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宮霧倉皇抬頭,臉上一燙。
就在方才,她還如小金魚一般跟著大陣遨遊靈息,驟然間事態劇變,快到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怔神間叛敵四起,皆是聽從賀兆離的號令殺滅忠於老師祖的良徒。
這場叛變顯然是計劃許久,凡是暗中投靠的人都似乎有什麼標記,能讓叛變的弟子們快速甄別敵我。
宮霧此刻還跪坐在法陣里,一抹臉,再看掌心,是尚有餘溫的血珠。
金煙渦舊師祖噴血暴亡之際,內圈數人衣袍都被浸透了血色,外圈也仍被波及。
此刻有亂箭齊射,眼看著是要殺滅陣內的所有門生。
「賀兆離,賀兆離!!!」
老劍修已經殺紅了眼,痛罵道:「你欺師滅祖,你不得好死!!」
那張道姑反而早早就變了立場,此刻與他搏鬥在一起。
宮中上千弟子昨日里尚且其樂融融親如一家,事變之後登時分作忠叛兩派,殺得你死我活。
嗖的一聲,飛箭貼著宮霧的右耳猛然飛去,差點就正中要害。
小姑娘伏倒在混亂人群里,被卷在混亂里無處脫身。
救命!你們內鬥不要殺我好不好!
金煙渦仙門巨變,此刻所有出口都已經關嚴落鎖,叫所有人都脫逃不得!
此刻有絕戶刀網陸續鋪開,將有意御劍逃竄的人也一概網住。
天上地下的人們均是廝殺正烈,很多人均是分不清到底誰已變節。
「駱竹笙!!昨日是你親自拿走的銅匣,你說,你對得起師父把你撫養至今嗎!!」
女劍修回身一看,愴然痛吼道:「我但凡對師父有任何不忠,叫我天打雷劈,神魂俱滅!」
還未說完更多,一柄長刀穿透她的胸膛,刀尖一旋竟還將金丹直接剜了出來!
那動手的人把金丹一拋,讓其落在賀兆離的手裡,後者慢慢用袖子擦了下上面的血絲,當著眾人的面把金丹給咽了。
碧澄婆婆眼睛通紅,長哭一聲:「笙笙!!」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塗栩心閃身浮在賀兆離身後,一劍劈下。
「果然如此!」
他的劍氣根本無法擊破本應是肉身的皮膚骨骼,此刻賀兆離的後背衣袍碎解,露出筋骨間骨碌碌直轉的一隻眼睛。
這眼睛與他那金眸顏色極近,形態更如先前怪瘟里的那隻裂眶眼睛!!
宮霧聽見飛箭聲終於停歇,試探著在屍骸堆里抬頭,卻看見又一波亂箭疾射而來。
怎麼還沒完了!
她呼吸一驚,身前卻有挺拔背脊擋住劍雨。
「起來!」花聽宵把她的傘扔在面前,喝道:「快跑!!」
賀兆離被道破隱秘,面上仍是波瀾不驚。
他與塗栩心交手數回,道了一聲修為不錯,忽然吹了一聲呼哨。
半空中有數百人隊形變化結成劍陣,要將不肯降伏的人盡數剿除。
塗栩心手持利劍飛身疾下,把持傘擋箭的宮霧撞開。
「躲開!!北面有針!!」
他與花聽宵一人提起她的半側臂膀,兩人如大雁銜魚般把宮霧從明鏡台上帶走,方一離開剛才的地方已有針雨如瀑,又扎穿許多尚在掙扎的弟子肺腑咽喉。
雲藏宮師兄御劍飛來,同他們一起降在山頭。
「不好,高低明路都被封完了,我們出不去!」
宮霧還未說話,一口毒血咳了出來。
塗栩心臉色驟變,拉過她的胳膊,一眼看到擦過的箭傷。
就在剛才他救她的那一刻,有利箭險險擦過,破開了一道口子!
「箭上淬了毒!」花聽宵伸手扣脈,喚徒弟給她取丹藥來,臨時分辨不出這是哪一類毒。
「小霧,調息,撐住!」
宮霧想要握住他伸來的手,眼前景象扭曲褪色,變得只剩黑白。
她被師父半抱在懷裡,臨死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完蛋了,要被看見了。
師父叮囑過她,絕不能死在別人眼前,之後再活過來沒法交代啊——
這感覺像是吃了眠葯,頭腦一沉,即刻能睡得忘神。
這種睡眠不會做夢,甚至會有幾分模糊念頭。
她睡得心裡不踏實,仍極力想逃離危險,可是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直到天光乍亮,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混沌里,花聽宵守著她的屍身倏然一驚。
「你——宮霧?!」
「塗栩心!!潮生!!你回來別殺了!!」
宮霧只覺得血液都被重新洗了一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她摸索著想用手擋住刺眼日光,被花聽宵抓著診脈。
「活了,活了,活了!」花聽宵本人都嚇得快跳起來,差點說出髒字:「你你你!!」
宮霧有點愧疚:「師尊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
花聽宵一聽她說話,嚇得一抖手,都顧不上四處殺得昏天黑地,急急道:「我不是不想看見你活過來。」
「但是——但是你,你怎麼活過來了!!」
她剛才一死,他還跟著抹眼淚,罵塗栩心個沒良心自己不看好徒弟叫人給害了。
山門四鎖,他們都被困在裡面出不去,找了個隱蔽角落暫時躲著,僅僅放了塗栩心出去殺變節的那些混賬。
宮霧剛想解釋,雲藏宮師兄又飛身回來,道:「找著了,有個門被轟開很狹窄的小洞,我們出不去,但是——哎你怎麼活了??」
「師父她怎麼活了!!」
花聽宵急得跺腳:「我也不知道!!」
「是這樣,」宮霧強行解釋:「那個葯毒性不狠,我是暫時昏過去了。」
師徒二人皺著臉看她。
雲藏宮師兄一指外頭:「其他中毒的都七竅流血死絕了。」
宮霧愣了下:「那我?」
「你剛才也在七竅流血,」花聽宵舉起手中帕子:「我躲在這給你擦臉來著。」
「謝謝師尊……」
師兄一琢磨,拿虎口比了下大小。
「你這麼瘦,應該能闖門出去。」
塗栩心出現在狹窄道口,手上提的劍還在往下淌血。
他身著深紫道袍,臉上綻開兩道劍傷,氣息肅殺。
宮霧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師父,也嚇了一跳,像做錯事一樣站起來,不敢說話。
「你快走。」塗栩心深呼吸著看向花聽宵:「賀兆離可能要拿所有不降伏他的人做鼎種。」
花聽宵震道:「鼎什麼?」
「把人丹刨去煉化養鼎,造魔界獨有的邪器。」
塗栩心把長傘塞進宮霧手裡,語速很急:「我護送你過去,那門上設有陣法,輕易難轟開。」
「賀兆離扣著我們三人,今後必然要和月火谷索要鑄鼎圖譜,絕勿答應!」
他們護送著宮霧一路升至高處,期間殺退十餘位前來捉人的叛敵,終於抵達東北方被轟開一隙的山門。
宮霧剛剛拿頭探進洞隙里,就被兩個師父扛著腰師兄扛著腿,三人齊心協力往裡頭懟。
「師父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塞出去!!」
「塞不出去也得出去!!」塗栩心咬牙道:「你縮一下,肩膀卡住了!!」
宮霧被塞得很痛苦:「師父這縫太窄了咱們找個狗洞不行嗎!」
「沒時間了,你再擠不出去我把你肩膀打折!」
花聽宵跟著猶豫:「要不我用分筋錯骨手……」
「擠出去了擠出去了!!」宮霧哧溜一下躥了出去,一個前滾翻摔出去,身後跟著飛來師傅送她的傘。
「快回去報信!不要回頭,聽見沒有!」
宮霧倉促應了一聲,乘傘飛去。
她勉強記得回去的路,在黃昏日暮里隻身一人飛過荒原江河,不敢回頭。
夜色漸濃,十五歲的小姑娘跪坐在傘上,哆哆嗦嗦地控制著鶴傘飄飛而去。
四下寂靜,唯有江聲風鳴。
她怔怔看著遠方,眼淚涌了出來,冷得發抖。
不知飛了多久,像是天色都快要亮了,她才終於尋對位置,跨過無數江河山川落在月火谷前。
一眼就望見有數十個外人行走于山穀道中,有人穿著外派道服,還有人像是官差,比平日還要喧鬧。
宮霧落下時險些摔著,被恰好路過的藺欺雪伸手扶住。
「誒,是宮師妹?!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宮霧絕望道:「月火谷也造反了?」
「造反?什麼造反?」藺欺雪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對了,眼蛇瘟已經鎮住啦,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