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回歸普通人的生活之後有什麼想法?
日辻亞紀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這個遊戲一看就是圍繞詛咒師和咒靈展開的,怎麼會輕易讓玩家回到普通人之中。
即使短暫地回歸,那肯定也會接二連三被詛咒師纏上,或者出什麼意外,再或者又和什麼特殊道具特殊角色產生關係,然後繼續和主角們相處,展開劇情。
……不過,完全回歸普通人的結局,或者真的有呢?
亞紀想了很多,但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家入硝子並不意外,也沒有追問,只是就自己的經驗,摸著她的腦袋建議道:「普通人的話,日辻你這個年紀應該正在高中上學。不過你沒有接受過基礎教育,可能還需要重新開始補習……」
「不過這些都不用擔心,你的父母應該有留下相關的人脈,到時候你應該會見到。沒見到也沒事,只要花錢,普通人的社會沒有什麼難以融入的。」
硝子寬慰著:「光是任務的委託金,就能讓五條夏油那兩人優先執行你的任務。你父母留給你的應該只多不少。只要不亂來,你之後都能好好生活。」
「上學和工作有興趣都可以體驗一下,順便交點朋友——記得優先保護好自己,無論是健康方面還是財產方面,都以自己為重……」
家入硝子天生就會使用反轉術式,所以從小就是被保護起來的。
她沒怎麼經歷過普通人的生活,但也正常入學、和同學們一起外出逛街過。進入高專之後,因為兩個惹事但強大的同期,她反而出去玩的頻率還高了些。
這些經歷對家入硝子來說珍貴又無所謂,讓她有了很多社會和為人處世的經驗,但也只是些可有可無的經歷。
儘管只有這些,但對社會一無所知的日辻來說,應該是有些價值的。
家入硝子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說了一遍,才後知後覺,這些東西肯定會有人來教日辻,而且比她教的更好——畢竟日辻的父母能讓高層那麼重視,一定是有自己的人脈,也會留下後手的。
大概是要分別了,她也難免感傷的緣故,才一下子沒想到吧。
家入硝子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笑。
儘管成為咒術師就意味著,此生將迎來眾多突然告別,她現在還沒能習慣呢。
日辻亞紀安安靜靜聽她說完,並沒有開口。
家入硝子倒也沒指望她有什麼回應,說完之後,低頭見她像是在發獃一樣望著自己的臉,拍了拍日辻的腦袋:「該起來了,他們應該馬上就回來了。你可以去洗漱一下。」
「……」
正如硝子說的,日辻亞紀洗漱完,用過酒店送的早餐之後,兩個穿著一身黑的少年準時出現。
夏油傑身上還有些雨漬,手上拎著兩把傘:「走吧。」
原來外面還在下雨。
日辻亞紀出門的時候,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像是被籠罩了一層霧霾。
她不喜歡這種天氣。
路上的時間流速感覺過得很慢,亞紀不喜歡坐在車上,因而嘗試在心中聯繫了系統,問能不能加快流速,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加快之後,她雖然沒怎麼感覺時間過去,甚至能清晰地看見打在窗邊的雨滴流下水痕,但不過還沒等下一刻雨滴落下,車子已經停下來了。
去辦身份證明的流程也是一樣,她只是站在那裡,被問了一聲。
「——您的身份是[日辻亞紀],對嗎?」
亞紀點了點頭。
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好像都變成灰色的,在她身邊停下,不知幹了什麼又離開,短短几十秒內,亞紀好像看見了很多很多人,但又沒有一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這個過場既真實又虛幻。
亞紀想找到陪著她來的三個詛咒師,但她回頭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們的影子,彷彿這個過場之中是不該有他們存在的。
大約過了幾分鐘,這個過場才完全結束。
亞紀站在出口,終於看見他們。
白色怪物和黑色怪物,還有一個舉著傘的三個詛咒師——或者在他們眼裡,應該是咒術師。
他們三個靜靜地在雨中等待著她。
形形色色擦肩而過的人們之中,只有他們格格不入,也只有他們在等著她。
細雨淅淅瀝瀝,安靜又嘈雜地在耳邊響起。
日辻亞紀不知為何躊躇不前,直到不知道誰推了她一把。
少女跌跌撞撞前行,不等雨水迫不及待打濕,頭頂上已經出現了兩把傘。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站在兩邊,一個給她打著傘,一個朝她鼓勵地笑著;
五條悟扶著她的肩膀避免她摔倒,眼睛上沒有綁著繃帶,而是戴了一副格外符合他氣質的圓片墨鏡,白髮明亮張揚,笑容也一如往常。
白色皮毛的怪物伸出骨節分明的尖銳爪子,明明鋒利的輕而易舉可以奪取性命,他卻只是隨意揉著她腦袋,擋住落下的雨點。
「恭喜,你自由了。」
日辻亞紀攥著手心紅色外殼的證明,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直接的脆弱和茫然。
「自由了……那我現在,要去哪裡?」
夏油傑將傘往她這邊傾斜了幾度,不動聲色沉穩開口:「你想去哪都可以,這是你的自由,無論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
「如果不知道要去哪的話,我們也可以提出意見。」
日辻亞紀低著頭,神情有些像是在發獃。
明明還在雨中,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提醒,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著她的決定。
越來越多的雨水滴在財產證明的殼上,最後落入手心。
日辻亞紀被涼意喚醒,打了個寒戰,不等夏其他人有所動作,她忽然用打著顫的嗓音平靜道:「我可以,去看看我的父母嗎?」
「……當然可以。」
夏油傑將傘轉了個手,另一隻擦去少女眼角被滴下的雨後,順勢握住日辻的手。
「這裡距離墓園不遠,走過去就行了……悟,硝子,你們也要跟上嗎?「
丸子頭少年回頭,垂下的眼角自然帶著些悲憫。
五條悟理所當然要肯定,卻被家入硝子拉住:「就到這裡吧,亞紀,我不能離開高專太久,先回去了——天氣有點冷,注意別感冒了。」
家入硝子冷靜地直視著五條悟的眼角:「五條,麻煩你送我回去了。」
五條悟:「……好。」
他沒問為什麼,垂著腦袋進了家入硝子的傘下,接了過來,一手插著口袋,略弓著腰:「你不說再見嗎?」
家入硝子收回放在日辻身上的視線,語氣平靜:「不用了。」
五條悟:「那就走吧。」
他說著,也沒有絲毫猶豫轉身。
日辻亞紀似有所感想要回頭,被夏油傑輕輕往他身側的方向帶了帶。
她微微側頭,只見黑色皮毛的怪物紫色瞳仁下垂,彷彿什麼情緒都沒有,又好似在悲傷。
*
雨漸漸停了。
夏油傑收起傘。
日辻亞紀站在刻著日辻一家的墳墓前,手裡還捧著一大束百合。
是夏油傑路過花店的時候,特意買下的。
那個時候雨已經差不多停了,屋檐或者枝葉上落下積蓄的水滴,滴答滴答,有節奏的響起。
亞紀嗅著空氣中帶著草木清香的濕意,恍惚中真有種自己是在給父母掃墓的感覺。
但走進來之後,周圍很安靜,除了守墓人外,就只有遠遠的穿著黑衣服的人佇立在某地,像是黑色螞蟻。
沒有人看她,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不現實。
想到這點,日辻亞紀竟然險些笑出聲。
夏油傑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怎麼了?」黑色怪物的聲音穩重中帶著些疑惑。
日辻亞紀抬頭,看著那雙沒有一絲眼白因而格外瘮人的紫色瞳仁,呼吸稍微滯住,好像已經能感受到因恐懼造成的低鉀而引發的窒息感。
她乾脆屏住呼吸。
幾秒后,才垂著腦袋吐出一口氣:「……以前好像也有人陪著我來過這種地方,說是提前參觀,然後逗我笑。」
「這樣啊……日辻先生和夫人,真的很希望亞紀幸福呢。」
日辻亞紀沒有回答。
肌肉有些無力。
她輕輕靠在了身邊黑色怪物身上——皮毛很柔順,但是骨頭很硬。
少女什麼話都沒說,什麼表情都沒有,彷彿死去一般。但呼吸確實均勻的,纖弱的身體肌肉微微起伏,眼底情緒一絲不漏,但又好像什麼都說明了。
夏油傑忽然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很密,但並不是那種卷翹柔軟的弧度,而像是刷過睫毛膏一般根根分明,直接去觸碰的話,彷彿能戳傷手。
只有當睫毛根部附近的地方,觸碰眼瞼的時候,首端的部分才會羽毛般柔軟地散開,搭在肌膚上。
少女的呼吸始終均勻,動作表情都沒變,好像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夏油傑的心卻彷彿隨著她眼睫一樣上下飄忽。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升起些傾訴欲。
「亞紀,」夏油傑順從自己心意地叫著,「你後悔嗎?」
日辻亞紀的注意力並沒有因為他開口而分給他。
但夏油傑看到她睫毛下的茶色瞳仁微微轉動了下后,便繼續說了下去:「那一天,如果你沒有出現,沒有跟著那個咒靈走,或許你就不會和你父母分離——你後悔過嗎?」
那一天,如果她沒有出現,沒有跟著那個人走,或許,就不會是那樣的結果,而是一家團聚——她後悔嗎?
「……」
日辻亞紀呼吸變重,眼神茫然而質疑,但仍沒有回答。
她很漂亮,皮膚近乎透明,五官精緻到無論湊多近去看,也很難找到瑕疵。
被剪得有些亂的黑髮垂直腰間,茶眸安靜時宛如琥珀。
像是大型人偶的少女,有著一眼看過去就無法否認的靜態美麗,當她呼吸的時候,當她有所舉動的時候,纖弱的身體和蒼白的皮膚很難讓人不擔心她會不會輕易被擊碎。
所以更吸引人凝神看過去,連呼吸都忘記,小心翼翼又謹慎地,貪婪地注視著尚且完好的人偶少女。
易碎感。
日辻身上的易碎感強到能讓人瘋掉。
夏油傑就覺得自己好像出了什麼問題,大腦一邊冷靜地分析著日辻亞紀,卻又一邊忠實地不斷重現著那些不該回憶的畫面。
肌膚白皙透紅的女孩兒,身上帶著甜蜜的糖果香氣,額頭上紅色的磕痕灼灼地浮現著春季的生機,她圓圓的茶眸看著他,她擁抱著他,她聲音清脆地安撫著他——她擋在他面前,回頭時的眼神驚恐又祈求。
以及……她彷彿死去一般,渾身上下毫無生機,拿著匕首對準自己。
「我父母還活著,只是受了點傷,現在已經恢復了。」
黑髮丸子頭少年低頭,冷不丁說出事實,語氣竟然有些狼狽:「……對不起,他們還活著……你可以恨我的。」
他不該以父母都死亡的理由博取她的憐憫;
更不該在那個時候躲在她身後毫無作為。
夏油傑越說,身體躬的越厲害,腹部彷彿被誰打了一拳一樣,微微顫抖著。
一隻素白瘦弱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黑髮人偶少女終於看著她,茶色瞳孔清澈如許,語氣平靜地沒有絲毫軟弱:「無論以怎樣的方式,活著這件事本身都不需要道歉。選擇什麼都要相應的付出。我不曾後悔,也願意接受代價。」
只有在這件事情上,她直視著他,不曾展現出絲毫脆弱。
「夏油傑。」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別對我說抱歉。」
她第二次命令似的強硬說著。
「我不想聽。」
夏油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