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癢
「用不著。」
竇施然紅著臉小聲說完這句,飛快閉上了眼睛。
她已經被薄被裹得跟蠶蛹一般。
他還要綁起來?不敢相信。
感覺越王是在戲謔,心裡莫名發憷。
大概,因著他是個殺敵無數的戰神,又是先帝欽定的狻猊化身,殺人都不過頭點地,綁人對他來說,更是家常便飯吧……
想著想著,竇施然覺得身上的疹子開始發癢了。
怎麼回事?明明在蔡醫女說之前,她一點也不癢的,越想,感覺身上越癢。
越王的心此刻亦不平靜。
說要綁她,只是想嚇唬嚇唬她。一想起昨兒瞧過抱過的她,綁起來?只一想那場面,他就止不住的難受。
平白無故的,說那話幹什麼?
沒嚇到她,倒把自己弄得睡不著。
心煩氣躁難以入眠的時候,殿外傳來幾聲熟悉而短促的雀鳴。
越王掀開被子,眼角的餘光下意識地往下看了一眼,明明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卻根本沒眼看。
他伸手抓起旁邊的外袍,披到身上,然後飛快地出了寢殿。
琅華殿的後殿門口站著個黑影。
越王深吸了口氣,稍稍平靜了些,往前走了幾步。
「不是讓你別來了嗎?皇兄這回過來,身邊帶了幾個好手,你小心被人抓到。」
「王爺大好了?」
「還有點疹子,御醫說過幾日會結痂。」
秦子陵聽到他聲音如常,頓時鬆了口氣。
越王不讓他來探病,溫泉宮裡全是皇帝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和梁成可謂度日如年。
「屬下不是無事登門,王爺上回讓我和梁成查府里的事,有眉目了。」
「怎麼回事?誰?」
他跟岳縈心到底是怎麼染上時疫的,確實是必須徹查的大事。
有人能默不作聲地讓王府里的他染疫,說明對方只要願意,便能取他性命。
「李相。」
「徐樂菱做的?」
越王稍稍有些意外,但又不太吃驚。
皇帝無子,這一點足夠讓有權勢的人產生想法。
先帝雖然只有皇帝和越王兩個兒子,但聞人家尚有些血緣甚遠的宗室子弟存在。
若是先帝這一脈斷了,並非找不到人繼位。
對於李相這樣的權臣而言,越王做新帝,和毫無根基的宗室子弟做新帝,區別可就大了。
本以為他是個玩弄權術的權臣,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野心。
「是,兩位主子染疫的第二日,徐夫人也染了時疫,同時還有廚房裡新招的一個幫廚。除此之外,王府中無人染疫。」
越王眉目冷凝,聲音篤定:「府里新招了幫廚?」
「王爺常年在越州,京城王府人手本就不足,如今添了三位夫人,府里別處下人還好說,廚房這邊真是忙不過來,佳禾姑姑便在外頭新招了五個婆子做幫廚。平時盯得很緊,沒讓出過廚房,也不知道怎麼把髒東西傳出來的。」
「新招的這五個婆子,怕是背後都有人。」
「要全攆出去嗎?」
「不必,攆出去了,人家沒了耳目,還會再想法子。」
秦子陵嘆了口氣:「可是這徐夫人跟王爺都沒說過話,我不明白,她怎麼能讓王爺染上時疫?」
在知道此事跟徐樂菱有關的那一瞬間,越王已經明白了染疫的緣由。
「徐樂菱會做點心,你還記得嗎?」
秦子陵思索片刻,忽然「啊」了一聲,全都想起來了,「王爺離京那天,徐夫人做了點心送到門口。」
「本王沒接,是岳縈心接了。」
秦子陵重重「哼」了一聲,又奇怪道:「不過,時疫不是毒藥,她還能混到點心裡去?」
「是本王疏忽大意了。」
「怎講?」
越王回憶起那天在馬車裡吃點心的情景,眸中露出一抹狠厲,「她那個點心盒子里放著一塊帕子,本王和岳縈心都碰過了,當時覺得有些刺眼,卻沒有在意。」
「這就是了。那塊帕子一定是髒東西,所有接觸過的人都染疫了。」秦子陵說著,心底卻不由得動了動別的念頭。
王爺是何等人物,眼明心亮,智計過人。
既然當時看到帕子的時候就留意到了,為何沒有往下想呢?
還是說,當時王爺雖然看到了帕子,心思卻全在別的人或事上。
徐樂菱的點心是岳夫人收著的,王爺肯定是跟岳夫人在一起才吃了點心。
所以,王爺的心思,當時全在岳夫人身上?
秦子陵想到此處,頓時樂開了花,恨不得馬上跑去梁成跟前炫耀:你不是軍師嗎?怎麼我瞧出王爺對岳夫人不一樣了,你瞧不出?這軍師的位子乾脆讓給他這個副將得了。
「叫梁成不必再查,把府中三人染疫的事上報皇兄。」
皇帝心思比他重得多,只要把此事稟告上去,他立即就能明白怎麼回事。
「啊?」秦子陵驟然被打斷了遐思,「爺說了啥?」
「說你的大頭鬼!」越王蹙眉,不客氣斥道,「想什麼呢?」
「屬下……屬下在想怎麼對付李相,幫王爺和夫人出口惡氣。」
「不要惹事,這是京城,不比別的地方,咱們盡量什麼事都不做,做得越多,旁人便能輕易看出咱們的底細。」
京城他的敵人可不止李相一個,還有竇太后、肖太師、皇帝,甚至還有躲在暗處不知名的人。
李相和肖太師兩個老狐狸不斷煽動朝臣讓他監國,可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讓皇帝和竇太后都對付自己罷了。
「就這麼算了?」王爺吃了這麼大的虧,差點折在別人手裡,秦子陵到底不甘心。
「不是算了,只是暫時放下,再說了,本王隱忍,不代表皇兄會隱忍,」越王從秦子陵的語氣中聽出了些不服,耐著心思解釋道,「皇兄的身子,還沒到那份上,懂嗎?」
越王見過太多的垂死之人,在乾元殿重逢的那一刻,他已經看出皇帝雖然病重,卻沒到垂死的地步。
「知道了。」秦子陵撓了撓後腦勺,又嘟囔道,「那徐夫人也交給陛下?」
「嗯。」
越王回答的極快,顯然沒有半分的猶豫。
秦子陵不禁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岳夫人和徐夫人易地而處,王爺還會這樣嗎?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抱拳朝門內的越王說了聲:「屬下告退。」
「等等。」越王想起了什麼。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上回梁成查了岳縈心的身世,那天你也在,對嗎?」
「屬下在。」
「他說,岳縈心是跟隨親娘寄居在親爹族中。」
秦子陵想了一下,很可能的說:「對啊。」
「那你說,她可能會遇到外婆嗎?」
「嗯,如果婆家和娘家都在一個地方,街坊四鄰的,可能會遇到吧?王爺,岳夫人的身世有什麼疑點嗎?」
越王雙眸清冷,陰晴不定,卻暗藏鋒芒。
然而這鋒芒終歸一閃而過。
「你先走吧。」
「王爺保重身體,屬下告退。」秦子陵飛快地離開了溫泉宮。
越王並未立即轉身,而是站在原地,似思索著什麼。
他在黑暗裡靜默了一會兒,方往寢殿方向走去。
榻邊的蠟燭燃燒到了一半,焰火晃動,屋子裡的燈影也隨之晃動。
榻上的竇施然已經睡著了,只是不知為何,在被子里扭來扭去,跟條毛毛蟲似的。
睡相真不老實。
越王解了袍子扔在一邊,正想躺下,發覺身上有一點癢。
他下意識地伸手往胳膊上一摸,摸到了一顆紅疹子。
耳邊響起蔡醫女說的那些話。
眼下最危險的時候已過,接下來的幾日紅疹會發癢、然後結痂、脫落。
已經開始發癢了嗎?
越王轉過頭去看旁邊的女人。
女人皺著眉頭,跟蠶蛹一樣睡在旁邊,蛹身卻扭來扭去。因著這動靜,她整個人從被子里滑出來了些,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頭。
她的肩膀上發了七八顆紅疹子,想是開始癢了,拚命在用肩膀蹭枕頭止癢,連蹭了好幾下,似乎還沒止癢,直接歪著頭拿下巴去蹭。
她的臉不過巴掌大小,青絲凌亂地飄散到枕頭上,額發卻依舊勾勒出了美人尖。
她不停用下巴蹭著枕頭,模樣真像一隻舔爪子的貓。
越王盯了片刻,見她下巴的疹子越發見紅,回過神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亂動。
「嗯。」竇施然用鼻音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抗議,她癢得難受,本能地掙扎了幾下,無奈雙方力量懸殊太大,她根本掙脫不了。
她猛然睜開眼睛,便對上越王沉淵般的雙眸。
「王爺,我……」竇施然以為自己是做了什麼被妖怪抓住的夢,沒想到是真的被抓住了。
「你身上紅疹開始發癢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竇施然覺得身上更癢了。
越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就扭動自己的腿,左膝蓋蹭右膝蓋,左腳背蹭右腳背。
「忘了蔡醫女說的話嗎?現在撓痒痒,往後這些長疹子的地方都會落疤。」
落疤?
竇施然當然怕,她咬緊牙關強忍。
「王爺,你癢嗎?」
「癢。」
他答得很簡單,竇施然聽著卻不是滋味。
「你能忍住不撓?」
「嗯。」
竇施然瞪著他,一臉的憤懣。
他忍得住,可她癢得好難受,好像再拿肩膀蹭蹭枕頭。
「王爺,我的肩膀真的好癢,你幫我撓一下吧,就一下,成嗎?」她軟了語氣懇求道,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迅速充盈起了水汽,「王爺,王爺。」
這哀求的眼神……
他忽然想起,有一年父皇帶他去秋獵,他騎著馬追一隻梅花鹿,將它逼到了絕路。
那隻鹿,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著他,令他放下了手中的弓。
「王爺。」她再一次懇求道,見他有所動容,討好地說,「王爺,你鬆開我吧,我幫王爺撓撓。」
「本王用不著。」
他亦覺奇癢無比,但尚在忍受的範圍。
「你不撓,我要!」她一下就帶著哭腔了,聽起來委屈得要命。
一邊哭著,她一邊拚命地拿額頭去蹭越王的手臂。
額頭上有兩顆疹子,真的好癢好癢。
越王瞧著她又要失控,這麼蹭著、磨著、求著,他的意志也略微有些鬆動。
「蔡醫女!」
在琅華殿外值夜的蔡絮很快進來,瞅見兩人在榻上的情景,連忙低頭跪在殿內。
「王爺有何吩咐?」
「太醫院調製的止癢藥膏?調好了嗎?」
「王爺放心,已經調好了,奴婢即刻去取。」
知道情況緊急,不等越王回答便匆匆離去。
越王低下頭,看著磨來蹭去的女人,既難受、又窩火。
好在蔡絮很快返回。
「先給她上藥。」
越王也癢,但若岳縈心再不止癢,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就會磨破了。
對越王而言,落幾個疤不算事,但這女人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
蔡絮知道他的顧慮,又道:「夫人此刻已經被折磨得失了自製,還需勞煩王爺安撫夫人,奴婢好為夫人上藥。」
越王輕輕「嗯」了一聲,往旁邊退了些,依舊按住她的肩膀。
藥膏是奶白色的,有點像米糊,帶著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蔡絮拿著銀質小勺,舀了點藥膏,往竇施然臉上的紅疹上輕輕一點,紅疹子便成了一個白點。
先是臉,爾後是脖子、肩膀,以及全身。
正面塗好了,越王把她抱起來翻了個面,等到全身都塗好了葯,竇施然終於恢復了理智,但眼前的場景比先前還尷尬。
知道越王瞧過身子是一回事,現在大眼對小眼地敲著又是另一回事。
她剛才喊癢喊得厲害,立即裝暈也不太自然。
還是越王動作快,將她重新放在榻上,從蔡絮手中拿過藥膏,說了句「她交給你了」,徑直往旁邊屋子走去。
蔡絮扶著竇施然坐起來一些,麻利地從旁邊柜子里拿了乾淨肚兜替她穿上,再拉被子攏住她的身子。
竇施然長長鬆了口氣。
越王懶得給她穿衣裳,平素只拿被子裹她,這幾日身上沒點衣裳,當真羞恥得緊。
「夫人除了發癢之外,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蔡絮問。
身上塗的藥膏冰冰涼涼的,疹子再無異樣的感覺。
竇施然感激道:「主要是癢,不過細說的話,頭有點沉,喉嚨也不舒服。」
「奴婢都記下了。」說著,蔡絮從旁邊端了葯來,「這是秦院首為夫人開的方,有止癢、潤肺、助眠的功效。夫人服下,晚上能睡得安穩些。」
「多謝。」
蔡絮喂她喝葯,剛喝了兩口,就苦得掉眼淚,只還強忍著繼續喝。
她寧可苦死,也不要癢死!
一口氣喝完苦藥,感覺整個人都變苦了,忽然覺得口中多了一味香甜,一抬眼,竟是越王餵了她一塊蜜餞。
蔡絮識趣地起身,收好藥箱,飛快退到殿外。
越王的眸光轉向竇施然,竇施然亦看著他,兩個人身上的紅色疹子都變成了白色點點,對視片刻,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睡吧。」
越王坐上了榻,卻沒有立即躺下。
「王爺,咱們算是熬過去了嗎?」
「熬過去了。」
「千萬不要留下疤。」竇施然在口中小聲念道。
疤?
越王的眸光閃爍了下,似想起了什麼。
他重新坐了起來。
「王爺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越王一言不發,將竇施然身上的被子往上一提。
「你身上蓋著被子,幫你瞧瞧藥膏蹭掉了沒有。」
「啊?」
然而越王只粗略看了一眼,為她蓋好被子,滅了燈燭,重新躺下。
夜,靜謐。
過了好一會兒,越王聽著耳邊乾淨柔和的呼吸聲,重新起身燃了蠟燭。
他重新將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截,露出半截腿來。
她的肌膚,真的白凈、柔膩,捏起來跟上等的玉一樣。
雖然這塊玉上多了些難看的疹子,但玉就是玉。
越王竭力叫自己不去想其他,專註地看她的腿肚子。
燭心搖曳。
他很快找到了有一處比其他地方白得不一樣的地方,她所說的,幼年被蚊子叮咬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