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

男生看起來有十一二歲，長得又黑又胖，嚼起菜來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很是滑稽。

隨後他左手撐在桌子上，又把右手手伸向了旁邊那盤避風塘炒蝦，徒手在盤子里來回翻，找出一個最大的，丟進嘴裡嚼吧嚼吧，又嗦嗦手上沾到的麵包屑……再向下一盤進發……不一會兒就霍霍了三盤菜。

秦以安看著他的臟手在每盤菜里進進出出，看的實在是心裡難受，這菜一會兒還怎麼吃？於是忍不住出言制止道：「那個，你要實在想吃就拿筷子吃吧。」

男生聞言抬起頭，略微掀了掀眼皮，瞅瞅秦以安，沒說話，繼續用手巴拉下一盤菜。

男孩旁邊坐著個老太太，本來是把椅子搬在過道中間，跟另一桌的人說話，聽到這邊動靜，回頭狠狠瞪了秦以安一眼，「我孫女的宴席，我孫子想咋吃咋吃，你管得著嗎？」

老太太頭髮花白，佝僂著背，滿臉皺紋，語氣卻非常兇悍，突然說話給秦以安嚇得一激靈。

老太太是葛小霞的奶奶，而男生正是葛小霞的弟弟葛志專，那個秦以安上輩子就很煩的熊孩子。

回過神來，秦以安感覺特別無語，果然每個熊孩子背後都有個熊家長。

秦以安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語氣淡淡地說：「行行行，隨便吃。」

雖然很想懟回去，但在這個場合跟這祖孫倆吵起來，回頭又要被秦宏達說「不懂事」了，一時間進退維谷，心裡悶悶的。

老太太卻還不滿意，嘴上罵罵咧咧，「你這小姑娘哪家的，管那麼寬？」

一旁秦以安的姑姑秦宏娟聽到爭執聲，走過來幫腔：「你這老太太，我們又沒說不讓你家寶貝孫子吃，大家都沒開席呢，就緊著你家吃了，還不滿意？回家多給你家孫子做點肉吧，看這饞的。」

秦以安詫異地看過去——秦宏娟是個幼兒園老師，圓臉盤子，微胖，說話柔聲細氣，一副溫和很好相處的模樣，平常也確實是頂頂好的脾氣，這會兒確會為了自己跟人爭執。

秦以安有點感動，很久沒有體會到過這種來自長輩的關懷了。有時候都不用做什麼，只要有人是站在你這邊的，就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老太太滿臉不忿，指著秦以安姑侄兩人說：「我家小專吃點東西怎麼了，礙著你事了？吃的是你家東西嗎？」

秦以安想了想，吃的還真就是她家東西，不過這話說出來更尷尬，還是不要添亂了。

這時客人陸陸續續到齊了，大家也回到了宴席安排好的座位，好幾個人朝這邊看過來，姑姑坐到旁邊拍拍秦以安的手，用口型對她說：「胡攪蠻纏的老太太，別理她。」

宴席開始前，服務生走過來給每個桌上放了兩瓶酒、兩盒煙和兩瓶果汁飲料。

秦宏娟主動站起來，看她們這桌坐的全是女人小孩，隨手把果汁打開，問：「咱們這桌人都喝飲料吧？有人喝酒嗎，沒人的話把酒給他們那桌吧。」

旁邊那桌都是秦宏達的朋友，一群中年男人，肯定是要喝酒的，兩瓶可能還不夠。

秦宏達愛面子，自己的婚宴上肯定要準備點好酒，現在送來的是這會兒央視黃金時段總打廣告的某品牌年份原漿，價格大概要五六百一瓶，在這個時代算是很不錯的酒了。

桌對面的老太太也忙站起來，一改剛剛的凶厲，很熱情地招呼到，「我來，我來。」

說著一手拎著一瓶酒，顫巍巍地走到另一桌去，跟那邊坐著的一個中年男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顫巍巍地走了回來。看得秦以安生怕她拿不穩，酒沒送到，人卻給摔了。

婚宴流程也很簡單，秦宏達的一個朋友作為證婚人上台說了兩句，兩位新人說了兩句，大家站起來舉杯敬個酒，儀式就算結束了。

賓客們都迫不及待的舉起筷子開吃，一時間筷子飛舞，感覺大家今天來這一趟，並不是為了祝福新人新婚的，就是來吃吃喝喝的。

秦以安想到剛才一幕，對面前冷盤有點陰影，等熱菜上來之後才開始慢條斯理地吃。

服務生端上了一盤子羊排，切成一根根的，一共有8根，他們這桌正好坐了8個人。

秦宏娟的女兒，秦以安才7歲的表妹坐在她旁邊，看錶妹用筷子很困難的模樣，秦以安主動拿起公筷給表妹夾了一根羊排放到盤子里，等到再去夾自己那塊時，發現盤子里已經空了。

還是對面老太太一上來就首先夾走一根，放到孫子盤裡，然後又夾一根，還放在孫子盤裡，轉眼她孫子盤裡就有3跟了，她自己也夾走一根，而桌上有兩個人卻是沒有了。

秦以安筷子頓了一下，只好去夾旁邊其他菜。

這時表妹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想要再添一點，卻找不到飲料瓶子。

秦以安想著應該是有人嫌礙事給先放過去了，問道：「果汁放哪了呀，讓我們再倒點唄。」

問了兩次，沒有人吱聲。

秦以安只好把自己還沒動的那杯飲料換給表妹喝，她本來也不愛喝，一直喝的是茶水。

葛志專風捲殘雲，吃飯速度飛快，沒一會兒大概是吃飽了，重重放下筷子，又蹲到椅子上，上半身前傾，趴在桌上觀察每一道菜。看了半天，估計是沒找到中意的，身子一轉跳下椅子，跑走了。

秦宏達和葛小霞挨著每一桌敬酒，正走到他們這邊，秦以安跟著大家一起站起來，舉起自己的那杯茶水。

葛小霞今天打扮的很是靚麗，穿著個玫紅色的妮子旗袍，身上披了件帶毛毛邊的大披肩，頭髮精心盤過，走過來語氣很熱情地說：「以安坐在這邊啊，我還說沒有看到你，咋不跟你弟弟坐一塊。」

秦以安剛想說點什麼，有人飛快跑過來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手上的一杯茶水全撒在了來人的前衣襟上。

秦以安還沒看清是誰，對面老太太先不願意了，「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水都撒我家小專衣服上，現在這麼冷，小專濕衣服感冒了怎麼辦？」

原來又是這熊孩子，秦以安甚是頭疼。倒是一旁的葛小霞主動解圍，「是小專撞到人家了，小專你是長輩，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亂跑，快回座位好好吃飯。」

一句「長輩」又把秦以安雷的不輕。

又聽他們寒暄了一圈，這糟心的宴席總算是結束了。秦以安被秦宏達指揮著，送幾個客人到酒店後院的停車場。遠遠看見飯桌上那老太太和自己孫子，搬著兩瓶酒和兩大桶飲料，正打開車門往他們開來的車上放。

秦以安對這家人真的無話可說，秦宏達就算要再婚，找什麼人不好，怎麼也不至於找這麼一家糟心親戚吧，這都什麼人啊。

婚宴過後，葛小霞就跟著秦宏達走，正式入住了秦家。

第二天是個周六，秦以安雖然立志早起早睡，努力學習，但多年養成的習慣，周末還是喜歡小睡個懶覺，一般到8點半左右才起。

早上，手機鬧鐘還沒響，就聽到門口傳來「叩叩叩」的敲門聲，秦以安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門隨即被打開了，葛小霞走了進來，「以安啊，阿姨做好早飯了，你先起來吃個飯，吃了飯再睡。」

怎麼忘了還有這茬！上輩子這天，這后媽也是非要叫她吃飯，被她吼回去了，不同的是那次她記得了反鎖房門。

後來獨居多年，就沒有這個習慣了，平常在家也不會有人進她房間，這還是第一次經歷正睡著覺呢，有人突然闖入房間，著實嚇了一大跳。

沒好氣地睜開眼，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剛過8點，有氣無力地說：「你先出去，我洗漱好就下去吃。」在葛小霞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又補充了一句，「下次不要隨便進我房間。」

等秦以安吃完飯，又上樓回房間準備寫作業，剛拉開書包拉鏈，書房門又被推開了，葛小霞拿著掃帚抹布走了進來，「我來幫你打掃房間。」

秦以安無奈的接過掃帚抹布，忍著火氣，「我自己打掃就行了，不是說不要進我房間嗎？」

葛小霞有些手足無措，「我沒進你卧室，這不是書房嗎？」

秦以安嘆了口氣，「我的卧室、書房、衛生間，都不要隨便進好嗎？我自己打掃就可以了。」

葛小霞只好悻悻地走了。

不知道葛小霞那邊，會不會覺得后媽難當，覺得秦以安不好相處，覺得自己出力不討好。但是，從秦以安的角度來說，接受一個外人入住到自己家裡，適應全新的生活習慣，即便只有一點點交集，也是挺難受的。

*

周一中午放學的時候，翟清妍風風火火地跑到秦以安這邊，說：「抱歉啊，我媽今天中午突然來了，帶我去吃飯，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秦以安只好一個人去吃飯了。

等到下午去辦公室交數學作業的時候，看到翟清妍的媽媽正跟英語老師做在一起聊天。

翟清妍父親是他們這邊最大國企的領導，母親也是其中員工，家裡條件很不錯，翟媽媽長得眉清目秀，有種老牌知識分子的派頭，秦以安見過挺多次，一直都記得。

英語老師笑的很開懷，「清妍絕對可以，清妍英語成績一直挺不錯的，只不過我們學校沒有參加這個的傳統，我們老師也沒想到，還是要你們家長自己操心。」

翟媽媽也靦腆地笑，「我就是聽說嘛，來學校問問，有機會就去試試，總歸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