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幼稚鬼
夏油傑的宿舍收拾得乾乾淨淨,書櫃里的書本也嚴格按照分類擺放整齊。如果撤掉衣櫃里的校服,書桌上的電腦和手機充電線,要說這間屋子其實沒有人住,也沒人會質疑。
深色的被褥被掀開一半。詛咒臉上駭人的傷口終於不再流血,五條悟和家入硝子就著電視里看過的包紮形狀,找來繃帶把面靈氣的右眼包了厚厚一層。
……極度缺乏美感的那種。
苦戰後的夏油傑沒有休息,將面靈氣安置在自己的宿舍后便接了兩個較為緊急的二級任務。
一直忙到近深夜時分才得以回校。
少年推開宿舍門,身上還帶著外邊的寒氣。大手摸索著打開了燈光,就見下午那隻昏沉沉的詛咒此刻正端坐在他的床上。
面靈氣有些奇怪自己的所在地,在看到夏油傑后稍稍安心下來。她木訥地看向少年,右眼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繃帶的正中心還被人用黑色水筆寫了一個「面」字。不用想也知道,罪魁禍首一定是旁邊一牆之隔的五條悟。
「醒了?」
夏油傑換下校服外套,裡面只穿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手臂上結實且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遺。
面靈氣點點頭。腦袋上纏的繃帶讓她覺得很難受,伸手就要去扯。
「呀類,別亂弄。」
夏油傑喊停了面靈氣頗為粗魯的行為。他走到床邊坐下,長長的手臂繞到面靈氣腦後,一點一點,輕輕解開那個死結。而後一圈一圈,耐心地鬆開那捆布料。
面靈氣垂著眸任憑少年動作,冰涼的手指勾住他的衣擺輕輕搖晃。
夏油傑十分佩服纏繃帶的人。這沒點技術在身上,絕對纏不出如此錯綜複雜的玩意兒。
「眼睛會很疼嗎?」
繃帶完全鬆開,露出可怕的空洞。面靈氣從夏油傑片刻的愣神中讀懂了,於是捋了一些長發下來遮住眼睛。
「還好。」
畢竟只是一具空殼而已,能疼到哪裡去。
想起這個描述,面靈氣又想到幾天前那個奇怪的男人,眉頭不由皺了皺。
夏油傑抬手,溫熱的手指拂過面靈氣冰涼的臉。他將詛咒刻意捋下來擋住傷口的頭髮,重新勾到了她的耳後。
帶有溫度的溫柔擦過耳廓,又回到她受傷的右眼上。家入硝子已經為傷口做了基本的清潔,此時僅剩一些斑駁的血跡留在傷口外沿,很淡。
夏油傑用拇指輕輕擦去血跡。
「你為什麼要救她?」
救誰?下午的少女嗎?面靈氣斜過頭,用那隻可視的左眼看向夏油傑。「因為傑也在保護她,是重要的任務保護目標呀。」
「就這樣?」
詛咒理所當然地點頭。
夏油傑的視線從面靈氣的傷口轉移至那雙蒼白的唇。他從未見過咒靈受傷,還能和人類似的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
「硝子說,你前兩天遇到點麻煩,是七海送你回來的。又和同類打架了?」
「我才不和那種傢伙是同類呢。」面靈氣厭惡地皺起眉頭。
詛咒嫌棄的表情很是生動,夏油傑勾了勾唇,輕笑出聲。「沒打過?」
「……」面靈氣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打不過。」
夏油傑攤開面靈氣的掌心,而後從口袋裡掏出今日任務中降服的咒靈球放到她手裡。一隻一級的,一隻兩級的,應該能讓她多少恢復一點。
他還記得最初被咒具打中的「痴」面,那枚子彈似乎沒有取下。
「痴面給我。」
面靈氣有段時間沒吃過一級咒靈了,這對於重傷的她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她開開心心接過咒靈球,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樣把「痴」面召喚出來飛到夏油傑的手邊。
那枚子彈果然還嵌在面具的眉心處。
夏油傑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面具,想要把子彈取出來。
這枚咒具不摘除會影響詛咒的恢復。他過於專註自己手裡的工作,以至於徹底把子彈剔除后才發現,面具的主人——神奇的面靈氣疼得眼淚汪汪,哀怨地看著他。
頓時手裡的咒靈球也不香了。
夏油傑:「……」他忘了,自己手裡拿著的,是這隻詛咒的靈魂。
那怎麼辦?夏油傑思忖片刻,嘗試性對著面具的缺口處,輕輕呼了一口氣。
面靈氣的感知倒不是完全和面具同步,比如這樣對著面具吹一口氣,面靈氣是不能感受到的。只是少年對著面具呼氣的側臉有些難以言說的性感,坐在床上的面靈氣頓時愣住了。
彼時的詛咒還不能描述這種感覺,只能傻傻地摸著自己額頭——如果少年能直接對著她的眉心呼一口熱氣就好了。
兩人沉默對視了一會兒。夏油傑將面具遞還給面靈氣,順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眉心。
面靈氣低下頭繼續吃咒靈。啃著啃著,發現夏油傑似乎還在看她,於是抬眸略帶詢問地望向少年。
難道他也餓了?面靈氣把手裡還剩小半個的咒靈球遞到夏油傑手邊。
夏油傑:「……」
謝謝,不吃。
關了宿舍燈,屋內只剩窗外落進的素潔月光。
夏油傑在提前鋪好的地墊上躺下,不一會兒就進入了深眠狀態。少年善於在人前偽裝,讓旁人看不出他狀態不佳,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中才稍有放鬆。
面靈氣抱膝坐在床上,靜靜看著少年沉睡的臉。眉眼舒展,不如醒著的時候看起來那麼嚴肅,那麼凶。總是扎著丸子頭的黑髮此刻鬆散開來,一些發梢落到白皙的脖子間。
詛咒沒有召喚,但「痴」面意識到主人的心情,自己於昏暗的室內出現,有些俏皮地飛到夏油傑臉旁。少年側臉上淺金色的月光被遮擋住,但有一束亮光透過面具的空缺漏到他眼尾處。
像微型舞台上被打了追光燈。
睡不著的面靈氣一點一點挪動面具的位置,於是光束跟著緩慢移動,依次照亮夏油傑臉上的輪廓與五官。她將少年的臉瞧了仔細。
詛咒玩得開心,一不小心沒控制住力道和方向,飛出去的面具砰地一下砸中了夏油傑的腦門。
……
面靈氣咻的一下鑽進被子里。
被砸醒的夏油傑半睜開眼,看到面靈氣那隻嫩白的手迅速將落到床鋪上露出一個角的「痴」面拽進被子里蓋好。
「……」
夏油傑第二日找到夜蛾正道。他對於咒術高專破例登記一隻詛咒咒力的做法,有很深的疑惑。
夜蛾正道不能百分百推斷天元大人的判斷,又或是只是剛和星漿體同化后露出更為人性的一面。不過……
「既然會有站在咒靈那邊的咒術師,或許也會有站在咒術師這邊的咒靈吧。」
會嗎?夏油傑用眼神反問。
但隨即又將疑慮打消了。或許會的吧。不然自己怎麼會潛移默化的,將那隻詛咒納入了同伴的範疇呢?
「不過,那隻詛咒始終還是一個變數。我們都無法預估她成長之後,恢復記憶之後是否還會繼續站在我們這邊。」夜蛾正道忽然慷慨激昂道:「所以,你還是要為她的一切行為負責!」
夏油傑當然不會推脫這個責任。
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碰巧看到面靈氣手裡握著什麼東西竄上了大樹,又跳到遠處的矮房頂上。清脆悅耳的笑聲跟了一路。
面靈氣的咒力還沒有恢復到面具破損前的程度,但終於可以進入咒術高專這件事,著實讓她高興了很久。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她終於被承認,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存在。
「悟是大笨蛋。」少女白髮飛揚,坐在房頂上晃著雙腿。
然而上一秒還在得意的詛咒,下一秒就被她口中的大笨蛋用術式吸引了過去。紅眸詫異瞪大,狂風自耳邊呼嘯。
咻——
方才那一路都白逃了。
面靈氣想給還在補覺的家入硝子單獨藏個小點心——一塊精緻的蛋糕。卻不知這塊小蛋糕是五條悟一早特地排隊去買的新品。
於是引發了眼前這場奪食慘案。咒術師與詛咒扭打在一起,默契的誰也不用咒力與術式,畫面一度變得難以言喻且離奇。
兩個不相上下的幼稚鬼。夏油傑收回視線。
難得沒有五條悟在一邊搗亂,夜蛾正道決定稍微提點夏油傑兩句。這個優等生大多時候的行為都無可挑剔,但問題也出在這種「無可挑剔」。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傑。」
「很多時候的『正確』、『真相』以及『心之所向』只能存在於模糊不清的灰色里。」
夏油傑沒有說好也沒有反駁,只是答應夜蛾正道自己會好好思考一下。
丸子頭離開辦公室,穿過長廊走到後院,才起床刷完牙洗漱完畢的家入硝子也站在那裡。他們看著眼前還在打鬧的兩個幼稚鬼……
同時長嘆一口氣。
不過,幼稚歸幼稚,夏油傑不得不承認,面靈氣和五條悟一起玩的時候,的確不像在他身邊時那麼拘謹和小心翼翼。
想到這裡,黑髮少年眯起那雙狐狸眼,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怎麼……
自己在那隻詛咒眼裡難道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形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