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宮霧踏入陣中,下一刻腳步落空,胳膊被姬揚扶住。
他們站在亂石山崖前,遠處隱約能望見大片農田,裊裊炊煙。
興許此處仍在漢國境內,也可能藉由陣法傳送至三千世界的任意一重。
宮霧握緊銀鶴點墨傘,靈視一開便能見到由稀疏到漸濃的軌跡。
異獸的爪印在砂石上落得很淺,但絲絲縷縷的靈息仍未散盡,一路指向洞窟更深處。
姬揚拿著手中長劍,捻訣燃火走在前面。
「師兄,之後如果自鑄靈器,你打算做個什麼?」
「進窟的時候不許閑聊。」青年弓身適應狹窄幽暗的通道,許久道:「摺扇怎麼樣?」
宮霧笑著嗯了一聲。
月火谷的弟子素日在山野里採藥歷練,沒少碰見過豺狼野狗。
但洞穴里的臊味比那些獸類還要濃郁更多,沖得人天靈蓋犯暈。
獸窟多有分岔歧路,但靈視引路很是可靠,越深入便為清晰。
道路豁然開闊的下一刻,他們同時聽見異獸亮牙示威的嘶聲。
遠方昏暗裡像是亮著六盞燈,而且燈籠擺得整整齊齊,還會眨眼。
「那不是燈,」宮霧猛退一步,心口發寒:「是眼睛!!」
同一時間,姬揚把手中燃火拋至空中,映亮偌大巢穴里弓背而怒的六眼斑豹!
興許他們剛一進洞,它就已經察覺到了腳步聲!
宮霧仰頭看清它龐大身形時打了個激靈,這輩子第一次與這般大的異獸近在咫尺,握著傘柄的手不自覺死死用力。
「六眼一尾,只開了四處靈竅,」她強作冷靜,用靈視看過花豹周身:「兩處在額前,兩處在心胃。」
姬揚隨即揚劍而去,直奔最難處。
花豹六隻眼睛齊齊瞪視向他,怒吼一聲與其相戰搏鬥!
剎那間劍氣鋒利如刃,青年身形更是輕快果決,一閃身便凌空躍至花豹身後,劈劍刺下!
宮霧附掌注靈,旋腕間令傘上根根鶴羽好似寒刀般散射而出,三十餘根盡數扎向花豹眼前!
前後夾擊時,六眼斑豹躲閃不及,右側一隻眼睛恰好被羽刃扎穿!
劇烈嘶鳴里長劍徑直洞穿肚胃,破開第一重靈竅!
異獸如崩山一般舊地一滾,踉蹌著站不起來,一尾巴如鐵鞭般狠狠掃了過來!
姬揚飛身將宮霧抱走,喝道:「刺!」
宮霧在塵土裡看不清距離位置,全憑他吩咐猛刺向前。
三十六棱傘骨里有兩棱正中斑豹額前,靈竅碎裂聲好似琉璃擲壁!
六眼斑豹已是痛極,見再斗下去性命不保,掙扎著站起來尾巴又是一掃,將枯葉骨渣都濺了滿天!
宮霧方一落地便被嗆得直咳,極快反應過來:「它要跑!」
「不追,」姬揚抓緊她的袖子,抬手畫界屏障四方,避免在昏暗裡被偷襲要害:「來這不是為了殺它。」
對,異寶。宮霧想起轉生庵石牆裡謎語般的要求,在昏暗飛霧裡以袖捂口,咳嗽道:「這裡能有什麼寶——嘶!」
只聽一聲奶叫,有利刃般的犬齒釘穿她的小腿,痛到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怎麼會有小崽子混進結界里來了!!
你們當貓的走路就沒有聲音嗎!!
電光火石間姬揚持劍狠斬而下,那幼豹渾不鬆口,瞬間被劍氣劈碎肺腑,睜著眼就死了。
宮霧疼到根本發不出聲音,撐著傘跌坐地上,又被硌了一下。
伸手一拿,是齒痕斑駁的人腿骨頭。
「傷了多深?」
「等一下。」宮霧抽著氣攔他:「可能有毒。」
「我來。」
姬揚已戴上鹿皮手套,把仍然嵌在她小腿上的獸首掰開,黑血登時汩汩流下。
鑽心疼痛已讓宮霧無法坐穩,她強撐著清醒想靠著岩壁略作休整,又被一個圓物硌到。
……你最好不要是人頭。
宮霧反手一掏,果真是還未腐爛完全的人頭,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扔了出去。
她痛到沒力氣罵髒話,長嘶冷氣開始渾身打冷戰,高熱和冰冷感在周身血液里反覆變換。
不對,不是已經有抗毒的體質了嗎……
難不成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被這要命體質給搞成慢性死亡了?!
姬揚摘下手套,快速叩脈。
「毒血在湧向你的五臟六腑,」他聲音低冷:「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宮霧痛得蜷縮起來,啞聲苦道:「等五臟溶解就麻煩了。」
「師兄,」她深呼吸著保持清醒:「你殺了我。」
她每次重生都得等受損的地方長好,與其苦熬著痛苦死去,還不如現在利落死掉保住臟器。
昏暗裡,身前青年同樣在深呼吸。
「你多猶豫一秒,我就多痛一刻,」宮霧已經快發不出完整的聲音:「溯舟,朝心口來,一刀解決,明白嗎。」
她得慶幸師姐傳下來的劍又利又狠,絕對會死得比沉在萬噬池裡痛快。
「你是無情道,就當我送你修為了,」她拽著他的胳膊:「——師哥!」
青年握著劍沉默望她,氣息被壓到幾乎沒有。
宮霧在看見他垂眸落影時,一剎生出錯覺。
殺一個人,似是一件極親密的事。
劍刃刺透層層衣袍,破開皮膚,穿破血肉骨骼,讓另一人的心臟豁然炸開。
他們哪怕親近如兄妹,也根本做不到這樣的事。
如果讓她親手殺他,她會猶豫幾萬次念頭,然後苦著臉求換一個人來。
但真是痛得沒辦法了。
宮霧蜷縮到身體弓起,因劇毒入侵腿部已經漸漸失去知覺。
「痛。」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聲音發顫:「哥,痛。」
姬揚半跪在少女的身側,鬢側落髮擋住了神情,終於道了一聲對不起。
他單手按住她的左肩,利劍急速斬下。
恍惚里,宮霧眼前白光一閃,極痛快地墜入深眠里。
最後一個念頭浮現時,心痛加倍。
衣裳!!我的衣裳!!
——修輪迴道難道要天天裸奔不成!!
她又死了。
安詳休眠里,宮霧能感覺到,體內血液被洗滌的乾淨澄透,好似嬰兒新生。
比起先前被毒死的三次,這次身體洗毒的速度快上許多,還沒等她睡到爽快就已落定。
接著才是心臟和小腿的肌肉癒合,血管重塑。
宮霧像是在午休打盹,能邊睡邊感受這些地方的細密變化,元神忍不住感慨一句。
不虧是師兄,這刀口扎得就是精準。
以後送死都找他得了。
約莫三個時辰以後,她在柔軟溫暖的枕物上醒來。
一睜開眼睛,頸后墊著的物事微微動了一下,宮霧這才察覺自己是睡在師兄腿上。
不僅腦袋靠在人家腿上,身體還躺在某隻巨型異獸的皮毛上,很是暖和。
她仍處在疲乏的狀態里,被扶著肩緩緩坐起來。
那隻六眼花豹大致是佯作戰敗,在她死後伺機回來想為幼崽尋仇,被姬揚同樣一劍刺透心竅,徹底嗚呼。
姬揚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給她餵了些溫水,再度叩脈確認。
……確實積毒都散乾淨了。
宮霧喝過溫水以後,身體漸漸緩過來,剛想轉身安慰師兄一句,因靈視怔了一下。
師兄身上月暈般的光華已變得明晰熾烈,好似盛陽。
「你——你破階了?」
是因為殺了我,殺了那頭豹子,還是兩者皆有?
宮霧下意識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日冕般的華光,眼中怔然。
尋常修士能破階至開陽,道書記載最早功成者都是四十歲。
可師兄剛滿二十不久,就已經修為提至能開壇收徒的地步。
明明師父——師父都停在玉衡之境,他們前後僅僅只差一階了!
隱元、洞明、瑤光、開陽、玉衡、天權……
一旦升至天權,前方就是渡劫升仙。
至於天璣、天璇、天樞,這最後三階,乃是仙人之上的更高境界,凡人都無需聽聞!
月色自洞窟高處傾灑而下,落在姬揚的側臉上。
他長發如墨,唇色淺淡。
唯獨在看向她時,眼神才會重拾溫度。
「殺你的那一瞬間,本有情緒翻湧而上。」他低啞道:「我漠視了。」
自幼同生的親人死在劍下,心緒卻不可觸動。
宮霧斷氣時,他的無情道心隨之有一痕浮現,如同七情已斷其一。
——「哀」。
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灰土,平快道:「你幹得好。」
「事出從急,我死了還有諸般好處,師哥,你沒有做錯。」
宮霧慶幸他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沒有糟蹋這樣好的機會。
但一轉頭,她又忍不住多想一刻,如果喜怒哀懼愛惡欲都盡數斬斷,人最終會變成怎樣。
石頭得道成仙了,長生又有什麼意思?
一轉身不要緊,她差點踩到高近膝蓋的兩枚大蛋。
「這大概是兩隻小豹子的零食。」
姬揚蹲著撥了一下,那蛋也微微搖晃,如同回應。
宮霧分不清這是蛇蛋鳥蛋,也蹲下來用手摸了摸,發現還是暖的。
「等等——有兩隻小豹子?!」
青年一指角落,說話時有幾分賭氣。
「它也想來咬你,被我揍了一頓扔在那,是炸是淹都隨你。」
西南角落裡堆滿了白花花的骨頭,隨光一照,真有隻小花豹子。
它嘴裡塞著野果,四爪由草藤綁縛,此刻被捆得像個螃蟹,正兇巴巴地瞪著他們。
「喵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