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賈珠在哪呢?
他現在,正跟在允禛的身後呢。
他一邊走著,一邊打量著允禛的神情,儘管他做得很細微,可是,允禛是個非常敏銳的人。
說來也是,他剛出生就被抱到承乾宮,長大后又知道自己的出身,兩個母親都曾經爭奪過他,這種複雜的情況,便是再出身矜貴,也會在這些折騰下變得敏/感起來。
允禛:「珠大哥是想安慰我?」
五皇子就是這麼做的。
他有一段時間也在承乾宮生活,和四皇子的關係還算不錯,算是兄弟里較為好的了。允祺說話時雖有些磕磕巴巴——他的口音還是很重,一著急起來,甚至連人都聽不清楚聽說什麼,只有和他在一起一段時間的四皇子才能聽懂。但他聽得出來,允祺是在安慰他的,用一種非常彆扭的方式。
而這一回,賈珠沒有立刻去和人提起,而是跟著允禛一起爬山,這無疑也看得出來他對允禛的擔憂。
賈珠沉默了一會,搖頭說道:「我並不想安慰四皇子。」
允禛微愣,原本有些冰冷的小臉鬆動,看向賈珠。
賈珠輕聲細語地說道:「四皇子的確很吃了不少苦頭,但這些苦,又豈非你自己選擇的?」
允禛抿著嘴角,直視前方。
賈珠說的,沒錯。
他可以在皇後去世的時候不要表現得那麼悲痛,也可以在祭拜的時候稍加收斂。這不是讓允禛無動於衷的意思,可他但凡沒有表現得那麼過火,德妃娘娘都不會那麼心寒。
允禛喃喃說道:「……可她對我,到底是好的。」
儘管懷揣利益,可是到了最後一刻,皇后還在為他算計,為了他以後的道路鋪墊,雖然他有所感,也知道其中的風險,更不想皇后和太子對上……
可允禛不是不知好歹。
「那這便是四皇子的選擇了。」賈珠平靜地說道,「如果再給你一個機會,重來一次,你會怎麼做?」
四皇子垂下眼,「我還會這麼做。」
他痛苦,是真的,難受,也是真的。
賈珠笑了起來,「那不就是了?四皇子,其實你從一開始就該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沒有回頭路了。你既然已經選擇了一處,就莫要再回頭看。」
他不能說允禛的選擇是對是錯,可是親母和養母,這個選擇,是個人都很難做。
賈珠不喜歡皇后,更不喜歡她的算計。可是站在四皇子的立場,她對四皇子是極好的。身為養母,她對四皇子幾乎可以說毫無指責的餘地,設身處地想之,賈珠的確也不可能完全拋棄這份恩情,就為了尋求親母的歡喜。
只是正如賈珠所說,當四皇子選擇了一處,在德妃看來,便也意味著四皇子與她真正不親近。
當允禎在的時候,這種感覺會更加明顯。
兩人埋頭走了一段,賈珠隱約聽到方才山腰處好似有了動靜。他想起自己曾經派去的人,想必他們已經找到了太子,而太子殿下……未必會高興。
一想到這,賈珠忙對允禛說:「方才我雖未阻止四皇子,可是我離開的消息,以及四皇子失蹤的事,營地里必定有所耳聞,四皇子若是想在他們發現前快去快回,那我們還是動作再快一些。」
允禛之所以會瞞著人偷偷摸摸過來,不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嗎?
一聽賈珠的話,他們的速度便快了起來。
說來,這山上的龍神廟,那的確是有點說道。而在龍神廟的入口,也有幾個太監守著,他們眼瞅著爬上來的兩位主子,一看他們身上的服飾就非同一般,再加上他們出示的腰牌,兩人得以順利進去。
允禛進去叩拜的時候,賈珠並沒動作,而是站在庭院里等著四皇子。
他的身上背負系統,也曾聽聞那些僧道的傳聞,賈珠自是相信這世上是有神明在世。可他眼下無所求,自然也想不出自己進去后要做什麼。
過不多時,賈珠看著允禛從裡面出來。
從允禛的小臉上,賈珠看不出半點的喜悅,或者其他的神情。
問起,允禛便搖了搖頭。
直到他們兩人出了龍神廟,又遠離了一些后,允禛方才緩緩說道:「我只是覺得,我方才跪在那裡時,心中並不為此感到寧靜,也沒有覺得不快,那就只是……跪著。」儘管允禛的確是為母親祈福,可那一刻跪在那裡,允禛知道自己其實是在逃避。
他在逃避自己做出的選擇,逃避德妃對他的冷淡。
這些是他無法改變,卻令他痛苦的事情。
「我倒是覺得,珠大哥那幾句話,對我的啟迪,反倒是更有用。」終於,允禛的臉上總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賈珠挑眉,含笑說道:「四皇子,我可什麼都沒說。」
允禛半心半意地說道:「是,珠大哥什麼都沒說,可你只是……點醒了我。」
自從皇後去世后,允禛的日子就過得渾渾噩噩。
他回到了德妃的身邊,可是德妃已經有了十四弟,並不需要他。而讀書,學習,這樣的事,對他而言,也只有重複的枯燥。兄弟們的確是在安慰他,可是到底都年紀不大,安慰也安慰不到點上。康煦帝倒是時常來看他,但也只讓他要好好聽德妃的話……
有一段時間,允禛總覺得,他被困住了。
他憤怒,卻也不知道憤怒什麼。
可悲傷后,又是無盡的空虛。
這過去的三個多月,他的情緒越來越壓抑。
可是剛才賈珠說的話,雖然不好聽,卻也讓四皇子有些呆愣。他鬱悶,憤怒,生氣,難過的事……歸根究底,也的確是他的選擇。
有些,是他無法改變的,如抱養一事。
可有些,不也是他自己選擇的嗎?
他的視線掠過賈珠,看向方才他們來時的路,他聽到了越來越吵雜的聲音,可想而知,那些侍衛已經快找到這裡,畢竟他們在路上留下的痕迹很容易被發現。
可在那些人群里,四皇子看到了八皇子。
說實話,四皇子並不怎麼喜歡老八,那是一種奇怪的,與生俱來的針鋒相對,就好像兩個人天然氣場不和。可他看到小臉紅撲撲,跟在侍衛的邊上來找他們的八皇子……那一刻,他想起的更是良嬪。
他一個皇子,對阿瑪的後宮熟悉,但也不熟悉。
那些妃嬪他自然不可能交往過。
但他的確記得良嬪。
那是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子,空有容貌,卻身份卑微,沒有一旦脾氣。而她生下來的皇子,也被交給了惠妃撫養,這在宮內是常有之的。
允禛這一出情況,只能說的確比尋常的事情複雜些,可誰不是這麼走的?
他只是難了些,卻也比別人享受了更多。
這宮裡頭除了皇后,哪個被交換抱養的孩子真正備受寵愛,被當做親子對待?
就連到了延禧宮的八皇子,在惠妃的看顧下,那也不可能。
惠妃不會虐待八皇子,不會疏忽他,但也不可能真的對他多上心……說到底,那是別人的孩子。
那一刻很短,允禛不知自己到底思考了多少,可是等他回過神來,站在他跟前的,卻已經是兩位兄長。
允禔一隻大手狠狠拍在了允禛的肩膀上,他都感覺自己的肩頭要被拍斷了,而太子則是站在他的跟前,冷冰冰地看著他。
太子偶爾會如此。
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某個人。
往往那個時候,他們會覺得很有壓力。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畢竟被太子如此對待的人不是他們,大部分時候,太子的脾氣雖然不太好,但對他們這些兄弟,尤其是關係還不錯的這幾個,總是有些散漫。
尤其是允禛。
他由於從前的經歷,和太子接觸總是少了幾分敬畏。
允礽的確是有那種威懾,可他畢竟是他們的兄弟,對他們來說,允礽除了是太子之外,還是他們的手足,那種恐怖的威壓,他們是較少直面的。
可這一刻,允禛卻真切感覺到了太子的勃然大怒。
他的臉色還是很平靜,可誰都能感覺得到太子的怒氣,便如同風雨欲來的前夕,光是站在那裡,都讓人寒毛聳立。
旁人是如此,那被針對的允禛,更是如此。
允禛乾脆地低頭,「大哥,二哥,我錯了。我不該拋下其他人,自己獨自過來。如果不是珠大哥發現了我……這樣的行為太危險了。」
允禔顯然感覺到了太子非一般的怒意,趁著太子說話前也連忙打圓場,「這的確是不該的事,不過,這不是沒事嘛,保成,你就不要……」
太子忽而往前,一拳重重砸在了允禛的顴骨上,把四皇子打倒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叫眾人吃了一驚。
太子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狼狽的允禛,「鬧夠了嗎?你想逃避到何時,那是你的事情。可你一心只想著自己,隨便玩失蹤,連一點消息都沒留下,你想過被你連累的人嗎?你想過阿瑪會怎麼責罰大哥嗎?你想過搜索山林需要花費的力氣嗎?」他的聲音冰冷得如同暴風雪,哪怕往前走了一步的賈珠也跟著停下,在心中忍不住嘆息。
太子便是這樣,對他不在意的人,他根本懶得計較,可不會這麼花費力氣去教訓開化他。
四皇子捂著臉,半蹲在地上,低垂著頭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可憐。
過了好一會,才可憐兮兮地點頭。
「還不起來?」
太子厲聲說道,「等著誰去攙你不成!」
四皇子嗖地站起來,臉上那一片紅腫看起來很是狼狽,可太子什麼都沒說,只是冷冷地吩咐人帶四皇子去上藥。
大皇子微微皺眉,「你對他,也太過刻薄。」
太子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是你們過於把他當做是可憐可愛的小狗,太過呵護他,根本只會害了他!」
允禛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細心呵護,太過將他包圍在柔/軟的棉花里,只會讓他越來越迷失。他本來就需要尖銳的刺激,將他從迷霧裡帶出來,從前太子是懶得做,畢竟這或長或短,允禛自己總會走出來,可這一次胡鬧,連賈珠也帶上了,可就讓太子有些著惱。
皇后的事,太子不會牽連到允禛的身上,甚至於這樁事,唯獨康煦帝與他知道。
可要是再與賈珠聯繫,允礽怎麼看都不對味。
找到了四皇子,這一場虛驚,也讓他們失卻了遊玩的興趣。
大皇子身為長兄,還是折騰了一把,將其他的皇子帶走。
——這裡不包括太子。
當然,也不包括賈珠。
賈珠看到太子時,心中就一沉,太子遠比他想象中還要生氣。可那個時候,賈珠還有一點僥倖的心理,說不定,殿下只是因為四皇子的問題,所以才會這麼憋氣呢……
可眼下,賈珠看著直勾勾看向他的太子,這一突一突的心跳,還是不免加快了起來。
太子殿下這一半的火氣,自然也是朝著他的。
賈珠一點一點挪到了太子面前,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沒想不告訴保成……只是那時候情急,就追了上去。」
允礽硬邦邦地說道:「如果那時候允禛是自尋死路,你也要跟著上去?」
賈珠為難地說道:「那時候四皇子的狀態就是不聽勸的,哪怕我叫住了他,以那個距離,他也會很快逃離我的視線,那樣就太危險……」
「你只考慮他,可想沒想過自己?」太子打斷他的話,「阿珠,你與他的身邊一個人都沒帶,倘若出事,全部的罪責便壓在你身上!」
縱然太子是個肆意妄為的性格,可每一次他出宮,每一次他尋賈珠,他的身邊明裡暗裡肯定會跟著人。
——就算明面上看著沒人,可暗地裡定然是有的。
那是因為太子無比清楚,如果他們兩人獨處時,除了哪怕一點變故都會連累賈珠,哪怕那是他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才不肯留有任何破綻!
賈珠一聽太子的話,更清楚他的言外之意,心中難免愧疚。他知道太子是擔心他,思來想去,他咬了咬牙,踮起腳尖在太子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太子的眼中原本飽含怒火,隨時隨地都可能發泄出來。可伴隨著賈珠的話,他眼底的神色蛻變成另外一種可怕的欲/望,緩緩地落在了賈珠身上。
少年的喉結略微動彈,啞聲說道:「阿珠,你這是耍詐。」
賈珠忍住那種要在太子視線下逃跑的欲/望,猶猶豫豫地說道:「可殿下……不生氣了吧?」然後,他的聲音更低了些,「……我以後不會再這麼犯險了。」
太子的喉嚨好似堵著一塊硬物,那種艱澀的感覺並非難受,而是強行隱忍欲/望的流露,那種壓抑,讓他的聲線越發低沉,「阿珠莫後悔便是。」
阿珠答應他的,是某個……太子之前想嘗試,但被阿珠萬般推辭的,「事情」。他覺得那件事非常的侮辱人,那種地方,怎麼可能……吃下去呢?
尤其是太子想……吃,賈珠更是不肯答應。
前頭不管太子怎麼勸說都沒能成功。
賈珠只要一想到這個就非常羞惱,只覺得怪變態的。
可眼下,為了能讓太子消氣,賈珠幾乎是一下子想到了那個。
他也覺得這種交換怪怪的,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想要再收回來,也幾乎是覆水難收。光看著太子看似詢問,實則虎視眈眈的視線,賈珠緊張地捏了捏指尖,僵硬地頷首。
只要保成能消消氣,那他答應的事情,就……不會,那麼得不償失吧?
【宿主,您這是肉償。】
「閉嘴。」
賈珠乾巴巴地在心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