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嘿!」

身邊忽然響起粗噶的聲音。

杭敬承扭頭看著站在籠子上,挺胸抬頭、威風凜凜的小東西。

抬眼看了一圈,視線又落回去,對著小鳥輕吐三個字:「你有事?」

二九沖他大叫:「直腸子!直腸子!」

杭敬承:......?

它以為直腸子是說誰?

陸敏從睡夢中驚醒,揉了揉眼睛。

「二九......別吵。」

餘光里多了個坐著的身影,嚇得她一激靈。

睡眼惺忪的獃獃模樣莫名好笑。

「今天休息日。」杭敬承說,「剛才在廚房倒水,你沒注意。」

「哦。」陸敏假裝聽懂,實際大腦艱難運轉,過了會兒,又:「哦......」

「那你吃早餐了嗎?」

杭敬承發現他跟陸敏的相處,永遠圍繞兩個內容:食和色。

不過飲食男女,倒也沒什麼好否認的。

「吃過了。」杭敬承頓了下,看著她,「本來想給你留一份,看你可能要多睡會兒,就沒留。」

「哦。」陸敏點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馬上就要十點了,確實不適合吃早餐了。

等下。

剛才杭敬承說自己在倒水,他到底在廚房待了多久?

看著她發獃、跟二九互動、睡回籠覺么?

陸敏有種被人撞破無聊生活的尷尬,挪開視線,「你......今天一直在家嗎?」

杭敬承正低頭看手機,「下午有個會。」

「哦。」陸敏小小地鬆了口氣,拿了個玩具去逗二九。

「下個周會比較忙,可能經常加班,晚飯不用等我。」

「好。」

「......」

安靜下來。

半晌沒人說話,陸敏專心逗鳥。

「就這麼不喜歡跟我待在一起?」

她聽見身後悶悶的聲音,一怔,回頭看去,杭敬承已放下手機,正垂眼看著她。

這雙眼睛眸色漆黑,似有若無閃著亮色,分不清是探究還是戲謔。

「不是......」陸敏下意識否認,但想不出第二句話來證實自己的態度。

「敏敏!敏敏!」

二九適時打破尷尬。

「哦。」杭敬承淡淡應著,收回目光,起身準備離開。

陸敏如釋重負,晃了晃手裡的玩具。

「致遠!致遠!」

她動作停滯,心底莫名緊張。

小聲說:「別叫。」

「致遠!」二九叫得更來勁。

杭敬承蹲下腳步,回了頭,似是隨意,語氣懶散,「致遠是誰?」

陸敏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杭敬承目光探尋,等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

哦。

他啊。

/

周一早晨,公路擁擠。

倒計時從九十九秒閃爍到三十七秒,陸敏掌著方向盤,視線從車窗外挪回車內。

這輛車內飾很簡單,幾乎沒有任何擺件裝飾,跟杭敬承那套公寓一樣的風格。

不過仔細聞的話,可以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不過這香水與將人迷得七葷八素的檀香、濃到發膩的茉莉香無關,只有初春灰藍色微鹹海水的味道,帶著薄荷的清新與香煙的沙啞。

杭敬承身上也類似這個味道。

他總叫她想到大海,波瀾不驚且深不見底。

當初相親,她先見了幾個男人,充分了解了物種的多樣性,幾乎死心,胡菲菲媽媽堅持要她去見最後一個。

陸敏不想去,老太太為了叫她改變主意,甚至聯合王麗琴一起上門催她,磨了三天,她敗下陣來,答應去見面。

「你劉姨可不騙你,這回各方面條件真的不錯,提著燈籠都找不到的那種,要不是事業忙加上家裡催,他根本不用來相親。」

介紹人的嘴,騙人的鬼。

上當多次的陸敏選擇忽略這段話,連聯繫方式都沒加,直接殺去見面。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去年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天氣從早晨開始就陰沉沉的,中午開始飄起小雪。

她那天下午最後一節有課,上課時幾次出神,盯著窗外隱隱擔憂,下課後果然看到好幾通未接電話,來自楊麗琴和胡菲菲媽媽。

來不及準備什麼,陸敏穿上外套,拎包去擠公交。

依舊遲到了。

陸敏看著屏幕上的時間,暗自自責,依舊撥了撥頭髮,拍掉肩頭落雪,雪花融化,手指濕濡。

她推門進了那家高檔餐廳,卻在找包廂位置時犯了難,顯得窘迫,最後還是胡菲菲媽媽過來接她。

「哎呀小陸啊,可算來了。都到了,就等你了。」胡菲菲媽媽挽住她的胳膊,帶她七拐八拐。

「可別埋怨你劉姨不給你安排好的,那是之前沒遇到,今天這個啊,跟你有點淵源。」胡菲菲媽媽笑得曖昧且神秘,「保准你喜歡,」

陸敏平靜的心湖像被輕輕投入一顆小石子,沒有產生任何漣漪,然而聽到咚的一聲。

胡菲菲媽媽熱切地推門,「來啦來啦,小陸剛一下班就趕過來啦。」

陸敏看到圓桌上坐滿了人,她的父母正笑著看她,身邊空了位置,另一邊坐著一對氣質儒雅隨和的中年夫妻,視線繼續移動,陸敏對上一雙混不吝的眼睛。

心中一顫。

胡菲菲媽媽引著陸敏落座,她抽時間再看過去,那雙眼睛就只剩下清寂。

乾淨又多情的長相,身材瘦削而挺拔,襯得純色高領毛衣更貴氣。

他就坐在那裡,與旁人無異的位置,人顯得端莊,卻並不緊繃。

「敬承,這就是小陸,陸敏,咱們一中的歷史老師。你倆還是高中同學呢。」胡菲菲媽媽忙著引薦。

其實敬承兩個字出來的瞬間,陸敏就確定眼前人是自己高中同學的那個杭敬承。

十年了,當初那點酸甜苦辣經年後依舊後勁十足,她不得不承認初戀對人的一生影響。

「陸小姐。」杭敬承微微頷首,帶著禮貌的笑意,「你好。」

陸敏也點頭,「你好。」

「這是敬承,杭敬承,那個那個,電影製片人,那什麼什麼藍色記憶,什麼動物兇猛,捉妖傳說,都是他做的。」

這點倒是令人驚訝,陸敏印象里他一直是學霸,將來應該會從事金融或是法律之類行業的那種。

這幾部電影陸敏都看過,有口碑不錯的小眾題材,也有票房亮眼的類型片。

那頓飯其餘的細節埋藏在陸敏的記憶里,不願被提起。

後續就是她深夜感傷、衝動,發了簡訊,他立馬推進流程。

過程倉促到不能再倉促。

領證之前她問過杭敬承,為什麼急著結婚,他只透露四個字:

「家裡要求。」

跟介紹人的說辭一致。

這一點陸敏在飯桌上略有感受。杭家夫婦是典型的高級知識分子,儒雅且有禮貌,處處照顧其餘的人,尤其對陸敏表現出格外的喜歡,然而過猶不及,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這樣的人,難免掌控欲強些。

不過陸敏以為杭敬承不像是會完全順從家裡要求的那種人。

他身上有許多她不理解的點,比如職業選擇,比如對婚姻的態度。

再比如二九昨天叫她前男友名字的事。

他開口問了,她一時間沒想好怎麼回答,他也不追問,直接離開,離開時眼底沒什麼情緒。

她看不清他的態度,隱約覺得他並不在意。

也好,這就是這段婚姻該有的模樣。

滴滴——

尖銳的汽笛聲響起。

陸敏被扯回現實,見綠燈早已亮起,手忙腳亂換擋、踩油門。

周一照例很忙,陸敏要兼顧三節課、開會和完善公開課,上周交給學校的稿子還被挑刺了,得抽空改出來,忙得來不及吃午飯。

下午四點,主任說散會,陸敏按著飢餓到反胃的肚子起身。

「小陸,主任叫你留一下。」

身邊有老師偷偷叫住陸敏,陸敏疑惑地看向主任。

高建平舉著保溫杯抬頭喝水,眼神睥睨過來,用手背敲了敲桌子。

有人注意到這是陸敏第二次被留下來,紛紛投以好奇和同情的目光。

會議散場。

「小陸啊。」高建平啐一口茶葉沫子,「知道自己犯什麼錯了嗎?」

陸敏坐在他對面,面色平靜。

「你帶的學生家長,都直接告到校長那裡去了,還揚言去找教育局。你課下還是不管學生?」高建平一邊說話一邊把桌子敲得噹噹響,「別說我不給你機會解釋,來,你跟我解釋解釋。」

這家長大概率是上次停車場碰見的那個。

該說的都說過了,陸敏無話可說,別開臉。

「行,不辯解是吧。」高建平窩火,「那你直接去跟家長道歉。」

學校中層領導一周只帶四節課,剩下的口水都用來教育任課老師,陸敏只今天一天就上了三節課,這會兒嗓子已經啞得猶如斷弦,語氣一貫的倔強,「我沒做錯。」

高建平氣得夠嗆,「陸老師!平心而論,我待你不薄吧,平時有鍛煉的機會都爭取給你,還有哪個新老師有這個待遇?你就這麼回報我的?是不是覺得自己有編製,學校不能開除你,你就肆無忌憚了?」

陸敏靜靜地看著他,面無波瀾。

「行。你行。做老師的,居然連基本的底線都沒有。」高建平氣極反笑,「上周是不是給你節公開課?」

陸敏心底一震。

/

辦公室。

閑來無事,幾個老師一邊抄教案一邊閑聊。

「聽說了嗎,陸敏被高主任罰寫檢討了,下周開會要當眾批評呢。」

「為什麼?她又怎麼了?」

「老毛病,下班就已讀不回,之前想找她換課都找不到人,該。」

「是嗎,我跟她換過呢......」

「不一直這樣嗎,怎麼突然讓檢討啊,多丟人。」

「學生課後問問題,不回復,正好那家長比較能折騰,鬧到校長那裡了。說起來,這種家長,誰敢帶她家孩子啊。」

「那也是陸老師做得不對在先吧,人家不就是問個問題嘛,還老師呢,這都做不到。」

「你們說,陸老師平時心氣那麼高,怎麼會同意寫檢討啊?」

「好像是因為公開課?我猜的哈,她還挺上心的,早早就開始準備,明明下個月才講。但是我看到主任跟人商量把主講老師換......」

「好了。」羅茜打斷八卦,「別聊了,分心,剛抄錯好幾段話了。」

議論聲漸漸止住。

有人從外面推門進來,羅茜看過去,是話題中心陸敏,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繼續抄教案。

陸敏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位,戴上耳機。

Word文檔打開,敲上三字標題:

檢討書。

她完全、完全不為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或是抱歉,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對公開課的努力付諸東流,更何況高建平的想法是讓她把自己做好的東西一併讓給別人。

/

下班后,陸敏乘公交車回家。

從車站到小區還有段距離,陸敏慢慢走回去。

春季的夜晚溫度不高,冷風順著領口直往懷裡鑽,她將手踹在兜里,縮了縮脖子。

今天晚上她加了會兒班寫檢討,下班時天色完全暗下來,下弦月掛在天幕,月影暗淡,料峭春風吹動樹梢。

路過車庫入口,陸敏後知後覺想起件事。

車落學校了。

她在原地站定,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不知所措。

今天的事情好像都不是很順利。

公開課試講時忽然出了新問題,給學校的稿子改了十幾遍才過,下午開會又被單獨留下。

現在車子也忘記開回來了。

陸敏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怎麼這麼笨呢。

有汽車開過來,只剩四五米遠時陸敏才反應過來,趕緊讓開位置,躲到一邊。

這輛車卻停下來,車上下來個男人,身形高挑,長款風衣被冷風吹得獵獵作響。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

熟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陸敏抬頭,看到杭敬承那張清雋矜然的臉。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紅,眼睛里氤氳倒映他身後的燈光,額前碎發被風吹得凌亂,眉尾的小痣幾乎消失不見。

「嗯?」杭敬承帶著她往旁邊挪了挪,換了個位置,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勁,放緩語氣,「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置並不比剛才好許多,杭敬承的大衣依舊獵獵作響,然而陸敏身側呼嘯而過的冷風全然消失。

被他擋住了。

她有點鼻酸,低下頭。

「對不起。」啞著嗓子,聲音悶悶的,「我把你的車落在學校了。」

就為這點事?

杭敬承驚訝過後甚至有點想笑,視線落在陸敏發頂,她的長發濃密柔順,被風吹亂后在燈光下顯得毛茸茸。

他心下微動。

「這點事也值得你吹冷風?」勾起唇角,眼梢彎彎。

陸敏低著頭不說話。

心裡酸酸的。有人在身邊陪著,讓她覺得自己更委屈。

「不會哭了吧?」杭敬承彎腰去看她的臉,她推他,「才沒有。」聲音卻悶悶的。

「好了,沒事。」他抬手,輕輕揉了幾下她的發頂。

頭頂有股很輕柔的力道,髮絲跟著擺動,陸敏一時愣住,獃獃地盯著他挺括熨帖的大衣領口,耳邊傳來溫和低磁的聲音:

「明早我去送你。等晚上下班你再把那輛開回來。好不好,嗯?」

哄小孩似的語氣,讓她瞬間眼角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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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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