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冤大頭

011

聽到他這麼說，我其實已經在心裡做好他說「我早就不喜歡你了」的準備。

畢竟三年前我對他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他不喜歡我也很正常。

結果，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下頜緊繃，胸口微微起伏，卻終究還是並沒有說出那句最傷人的話，而是轉頭按下了電梯樓層按鍵，和我沉默地等待它重新回到該去的樓層。

我們分立在電梯的兩個角落，就好像是完全不認識的兩個陌生人。

只是電梯還是在不斷地下沉，又重新地回到了一樓。

電梯門一打開，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又是一大堆湧入的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陸黎，而她顯然對於我和諾亞從樓上下來感到非常的意外，站在原地，微微地怔住了。

這讓我感到非常地糟糕，我甚至不敢去想陸黎究竟會怎麼看待我。

但她在怔愣之後很快便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走到我的身邊，疑惑地問，「學姐，你剛剛怎麼從上面下來呀？」

我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開口道，「電梯剛剛出了一點小故障。」

「啊？」陸黎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帶著電梯里的其他人也跟著驚訝地轉過頭看向我。

陸黎轉而看向諾亞，有些緊張地問，「是真的嗎，學長？」

我在心裡瘋狂祈禱諾亞幫我一起圓謊，但嘴上什麼都不敢說，只好用我誠摯的眼神暗示他。

諾亞皺起眉頭，煩躁地瞥向我，嘴上卻並未拆穿，生硬道，「是。」

「但不用擔心，只是電梯門合得太快，反應不靈敏罷了。」

聽到諾亞這麼說，眾人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抵達樓層，我終於和大家一起走出了令人窒息的電梯，但這樣的放鬆並沒有維持多久，我便跟著諾亞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顯然並沒有為助理留一個放辦公桌的外間，我最後為自己找了一個角落作為辦公地點，基本上是這間辦公室離諾亞最遠的距離。

而諾亞對此並沒有發表任何異議，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似乎是隨便我坐哪裡了。

「諾亞，老實交代，今天早上在電梯——」

熟悉的男聲突然就在我的耳邊響起，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緊接著就聽到「啊——」的一聲驚呼。

「你怎麼坐在這裡？！嚇了我一大跳！」

原來是早上那個看見我抱著諾亞大腿的男人，他原本臉上殘留的八卦之色迅速消退，正捂著胸口朝我翻白眼。

諾亞終於快速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看向男人，「怎麼了，凱文？」

凱文……凱文。

等一下！

諾亞的室友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

我心中驚濤駭浪，小心翼翼地打量對方的臉，終於和三年前某次聚會上見到外貌逐漸重合，當時的他對於諾亞會戀愛這件事情還向我表達了不可思議呢。

卻沒想到，再次相見竟然是這種情形……

果不其然，凱文硬是轉移了話題，「馬上就要開會了，我們先一起過去吧。」

但可能是覺得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太閑了，凱文看了我一眼，頤氣指使地補充道，「你也一起去，給大家準備咖啡吧。」

*

茶水間就在會議室的不遠處，我站在咖啡機前給大家倒咖啡。

雖然我始終覺得CEO助理應該不是做這種事情的，但看在八千刀的份上，我並不在意，畢竟不用動腦子的體力活其實還挺適合我的。

「鑒於我們公司上市在即，為了吸收更多的用戶，我們部門制定了一些方案……」

「我們打算邀請一些有名的歌手演員入駐，比如碧昂絲、溫特沃斯·米勒、艾薇兒、林賽·羅韓……」

我一邊放著咖啡，一邊瞥了一眼屏幕上花里胡哨的PPT，貼滿了明星的大頭照，很快，我就在美劇《越獄》里男主角的幾張照片中迷失了自我。

不過，付我工資的不是他，我的視線最終還是放回到坐在最後面的諾亞身上，他手裡拿著一支筆，神色晦暗不清，看不出對此方案的態度。

「他們一定會吸引大量的粉絲註冊NoFa，在短時間內我們公司的用戶規模就會進一步擴大。」

雖然不知道諾亞在想些什麼，但我心裡卻覺得這個方案很不怎麼樣，忍不住嫌棄地搖了搖頭。

「容熠，我看你似乎在搖頭，你有什麼想法？」

我沒想到的是，諾亞突然嚴肅地點了我的名字，我渾身僵硬，立刻察覺到所有人將或是疑惑、或是不屑、亦或者是意外的目光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恨不得立刻鑽個洞把自己買起來。

……救命！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但拿了老闆的錢，就要做該做的事，我緊張極了，艱難地開口，「這、這好像和Facebook沒什麼區別？」

「你們，你們不是社交與推薦網站嗎？」

「——是我們。」

諾亞突然開口，皺眉糾正我。

「……抱歉，我們。」

「但你說的對，這和Facebook有什麼區別？」

他瞬間就奪走了場上的話語權，深邃的碧綠眼眸緩慢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強勢地讓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不僅如此，這些明星大多都入駐了Facebook，所以NoFa需要新奇的方案，即便要邀請明星入住，那也應該是到目前為此尚未註冊過社交網路、更酷、也更多元的明星。」

「比如說DaftPunk，他們在兩年前在科切拉現場表演的Alive2007幾乎是劃時代的。」

我一愣，DaftPunk是我特別喜歡的電子音樂製作組合，兩年前我特意去看了他們的現場演出，甚至為此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但他們相比於主流樂壇而言比較小眾，沒想到諾亞這樣的怪胎也知道。

「還有，我們的平台不僅只有社交，還涉及對衣食住行的推薦，因此那些商家也需要我們。」

「所以我們需要一些有名且奢華的上流人士，推薦他們常去的商店和常用的物品，形成良性互動，開拓更多的市場……我記得最近《與卡戴珊同行》這部真人秀很火。」

凱文震驚地開口，「諾亞，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東西這麼了解？」

我也對此感到不可置信，因為沒錢，我絕大多數的娛樂活動就是上網看劇，前段時間我就在Facebook上吐槽了卡戴珊抓馬的一家。

但有一說一，人家確實是美國標準的上流階級——即便是最末流的那一種、以前還天天跟著真名媛屁股後面跑，那好歹人家的確有名呀，粉絲數也蹭蹭蹭得往上漲。

諾亞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思路補充繼續，但我卻開始不受控制地走神，總覺得諾亞不對勁。

尤其是，諾亞這兩三年一直忙於白手起家、創立自己的公司，他哪兒有空關注什麼音樂人和真人秀？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突然，我瞪大了眼睛，想到了我的Facebook，這些我都提到過！

而諾亞當然知道我的Facebook！

雖然我分手后將他拉黑了，但是他完全能做到換一個號繼續視jian我，因而他一個怪胎才會知道這些東西！

救命……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了！

他是不是每次看到我在Facebook上的那些胡言亂語都在心底嘲笑我，然後終於被他等到了機會，把我騙到這裡來向我復仇？

「容熠，請你整理一下我剛剛的那些話，然後將這些內容交給他們，讓他們重新寫方案。」

聽到諾亞的聲音我頓時清醒過來，看著他一副霸道總裁的姿態慌亂至極，因為我後半段完全沒有在聽諾亞究竟在講些什麼！

果然……果然，他就是來找我復仇的。

「好的老闆，沒問題！」

我朝他露出了一個一點兒都不「敢動」的假笑。

*

我坐在電腦前痛苦地敲擊著鍵盤，前面還算順暢，但到了後半段，我便完全失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但我又不敢問他，因為這樣一來就代表我之前在開小差。

於是，我便只好開始自由創作，爭取糊弄過去。

結果，電話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感謝我依舊強勁有力的諾基亞，雖然已經被我靜音，但依舊打破了CEO辦公室的平靜。

我一看，是容秀嫻打過來的，這才想起來，我到了矽谷之後還沒來得及和她報平安。

雖然我很想接，但老闆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只好手忙腳亂地先掛斷了電話。

容秀嫻可能是真的很擔心，馬上又撥了一個電話給我。

「——你接吧，我不介意。」

聽到辦公桌后諾亞毫無感情的話，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接通電話，小聲地用中文說道，「媽，我在公司，有什麼事情嗎？」

雖然我儘力壓低了音量，但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還是讓人不容忽視。

「熠熠，你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剛剛你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你這段時間怎麼樣？還順利嗎？」

諾基亞的音量很大，我沒想到，容秀嫻的聲音也透過話筒充斥了整間房間。

但我卻顧不上音量的問題了，頓時心酸感慨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好久，才壓抑著嗓音，「順利……挺順利的。」

說著，我偷偷瞥了一眼正心無旁騖工作的諾亞，想著他應該聽不懂中文，便又開始了我最擅長的胡說八道，「我老闆對我特別好，我愛死他了，他每個月給我發八千刀的工資呢！」

「八千刀？這得要五六萬人民幣了吧？這麼多錢，他不會是騙子吧？」

我又小心翼翼地瞥了諾亞一眼，卻見辦公桌后的他臉色突然漲紅了臉，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口，大概襯衫硬質的領子是勒得窒息了。

因而我放下心來，繼續道，「你放心，我老闆肯定不是騙子，我讀書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他人傻錢多，就是個冤大頭。」

「——容熠。」

諾亞突然大聲地打斷了我。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驚慌失措地看他，隱隱感覺到他喊我名字的時候攜帶著一股怒意。

卻見諾亞的臉上是無比的平靜與冷漠，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剋制地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說，「你的工作完成了嗎？」

「我讓你接電話，並不是讓你在這裡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