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在最高機密的零號實驗室中,潔白的牆壁反射冰冷的金屬光澤,一群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分散圍成了半圈,他們抬頭看向中心的水箱,蔚藍的海水中,巨大的人魚從他們的頭頂游過。
黑色的魚尾波光粼粼,像是海底中最令人驚嘆的寶藏。
它輕鬆地破開水面,水流順著它的臉頰留下,細碎的鱗片像是碎鑽一樣反射著光芒,當白色的瞳孔對上人類的視線時,那一刻,它是傳說中的海妖,誘惑著人類不斷對他進行探索。
當半人半魚的異形開口,人們幾乎就要以為這個海妖要發出美妙的歌喉,去蠱惑,去引誘貪婪的人類,直至將他們的□□吞噬。
然而它彷彿只是簡單地張開口而已,畢竟,從水下話筒一直負責的運轉,平緩的聲波圖也告訴了大家,它什麼也沒說。
「它的骨骼很薄且易彎曲,為了應付深海的高壓。」季梧桐冷靜的聲音打破了大家眼中的痴迷,「這一點倒是和大部分的深海動物相似。」
無容置疑,拋開大家的工作來談,不管多大年齡,在場的大部分研究員都有著對科學的熱愛與渴望。
裴樂看了一眼身旁嘴巴微張,著迷地看著018的郁良才,微微垂下眼帘。
她對知識的慾望並不大,只是為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僅此而已。
正如她不知道為什麼而活一樣,她也不知道為何而死。
【裴樂……】
裴樂的腦海中隱隱聽到了陌生的聲音。
模糊虛幻,彷彿隔了層隔膜。
【裴樂……】
這個聲音的音調很奇異,它像是一個從來沒有學過聲調的幼兒,在笨拙地模仿。
裴樂低頭看向水底的018。
是你嗎?
她在心底呼喚。
但之後不管她怎麼呼喚,那道聲音沒有再出現了,彷彿剛才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噠、噠……」
季梧桐從裴樂的身後走出來,看了一眼這位像是正在發獃的下屬,先是朝郁良才示意離開,接著看向裴樂。
對上視線,裴樂猛然驚醒,她點點頭,走上前,就像往常一樣,將實驗室做好的飼料放到水面上。
遊動的018很快感受到了,隨著魚尾在水中輕輕搖擺,它漸漸靠近了水箱的邊緣。
在早上,季梧桐專門對裴樂吩咐。
「它對你十分信任,所以,我需要你將它引誘出來。」
「為什麼不用麻醉?」
「我用了,在你喂018的飼料中添加了不少的麻醉劑,但它的反應總會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拿錯了試劑。」
「我也有吃,為什麼我沒被麻醉?」
「因為不是所有的飼料都放了麻醉,而你總是吃到安全的,不過即使誤食也沒有問題,只是單純的麻醉,這點用量對人體傷害可以忽略不計。」
裴樂看向越來越近的018,它的鼻子很靈敏,所以季梧桐讓其他人都呆在水箱的下面,接下來的過程全程由她一人操作。
018在距離邊框還有2米的地方停住了。
「018,過來,該吃飯了。」裴樂輕聲說道。
018看上去有些猶豫,它漂浮在水面上,隨著水面的波紋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你將它引誘到岸邊,我會放出籠子,將它活捉。」
季梧桐的聲音在裴樂的腦海中重新回想起。
「018?」裴樂朝著水面的人魚呼喚。
018聽著裴樂的聲音,猶豫地向前。
海水被018劃開兩條波痕,在潺潺的水聲中,人魚一步一步靠近危險。
裴樂微笑著,微微揮動手中的飼料。
季梧桐在一旁看似不經意地觀察,手指微微緊繃收斂。
018游一點停一下,它像是預知到了危險,在試探著什麼。
每停一下,季梧桐握著遙控的手就緊繃一下。
當018游到了一米以內,一瞬間,一張透明的大網從水底向上收緊。
這條身長接近三米的人魚就這樣被騰空吊到了水箱之上,瘋狂地掙扎。
薄薄尾鰭被極細的網絲分割開,牢固的網不管它怎麼掙扎,都毫無損傷。
季梧桐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它:「現在將它移到水槽。」
操控機械臂的研究員聽從指令,將它從高空中逐漸降低。
018停止了掙扎,像是知道了自己的行動都是徒勞,安安靜靜地呆在網中。
裴樂的視線避開了018,明明知道對方其實看不見。
「為了推行之後的實驗,今天接下來的實驗你可以不用參與了,給你放半天假。」
季梧桐側過臉,對裴樂說道。
「為什麼?什麼實驗?」裴樂急忙開口,接著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沖,緩和下來,「我是說,我真的不可以參加嗎?」
「抱歉,這個實驗可能需要你保持距離,嗯……地球日快到了,可以提前去感受一下節日氛圍。」季梧桐拒絕了裴樂請求,從口袋中掏出一根糖。
「吃糖嗎?」她問。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您為什麼會突然想給我糖?」裴樂忍不住問道。
「你吃糖的樣子和我家倉鼠挺像的。」季梧桐偏過頭,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什麼意思?
裴樂有些懵。
這是在說她可愛嗎?
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季梧桐之前的種種行為都能發現端倪,比如看似冷漠實則目不轉睛盯著平板上的小動物圖片(裴樂以為是在觀察動物),又比如看她的眼神有時候比較激動,而她並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直譯為是錯覺。。
想到這,裴樂突然感到有些好笑,沒想到看似冷臉的季姐原來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
這個發現緩和了她對於018不好的心情。
「季姐……」
裴樂吞吞吐吐地說。
「嗯?」
「我想問,如果018要是有智慧,就像人類一樣,我們還需要這樣對它做實驗嗎?」
聞言,季梧桐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裴樂。
「先讓這個假設成立再說吧。」
語氣像是在對待一個不成熟的小孩,洞察了孩子對生靈的憐憫,只是成人總需要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我明白了……」裴樂重新勾起自己最熟悉的微笑。
*
白熾燈燈光之下,018躺在冰涼的實驗台上,手腕,脖子,尾巴都被扣上最新材料的桎梏,以確保它失去了反抗能力。
實驗台的一旁擺放了一個架子,上面放滿了精密的手術儀器。
郁良才戴著口罩和手套,將一把手術刀遞給了一位四十多歲的研究員。
這位研究員比劃了一下,緊接著,手起刀落。
原本正在平靜的018再次瘋狂的掙紮起來,比以往都要強烈。
濃濃血腥味炸裂開來,混雜著乙醇、福爾馬林的味道,令人作嘔噁心。
躲在門后的裴樂瞳孔微縮。
蒼白的,比人類都要長的,指縫間長著透明的蹼,有著銳利的爪子,這樣的一隻手被中年研究員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放在了一個托盤上。
為什麼?
裴樂突然有些惶恐。
它不是很強的嗎?
為什麼會像魚肉一樣任人刀俎?
它不是可以輕易打破鋼化玻璃嗎?
它不是還有未知的能力能讓實驗室發生震動的嗎?
它不是……會說話的嗎?
為什麼不向自己求助?
裴樂的指尖緊緊地攥住門框,好像抓住了她的心臟。
她突然有些反胃,口腔中嘗到了一絲酸味,她沒繼續看下去,退後了一步,悄悄地離開了。
沒事的,它只是一隻動物,作為零號實驗室的人都有這樣面對異形的時刻,假如018是會動的植物,自己也不會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