雪鏡崖,雖然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衡虛山還在,她的護法、弟子總還有人在的,她的封印被打破,或許只是被鑽了空子……
孟如寄現在沒有靈力,傷不了這個少年,等下了山,總能找到有靈力的人。找到幫手,然後把這小賊剖了,一樣可以取出內丹!
孟如寄一邊想著,一邊吃力的把少年扛起來,準備走向下山的唯一一條小路。
忽然!
空中出現一道白色的刺目亮光。光芒直衝雪鏡崖而來,宛如一顆流星。
孟如寄見這光芒靈氣充裕,猜測這應當是什麼修成正果的大仙者察覺到了世間異象,正在往這邊趕。
孟如寄並沒有多緊張,她在封印自己之前,雖然是要稱「妖王」,但她與一眾修仙門派的關係並不差。
當年她是出了名的不論出生,用人唯賢,衡虛山裡除了妖怪也有仙人。
在除奸惡殺小人這件事情上,衡虛山更是與各仙妖門派理念一致。所以孟如寄和一些仙門掌門長老也頗有交情。
現在即便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但孟如寄還是相信自己的品行不會惹來仙門人的敵意。
思索間,那白光果然停在了雪鏡崖上。隨著來人停下,清風刮過,將黑色的雪花瞬間一洗而白。
略顯刺眼的光芒中,白衣仙者御風而下,立在雪鏡崖上,然後……
一個踉蹌。
他差點摔了。
孟如寄看得有點愣。
這個高高瘦瘦的白衣仙人在雪鏡崖的平台上穩住身形,他面容清俊,但卻神態卻並不似一般仙人的淡漠清冷,反而暗藏幾分焦急,眉宇間的關懷之色藏也藏不住。
「孟如寄!」
白衣仙人匆忙間看見雪鏡崖上的環境,忍不住大喊一聲,但這一聲之後,他立即就看見了正扛著黑衣少年的孟如寄。
孟如寄被這一聲喚得有點恍惚,她眨巴著眼,顯得有些呆怔地杵在原地,她望著白衣仙人,木木的。
而白衣仙人也直愣愣的看著她,激動的……
似乎見到了睜眼的她,錯愕又震驚:「你……」
他嘴唇顫抖了半晌,便說了這一個字,都又停住了。他沉默著,含著熱淚,目光死死地盯著孟如寄的臉。
唔……
但是……
「那個……」
相比於仙人的激動,孟如寄幾乎覺得自己下面要說的話有點不禮貌了:
「您是……?」
這句「您是」好像戳了白衣仙人的心窩窩,他往後踉蹌了一步,似受雷劈一般。
「你不記得我?你不記得我了!?」
他連問兩句,周身清白的靈氣霎時變得有些混沌起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繼續大聲道:
「這八百年,我日日思念你,如痴如狂!見你封印破開我便立即趕來!不知是你自行破開封印還是被人覬覦,我一路擔心!但!你卻竟然不記得我!你都忘了!」
「唔……」
見來人說得這麼信誓旦旦,孟如寄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傷了腦子,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和事。
但她不過淺淺一回憶,過去的種種事情,時間,人物,無一不條理清晰,邏輯分明地呈現在她腦海里。
她什麼時候做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人,經歷了什麼磨難,最後達成了什麼目的,所有事,但凡對她人生產生了影響的,她或多或少都記在腦中。
而面前這個人,聽他話的意思是……
孟如寄和他,過去似乎還有一段情?
應當還挺深……
至少對這個仙人來說挺深……
但孟如寄翻遍腦海的回憶,實在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與這人有過一面之緣。
他是誰呀……
「他是誰!」孟如寄還沒問呢,這白衣仙人倒先來了脾氣,指著孟如寄扛著的這個黑衣少年,厲聲質問。
孟如寄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也跟著他打量自己扛著的少年:「我……不知道啊。」
「你們為何衣衫襤褸!」
孟如寄又低頭看了自己和少年一眼:「也還好吧?」
「你與他……」
孟如寄有些無語:「您先等等,別誤會,我剛醒,知道沒比你多。」
仙人一默,神色間露出嫉妒。
孟如寄心下覺得離譜,她為什麼要跟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解釋自己和另外一個陌生人的關係?
孟如寄面上還是維持著禮貌,畢竟現在她打肯定是打不過這個仙人的。他來路不明,奇奇怪怪,她也不便向他暴露自己沒有內丹一事。
「您要不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可能剛醒,腦子有點不太好使……」
「葉川。」他擲地有聲。
孟如寄抿住唇,小心詢問:「是……哪個川呢?」
葉川的臉色霎時更黑了,周身氣息更加混沌陰暗。
孟如寄見狀,心下一涼。
她終於看出了來人為什麼不對勁,這氣息,分明是走火入魔的人才有的!
孟如寄忍住情緒,沒有直言。她只是扛著少年,往後面退了兩步,左右看了一眼,雪鏡崖上的平台四周毫無退路,唯有一條下山的小路,被面前這個人擋住了。
她現在沒有內丹,也沒有靈力,探不了眼前人的深淺,也沒辦法給衡虛山的其他人發出求救的信號。
她沉住心神,決定先穩住面前的這人。
「方才你說八百年……我可是已經沉睡了八百年?或許我腦子是有點混沌,一時沒記起來,你待我下山,回到自己的住所,再好好思索一番?」
「不……」長久的沉默后,葉川開了口,「你就是忘了。」
他的神色里,全是受到了巨大衝擊后的獃滯。
「你就是忘了。」
混沌之氣在他身邊凝結,天空之中,四面八方的烏雲也開始匯聚。
孟如寄是越看越不妙。
「不不不,沒忘呀。」她開始瞎編,「葉川是吧,我記得記得!八百年了,你長變了哈……變帥氣了……」
雷鳴聲在上層烏雲里翻湧,葉川盯著孟如寄,臉上的氣息一會黑一會兒白。
「那你說,我的字是什麼?」
孟如寄仰頭望著滿天烏雲,心裡打鼓,嘴裡應和著:「葉川嘛,還能是哪個字。」孟如寄大膽的猜,「川就肯定是……山川的川……吧?」
「我問的,是我的表字。」
「哦,表字……」
孟如寄這下不敢大膽了。
表字,為表德之字,是成年之後,自己給自己名的釋意,孟如寄原來是沒有名的,她作為人的時候,就是一個小農戶的女兒,客套點的稱她為孟家姑娘,親近點的只叫她乳名生生。
後來機緣巧合下,她在江湖上混出了點名聲,這才給自己取了個表字,叫如寄,意為人生如寄,行於當下。
而這個葉川……
誰知道他對自己這個「川」字會做出什麼樣的釋意。
大河嗎?
葉大河?
不能吧!
孟如寄急得冒汗,宛如考場憋了三天寫不出一個字。
而見她答不出來,葉川周身的氣息徹底黑了,天上雷聲轟鳴,徑直一道霹靂破空而下!
孟如寄瞳孔緊縮,最後一刻,她幾乎下意識的把少年扔在地上,然後一頭撲向他的腹部。
丹田!
內丹在丹田裡!
只要她還能咬出內丹,這雷就劈不死她!
為了活命,孟如寄張開了嘴,在少年的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但先前刀槍不入的身體此時也依舊不會被她的牙咬壞。
於是在雷聲轟鳴中,天旋地轉里,孟如寄就這樣以一個咬著別人腹部的不雅姿勢……
死了。
至少那時,她是以為自己死了。
真冤!
這八百年沉睡剛醒,內丹被盜,又遇瘋狗!先是被打,還被雷劈!
要是早知道封印自己后,會在蘇醒時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孽種,倒不如八百年前就直接自斷經脈暴斃算了!
還痛快些。
孟如寄聽著雷聲轟鳴,感受到天雷劈在自己身上的痛感,一邊認命,一邊在心裡逼逼賴賴。
但在最後的時刻,許是幻覺,她隱約感覺到,被她摁在身下的少年軀體,微微蜷起,他用手護住了她的頭,然後側過身,像是保護一個孩子一樣,將她保護在了自己懷裡。
懷抱里,有血腥味,更帶著與常人不同的灼熱體溫……
很溫暖,似乎連雷聲都已經變小了。
孟如寄曾經聽說,人死之前,為這具身體工作了一輩子的大腦會在最後,給人製造錯覺,以便讓人模糊死亡的痛苦,以為自己獲得了溫暖與安樂。
孟如寄覺得,這一刻的溫暖,應當是她幻想出來的吧,為了安慰自己最後的時光……
她作為人,作為半妖,起起伏伏過了一輩子,大風大浪都走過了,最後卻死在了這麼一個瘋子手裡。
離了大譜,卻又合情合理。
孟如寄放棄了,坦然接受了這生命的無常……
熟悉的死寂后,
孟如寄睜開了眼睛。
又一次睜開眼睛。
和生命中的每一次清醒一樣,大腦有過片刻的懵懂,隨即慢慢恢復找回理性。
她是死了吧?
孟如寄獃滯地望著霧蒙蒙的夜空,恢復了感官的鼻子率先聞到了一股潮濕的泥土味道,然後耳朵里也聽到了涓涓的流水聲。
孟如寄躺著轉頭,腦袋磨過地上潮濕的碎石,臉頰貼到了濕潤的沙石混合的地面,她看到了不遠處,有小河在涓涓流淌,一層層的微波拍在岸邊,水波里,泛著奇異的幽藍色的光芒。
孟如寄眨巴了一下眼,然後坐起身來,順著河水流淌的方向,往下看去,然後,孟如寄愣住了。
河水流淌到極遠方,卻忽然向天上倒流而去,宛如一條夾雜著幽光的絲帶,流向上面無垠的夜空。將夜空暈染出朦朧的色彩。
河流在天空中真實地畫出了一條「銀河」,然而最終所有的藍色都沉入了黑色的夜空里,歸於寧靜。
這條河,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間的河流。
所以,她是真的死了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嗎?
還怪好看的。
孟如寄想著,用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這一撐,她又摸到了不一樣的觸感……
是胸膛。
男人的,結實的胸膛。
孟如寄猛地低頭一看……
這偷丹小賊為什麼還在她旁邊?
是跟她一起被雷劈死了嗎?
真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