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高明…」諸伏玲奈站在原地沒有動,「我們可以過幾天再說嗎?」低下的頭,眼眶發燙,眼淚打轉。雙手緊握,緊咬著嘴唇,諸伏玲奈強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
諸伏高明要說什麼?
他的語氣,他要說的話,她已經在心裡演練過很多遍了。如果可以比喻的話,諸伏高明就像一根刺,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深深扎在她心裡。現在想要□□,哪怕只是拔了一點點,都會牽連四肢,疼痛萬分。
她擔心,擔心,不停地擔心。她感覺自己快要綳不住了。
「今天說完吧,事情拖久了,會越來越難辦。」諸伏高明已經推開了書房的門,回頭看來,諸伏玲奈站在他的身後,抬起的臉上,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玲奈…」他微微皺眉。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高明這次算我求你…」
諸伏玲奈看著淚水中模糊不清的諸伏高明。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十六歲的她,和朋友一起參觀東大。正巧碰到了大東辯論賽舉行。她站在台下,看著諸伏高明一身西裝,在台上同對面的辯手對抗。
她當時就好奇,為什麼他看上去一點都不緊張。沉著冷靜,真的很適合用來形容他。
她在奔向他的路上跌跌撞撞,眼淚模糊雙眼的時候,他還是沉著冷靜地說著話。就好像即將宣判的事情和他毫無關係。
「給一些時間好嗎?我晚點會來書房找你。」諸伏玲奈的聲音哽咽,她現在只想好好哭一場,把眼淚耗完了,等等再把傷疤掀開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痛。
「你要去哪裡?」諸伏高明抓住了諸伏玲奈的手臂,「玲奈,你現在需要我的一個解釋。」
「不!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人,一個空房間。」諸伏玲奈甩開諸伏高明的手,甩開的同時,她驚恐地睜大眼睛。顫抖地嘴唇緩緩突出幾個字,「抱歉…高明,對不起…」她甩開了他,她竟然…甩開了他。諸伏玲奈盯著自己剛剛甩開諸伏高明手的手掌,似乎想要看出一個所以然來。
「媽媽…」父母的大吵大鬧,坐在邊上的優樹不可能聽不見。「媽媽…爸爸…」兩個人之間壓抑的氛圍成功感染到了優樹。優樹丟下玩具爬起來,跑過來。先是撲向諸伏玲奈,已經哭到兩眼模糊的諸伏玲奈完全沒有管抱著她雙腿的優樹。
「優樹,爸爸媽媽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不可以打擾。」諸伏高明的聲音像是催淚咒,優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媽媽…爸爸…」
諸伏玲奈想要在兒子面前抹乾凈臉上的眼淚,但怎麼都抹不掉。「沒關係的,玲奈,你先去房間吧。」諸伏高明將優樹抱了起來,「我等等…」來找你。
諸伏高明的話未說完,諸伏玲奈已經衝進了房間。重重關上的門,讓被抱起的優樹哭的更厲害。他可從來沒有被媽媽這麼對待過,優樹哭的特別傷心。
諸伏高明抱著優樹在客廳的地上坐下,輕輕地拍著同樣哭得稀里嘩啦的兒子。「媽媽……嗚嗚……」把眼淚哭幹了,優樹漲紅了臉,趴在諸伏高明肩上,干抽泣起來。
「優樹,哭好了嗎?」諸伏高明將優樹放在自己腿上,拿餐巾紙幫他把眼淚還有鼻涕都擦乾淨。
「嗚嗚…爸爸…媽媽哭,不理優樹…」優樹推開諸伏高明給他擦眼淚的手,倒在他的手臂上繼續哭。眼睛紅得和小兔子一樣,吸吸鼻子,說話都是帶著顫的。一下子又回到了什麼都說不清的時候。
諸伏高明拍著他的後背,「優樹,每個人都有情緒,媽媽不可能一直對你笑。各種心情的媽媽都會出現,今天哭鼻子媽媽離開了,明天優樹見到的又會是對著優樹笑的媽媽。」
「媽媽哭…」
諸伏高明抱起優樹,將他帶到了衛生間,用濕毛巾將他的腦袋擦乾淨。「因為媽媽今天的心情不好,爸爸惹媽媽傷心,所以她哭了。」
「為什麼…」
諸伏高明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媽媽認為爸爸不想和她玩了。優樹在輔導班的時候,也會和呵呵遇到矛盾,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和你玩,你是不是會不開心?」
「優樹喜歡和呵呵,玩!會…會傷心…」吸了吸鼻子,想到玩得最好的呵呵小朋友不想和他玩了,突然間他有點鬱悶了。嘴巴撅起,不開心。
「所以優樹可以體諒媽媽的不開心嗎?」諸伏高明摸著優樹的腦袋。理不清這其中關係的優樹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爸爸和媽媽在房間有工作需要完成,優樹可以一個人呆在客廳玩嗎?爸爸幫你把電視機打開。」
「好…」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爸爸媽媽工作他不可以打擾,一個人玩還有電視可以看,瞬間覺得一切都好了呢!「假面超人!」深怕諸伏高明不知道他喜歡看什麼,被放在沙發上的優樹出聲提醒。
「我知道。」諸伏高明將假面超人點開。平時他和諸伏玲奈很少讓優樹看電視,就是看了一天也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因為他的眼睛還很脆弱。
諸伏高明將優樹坐在地上時用的U型靠墊拿來放在沙發上,又將優樹放在U型靠枕的中間,「優樹,看電視的時候,需要保持這樣的姿勢,你可以做到嗎?」
「我可以!」優樹點頭。
「還是一樣,看完兩集結束,優樹需要把電視機關掉,可以做到嗎?」
「我可以!紅色鈕鈕,關掉!」
諸伏高明微笑著摸了摸優樹的腦袋。平時他在家呆的時間並不長,優樹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諸伏玲奈帶著,玲奈把他教得特別好。
……
衝進房間的諸伏玲奈,將自己縮進了窗帘和床頭櫃之間的空隙里,這是她之前找到的地方。把整個人縮在這裡,會讓她感覺很安心。
將腦袋埋進雙腿,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忍著害怕,忍著擔心,一下子全都釋放出來。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將壓抑的情緒一股腦地都發泄出來。氣喘不上來,她捂住像是被堵住的支氣管,一隻手撐著底面,一陣劇烈的咳嗽后,是噁心。對著地面乾嘔了兩下。
一隻手覆蓋在了她的後背上,諸伏玲奈瞪大眼睛,意識到是誰的手,慌張地往後退,後腦勺撞上了牆壁,疼痛感襲來。
「玲奈。」諸伏高明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過來,抱住。
他的聲音還是這樣,冷冷淡淡,好像沒有感情色彩。她也還是這樣,即使她痛哭流涕,還是忍不住對向她展露了些許安撫的他,投懷送抱。
諸伏玲奈沒有推開,就當是最後一次,讓她稍稍放縱一下。多少次她一個人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哭,又深怕被回來的諸伏高明發現,連就滴了兩滴眼淚的被單都換掉。
「玲奈,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應該先來問問,再做決定。」諸伏高明拍著她的後背,諸伏玲奈突然大膽地抱住他,是他沒有想到的。這種大膽就像是她決議前最後的衝動。諸伏玲奈很好說話,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感覺就像是沒有自己的主見一樣。但事實上,他知道,諸伏玲奈是個很固執的人,她認定的事情,一定會拚命完成,即使這些事情在她的能力之外,她也會因為一開始定下的目標,強迫自己走到最後。
對,她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當初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諸伏高明對自己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可以確定自己在工作上,生活上做得十分出色,但是在感情上他沒有底。
諸伏玲奈圍著他打轉,但身處圈圈中心的他一開始卻並沒有多少波瀾。比起一見鍾情,他更願意相信日久生情更為長久。只是更願意相信而已…
當初諸伏玲奈成功把南牆撞開了,現在卻又一點點把南牆修補上。
她在哭,他知道這不是開口的好時候,但他忍不住。從前,他認為心意不在話多,多在為彼此做的事上。卻忽略了人本就是感性的生物,有些話,你不說,我不說,最後兩張嘴便再也張不開了。
「玲奈,你看了那本書對吧。」不是詢問,是肯定。他在腦海中將當時的場景放映了很多遍,最後找到的問題點就是他手裡拿的書。
諸伏玲奈將腦袋埋下,她聽到了卻沒有回答。她很貪婪地將自己貼近諸伏高明。她甚至突然間有了一個耍賴皮的想法:只要她一直哭,一直當做聽不見,諸伏高明就沒辦法把話說下去。
「玲奈,你誤會了,她只是我的同班同學,僅此而已。」諸伏高明安撫地拍著諸伏玲奈的後背。他細細想過,那天是赤壁一案結束后的休假日,當警察這些年頭一回碰上案件核心人物是自己以前的同學,心理上,他多少有些感慨。
赤壁一案,不管後續的發展如何,起初是因為夫妻間沒能及時溝通引起的。他想要給她驚喜,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執念,最後雙雙以死亡告終。
對他人的婚姻,他看的透徹,而到自己這邊,他卻像個步步出錯的孩子,摸索著找不到最好的辦法。當時也是帶著對同班同學的紀念之意,同時也想讓自己稍稍理清一下頭緒,才翻開了那本,小橋葵以他為原型寫的書。翻開兩頁,諸伏玲奈便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來…
諸伏玲奈鬆開了諸伏高明,伸手擦了擦眼睛。諸伏高明坐在她對面的地上,盯著她。兩句話便能將她安撫好的話,就不是玲奈了。
「玲奈,你有什麼疑惑可以直接問我。」
諸伏玲奈抬頭,哭過之後,突然間,就有那麼一點點的片刻,她不想要諸伏高明了。
「玲奈。」
「你走吧,高明,抱歉,之前是我任性了。」突然的想法,出現的時候,其實它早就在你心裡徘徊很久了,只是你一直不願意相信。
喜歡一個人,其實也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當初聽到這話的時候,諸伏玲奈只覺得有毛病,既然喜歡就應該拼盡全力拉住對方的手,什麼放手給對方幸福啦之類的,都是抓不住的人的聖母發言。
其實吧,喜歡一個個,其實也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這句話可能並不是在讓想要伸手抓住的一方放對方自由,而是想讓遲遲等不到回應的那人鬆鬆手,放過對方,更是放過自己。人生這條路很長,視線從一個人身上移開了,看到的會是其他美好的事物。
諸伏玲奈有那麼一瞬間感覺自己釋懷了,執著了五年還是六年,南牆告訴她,你啊,撞不破。眼淚流完,她突然間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抱歉,是我說錯了,不應該讓你走,該走的是我。本來也是當初我非要跟著你過來的。」諸伏高明說他從小生活在長野,最後也是在長野工作,短期內沒有想要離開的打算。她就說好啊,長野她還沒去過呢,正好趁這個機會去看看!
她當時就想,反正在東京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孤身一人,她去哪兒都是可以的。
「玲奈,你在說什麼…」如果諸伏玲奈仔細聽聽的話,她絕對會聽出諸伏高明的話帶上了情緒,帶上了著急,他的話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小心翼翼聽了四年的她,突然間就不想再去聽他的話倒地是什麼語氣了。
既然都開口了,乾脆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腦都說了吧。「別的我都無所謂,反正我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只是你可不可以把優樹給我?你放心,我不會挾持優樹,逼迫你一直來看我。如果你想見優樹了,或者優樹想見你了,我會把他送過來。你不用擔心我沒辦法照顧好優樹,你也是知道的,雖然我爸媽爺爺都不再了,家裡也沒親戚,不過他們還是給我留了房子,還有存款的。再加上我自己工作,把優樹養好絕對不是問題…」
「玲奈我沒想過和你離婚。」諸伏高明的手放在諸伏玲奈的臉頰上。
「不離婚…」諸伏玲奈沒有推開諸伏高明的手,想了很久的話,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掉眼淚。眼淚沒有掉下,都被他的手接住,「可我過不下去了。我試過了,高明,我真的試過了!我告訴過自己沒關係的,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總有一天你看到的會是我!」
諸伏高明盯著她的眼睛,諸伏玲奈突然想笑,「你是看著我了,我還真是失敗,讓丈夫看著自己的原因是另一個人的死亡。」她可以接受諸伏高明沒有那麼喜歡她,她也可以接受諸伏高明的注意力不全在她身上,但是她接受不了,得到諸伏高明所有目光的原因是另一個吸走他目光的人死了…
「玲奈,我有些聽不懂…」
「你聽不懂?你很聰明,為什麼對著我的時候卻要裝傻。」反正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諸伏玲奈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行為話語會不會讓諸伏高明反感。他們都這樣了,還能差到什麼地步呢?
正好,就現在吧,趁著她不想要諸伏高明的想法還在,把話說說清楚,把自己壓在心裡的酸澀都說出來。諸伏玲奈躲開諸伏高明的手掌,懷抱著自己的雙腿,親自掀開自己的傷疤。「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我去新野署找過你。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靠近你工作的地方,但是那段時間你每天都早出晚歸。我就是買東西的時候,突然間好想見見你,就自己跑過去了。」
說起來,當時她真的好像一個痴漢,她走了那麼遠的路,就為了見一下他。
「在便利店的轉角,我看到你出來,我很開心,因為不是在辦公的地方,我可以叫住你。」但是,正當她要開口,身後走出了一位女士,和諸伏高明說起話。當時她還在想,還好諸伏高明停在便利店門口,不然的話,她都沒時間整理一下自己因為走了太久有些凌亂的頭髮。她以為的慶幸,是因為他在等別的女人。
諸伏高明的眼睛緩緩瞪大,腦海中對這個還有一點點印象。他記得當時因為兩個案子同時進入調查階段,新野署的人手本來就不夠,他們只能連著一個星期加班加點。當時他應該是去旁邊的便利店買些午飯,碰上了路過這附近的小橋葵,兩人便說了幾句話。
「玲奈,這個我…」
「你可以等等再說話嗎?以前都是我等你,這一次讓我先說不過分吧。」解釋,她不是沒想過問諸伏高明要一個。但是,她真的很膽小,她怕只要她問出口,要是答案不盡人意,是不是她就都沒了。
「你受傷住院,還是由衣告訴我的。我問她怎麼了,她只是告訴我,你在案發現場被人敲擊了後腦勺。」兩眼無神地看著縮在一起的腳丫子。最後她還是從上原由衣那邊知道了,諸伏高明是因為調查和小橋葵有關的案件時受傷的。受傷、調查案件,讓諸伏玲奈心存芥蒂的是小橋葵這個名字。「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和你說話的那個人叫小橋葵。名字真好聽,一聽就是你喜歡的樣子。」
聽到這裡諸伏高明徹底明白了,他以為的書,只是這些鋪墊之後,壓垮諸伏玲奈的最後一根稻草。「玲奈,你誤會了。」
「誤會?」諸伏玲奈抬頭,原來她也能勇敢地直視諸伏高明的眼睛,「優樹沒出生前,我問你孩子的名字,你難道忘記了,當時你說了什麼嗎?」牽涉到孩子的事情,諸伏玲奈一向是打起兩百分的注意力,全心全意關注著的。她現在也恨自己的這份全身心投入的對待,讓她對優樹出生前和出生后的每一筆事情都記了下來。「葵,你有打算過用在自己女兒的名字上…」
……
小小的優樹坐在寶寶椅上,媽媽還是原來那個媽媽,爸爸還是原來那個爸爸,只是他感覺有那麼一丟丟不一樣。小勺子挖起碗里的飯飯,一口一口,邊吃邊看著爸爸媽媽
吃完晚飯,爸爸媽媽陪他一起玩他最喜歡的假面超人。洗澡是爸爸和他一起洗的。香噴噴的他在爸爸媽媽之間滾來滾去。今晚的故事是媽媽講的,奶瓶是爸爸給他的,他好開心啊,一抬頭爸爸媽媽都在!
「優樹開心,爸爸媽媽陪優樹!」躺在床上的優樹,在爸爸媽媽同時陪伴下睡著了。
諸伏玲奈將優樹的奶瓶拿走,再將被子蓋上。起身時,諸伏高明正站在門口等她。兩人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離開優樹的房間。
想說的話,下午都已經說完了。諸伏玲奈一身輕鬆,又有些難受。輕鬆的是她終於把這些壓在心裡的不開心全部說出來了。難受的是,她和諸伏高明也就到這兒了。從十幾歲的隔岸遇見,到二十幾歲的拚命追逐,她守了這麼多年,難受也是應該的。等過段時間,她離他遠遠的了,她相信自己會慢慢恢復過來的。畢竟這世上沒有誰離開誰不能活。
「玲奈。」諸伏高明叫住了她,「晚飯前你把話說完了,現在可以輪到我了嗎?」
諸伏玲奈頭一次從諸伏高明的話語中聽出了祈求。她絕對是想多了。諸伏玲奈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人還真是奇怪,結婚多年什麼話也沒有,現在快要離婚了,一個兩個都是話。「你先坐,我去廚房泡杯茶過來。」
餐桌上,一人握著一隻茶杯,熱氣騰騰,沉默的雙方低頭看著茶杯不說話。
「我們還是休息吧。」諸伏玲奈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又鬆開,「高明,明天你也休息,我們去把申請提交了。」趁她心志堅定的時候,必須塵埃落定,誰知道睡一覺醒來的她會不會又捨不得諸伏高明。
「玲奈。」諸伏高明出聲打住了她準備起身離開的動作。「我剛剛只是在想怎麼說才能讓你完全相信。」畢竟出現矛盾的一方已經去世了,他不可能拉個死人出來和諸伏玲奈說明情況。
諸伏高明起身走到衣架前,諸伏玲奈低頭喝水,只當做沒看見。一陣窸窸窣窣翻衣服的聲音后,諸伏高明走回來,將皮夾子放在了桌上,推到諸伏玲奈面前。
對上諸伏玲奈不解的目光,諸伏高明開口解釋,「玲奈,把這個打開。」
「這是你的錢包。」
「我知道。」
諸伏玲奈帶著疑惑將皮夾子打開,中間夾著錢,前面插著卡,和普通的皮夾子沒什麼不一樣的。
「靠右邊的側邊開口,裡面有張照片。」
諸伏玲奈按照諸伏高明的指示找到了照片。
「玲奈,把它拿出來。」
諸伏玲奈放下皮夾子,「高明,還是別了吧,這是你的…」私人物品。她不敢,皮夾子里夾的照片,如果是別人的…又如果是她…她的?諸伏玲奈忍不住自嘲了一聲,她怕不是太自信了…
有些顫抖的手,諸伏玲奈瞪大眼睛猛地抬頭看向諸伏高明,真的是她的!?
諸伏高明從她手中拿過只有一寸大小的照片,「這張照片還是你發給我的。」
當時諸伏玲奈剛剛大學畢業,並且順利地找到工作,工作后的第一個星期,朋友幫她慶祝生日時拍的。照片上的諸伏玲奈抱著一大束向日葵,笑得十分開心。那天她還特地把頭髮燙了一下,拍了照片就立刻發給遠在長野的諸伏高明。那時候的她,只要有一點點的事情都會和諸伏高明分享。
「你和我說你喜歡向日葵。當時想孩子名字的時候,我想如果是女兒的話,那就叫葵吧,向陽而生,也會是一個十分愛笑的女孩。」他們兩都沒有提前問孩子的性別,在出生前一男一女兩個名字,他都想過。「我很抱歉,玲奈,沒有考慮周全。」
諸伏玲奈低頭,沉默不語。她沒有特別喜歡的花,只是當時朋友正好送了一束向日葵,為了發照片的時候,不顯得那麼突兀,她就說了句:今天收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花!她沒想到諸伏高明會把隨隨便便說的一句話記下來。
「除了這件事情,其他的我也可以解釋。我阻止你來新野署找我,只是因為新野署離家有點遠,你又不習慣開車。如果我不明確說不讓你來,以當時的你,肯定會來。」
這個,確實…當時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貼諸伏高明身上。
「不想和你談起工作,是因為我個人覺得家就是家,工作就是工作,我不習慣把工作上的事情帶回家。在家裡我更想聽你說些家裡的瑣事。」諸伏高明頓了頓,對面的諸伏玲奈繼續低著頭,沒有反應。
「之前在便利店,我是去買午飯的,碰上小橋小姐純屬偶然。小學的時候我和她有些交際,她去世了,既然知道,我理應去一趟。因為當時優樹感冒,你抽不開身,再加上她與我們的交際不多,所以我並沒有和你說這件事。那次見到小橋小姐的丈夫后,寒暄了兩句,我便回來了。」
「在這之後,碰上和小橋小姐有關的案件也是因為我偶然經過那棟洋樓。」諸伏高明頓了頓,「因為都是偶然,我找不到能夠證明自己的確切證據。唯一能和你證明的只有孩子名字這件事。不過,或許你會認為這個理由也是我自己編造的。」
「那本書,我當時會看,確實有悼念小橋小姐的意思。不過,更多地,也是在想我和你的事情。」小橋葵和她的丈夫,兩人各懷心事,最後造成了這場悲劇。識他人之錯,明自身之過。看的案件多了,有時諸伏高明也會想想他和諸伏玲奈的事情。
「玲奈。」諸伏高明的手上前,抓住諸伏玲奈往後縮了縮的手,緊緊地扣住,「之前我並不相信你說的一見鍾情。」諸伏玲奈湊過來的時候,告訴他,她就在台下看了一場他的辯論賽,對他產生了好感。對此他只是笑笑,禮貌地回絕了她的一見鍾情。當時諸伏高明只覺得諸伏玲奈年紀小,說出來的話太過天真。其實天真的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默許,早就在諸伏玲奈給他發第一條消息的時候,他就把人拉黑了。「現在相信了。你再全心全意地看著我一次好嗎?」
諸伏高明從不會和她說這種話,今天聽了,諸伏玲奈感覺心臟一顫。「我…」剛抬起的頭再次低下。她該說什麼,該說她高興其實諸伏高明並沒有對別人產生感情,甚至他其實是喜歡她的。那些她悶悶不樂的事情,都是她胡思亂想出來的…該說什麼,她想了那麼久,害怕了那麼久,到頭來只是她的自以為是…
「抱歉…」諸伏玲奈抽回手,猛地起身。她知道的,諸伏高明是不屑於在這些事上撒謊的。但當一切真相展現在她面前時,她又有點沒法接受。「抱歉,高明…」她現在的腦子很亂。諸伏玲奈離開了餐桌,走進了房間,沒有再縮回她那個小空隙里,而是在床上躺下。
裹上被子之後,她才感覺自己的體溫回來了一點。身後的床起伏了一下,知道諸伏高明躺下來的諸伏玲奈,往床邊縮了縮。一隻手隔著被子環住了她,然後是背後貼上來的體溫。
房間的燈關掉了,還沒有到睡覺的時間,黑暗中最響的是兩人的呼吸聲。
「玲奈…」
諸伏玲奈往前挪了挪,離開諸伏高明靠過來的身體。「這些事情是我想錯了,我和你說聲抱歉。不過,我…」
諸伏高明上移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打斷了她的話。「我給你時間,不必馬上做決定。我預想的最好結果是兩個相愛的人可以解開誤會繼續在一起。但是,玲奈,我必須要考慮到你的想法,這個結果最終得到的概率目前只有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是他自己的意願,現在還差諸伏玲奈的百分之五十。「明天的休假臨時取消,晚上回來的時候告訴我結果吧。現在把睡衣脫掉,我幫你塗藥膏。」
「不用了!」諸伏玲奈緩過神,緊緊抓住馬上被諸伏高明解開的衣領,「高明,今天就算了吧。」
「離婚訴訟沒有提交前,我都是你的丈夫。」諸伏高明擠開她的手,「有義務照顧受傷的你。」
諸伏玲奈鬆開緊咬的牙關,手臂垂直床邊。仍由諸伏高明脫下她的上衣,手指帶著藥膏摩擦著她的後背。
諸伏高明將她的上衣穿上,然後扣上紐扣。諸伏玲奈低頭看著繼續環著她的手臂,她好像又要意志不堅定了…
「玲奈,最後不管你選哪一個,我都尊重你。」
黑暗中諸伏玲奈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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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諸伏玲奈心不在焉。幾次優樹叫她,她都忘記回復。
「抱歉,優樹,媽媽在想事情。」諸伏玲奈放下記賬的圓珠筆,將優樹抱起來。
優樹抱著假面超人的玩具鼓腮幫子,他對今天發獃的媽媽很不滿。
「媽媽不和爸爸玩。」優樹將茶几上的賬本推開,將手裡的假面超人放上去。「也…就…不和,優樹玩!」
「媽媽和優樹玩的。」諸伏玲奈拿起旁邊的積木,看了眼遲遲沒有打開的大門,微微皺眉。
……
直到優樹睡著,諸伏高明都沒有回來。在沙發上坐了許久,諸伏玲奈看了一下時間,十點,除了上晚班,諸伏高明從來沒有這麼晚回來過。今天,他只是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回來說,今天需要加班。
十點半,玄關有了動靜。諸伏玲奈從沙發上站起身,走進來的諸伏高明微微一愣,「玲奈,你一直坐在這兒嗎?」
「嗯,我等你回來。」諸伏玲奈低頭。隔了一天,昨天把勇氣消耗完了,現在她又不敢直視諸伏高明。
「是要告訴我答案嗎?」
「嗯,是的。」
「抱歉,玲奈,我需要先緩一下再聽你說。」
諸伏高明揉著太陽穴,應該是工作太久疲憊了。「沒關係!你先去洗澡吧,我可以等等的。」
諸伏高明點頭后,徑直走近衛生間。浴缸里已經放好水了,架子上放著換洗的睡衣和毛巾,所有的準備就和之前一樣。
坐進浴缸的諸伏高明還有些拿不準諸伏玲奈的決定。若是萬一,只是萬一…「唉…」他有些煩躁。
吹風機的聲音隔著一堵門,站在門外的諸伏玲奈聽的一清二楚。停在半空的手指往前移了移,又往後縮縮。
諸伏玲奈咽了咽喉嚨,既然決定了她就應該踏出這一步。
扣扣扣!彎起的食指在衛生間的門上敲了敲。裡面的吹風機聲音停止,過了許久才傳出來諸伏高明的聲音。「玲奈,怎麼了?」
「我…」諸伏玲奈握緊的雙手扣在胸前,「高明,我可以進來嗎?」她的聲音帶著微微顫抖。
「可以。」
諸伏玲奈深吸了一口氣,扭動了門把手,先探出一隻腳,「抱歉,高明,我…」
「沒關係,我已經洗好了,你進來吧。」諸伏高明正背對著她在扣睡衣的紐扣。
全身進入衛生間后,諸伏玲奈不再說話,貼著門站著。
扣完紐扣,諸伏高明沒聽到身後的動靜,「玲奈?」邊說著話邊轉身,「你…」轉動了四十五度的腳停在原地,諸伏高明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因為之前你給我穿過,我覺得你會喜歡,所有…」諸伏玲奈咬著彎起的食指,撇開腦袋。寬大的男士襯衫套在她身上,蓋住了上半身,延伸到膝蓋上方。
露出修長的雙腿,沒有穿拖鞋,腳丫光著,腳趾因為緊張,蜷縮在一起。
諸伏高明感覺自己快要跟不上諸伏玲奈的節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