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等諸伏景光走遠后,拇指小人冬川從松田的口袋裡爬出來,猶豫又迷茫:「……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松田低頭問她:「你認識他?」
她一愣:「算認識。」
他猜到了真相:「他剛才是在找你吧?」
「看起來是。」她眨著眼睛。
面臨人生的抉擇了。
A選項:若無其事地回去,掀翻和松田立下的生意攤。
B選項:再見了諸伏,今夜就遠航。
她相當現實地衡量了一下利弊,抬頭看見松田陣平那雙鋒銳的黑瞳正注視著她。
他若有所思地道:「我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你,Fuyu.」
她嚇了一跳,面色不變地轉移話題:「是嗎?夢裡吧?」
回去——還是回去好了——這個天然卷的傢伙太危險了。
她已經在諸伏景光那裡訓練出了攀岩和滑索技能,腿腳格外靈活,順著松田的褲子滑下去,嗖嗖地逃掉了:「總之我回去了,剛才的話不作數。」
松田把被她拽得往下墜的褲子往上提了提,哂笑:「小傢伙。」
*
冬川扛著一朵碩大的薔薇花,一副很有誠意的道歉模樣,一路回到諸伏景光的宿舍。
期間,她左躲右閃上躥下跳,試圖躲過人們的視線。
「你太顯眼了!」她喘著粗氣,對那朵薔薇罵道。
又不解氣地罵了幾句,她扛著薔薇繼續前進行軍。
好不容易長途跋涉來到宿舍門口,又有一個問題難倒她了,她遇到了所有狗子都會遇到的世紀難題:怎麼把東西搬進門?
所有小狗都喜歡樹枝,叼著樹枝歡天喜地回到家,橫著的樹枝卻被攔在了窄窄的門外。
她好不容易拿圖釘辣手斬下來的薔薇花,在緊閉的門前無法帶進去。
冬川看了一眼高高的門鎖,撬門進去不是難題,她做好姿勢預備備,準備繼續攀岩。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她躲到窗檯角落裡,悄悄探出腦袋去,一副拍間諜片的警惕模樣偵查情況。
「Fuyu?」黑髮青年先看到了她,快步走過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她一副在外面犯了錯的樣子,指了指地上的那朵薔薇:「我剛才去外面野啦……」
他用鑰匙打開門,把她和薔薇都捧在手掌心裡帶進宿捨去。他沒有任何不快,眉眼間柔和極了:「遇到什麼好玩的事了?」
她想到剛才還想拋下他另覓住所的想法,更愧疚了:「真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笑起來:「我也才剛回來而已。」
她抱著花梗,把薔薇花豎起來,舉到他面前:「這是我的賠禮。」
他接過那枝薔薇,輕聲問:「帶著它回來很累吧?」
她不知是感動還是委屈,眼圈有點微微的紅,伸手道:「給我一片花瓣,我要當被子蓋。」
他小心地撕下一片粉色的花瓣遞給她,她抱著那片花瓣蹬蹬走開了。
諸伏景光在外面採購的時候,帶了很多奇怪的小物件,都是給他的拇指小人的。
郵票,國際象棋,貝殼,葡萄乾,毛線球……
冬川果然玩得很開心,她扯著毛線,像縴夫一樣在房間里到處走,讓毛線在房間里散成一團;
在貝殼裡鋪上棉花和布料,當做懶人沙發;
在國際象棋的棋盤上走來走去,把棋子搬過來搬過去,舉著手裡那枚圖釘做成的劍,對那頭喊道:「勝利之師!」
「Fuyu還是個小孩子呢。」黑髮青年單手托腮,笑盈盈地看著她。
她不允許自己被說成小孩子。
她生氣了,把手中的劍往棋盤上一插:「我不是。」
她生著悶氣地盯著他,他道歉:「抱歉,我說錯了。」
她坐下來,把自己磨好的那柄劍抱在懷裡:
「……不管你相信或者不相信,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玩。」
來三維世界后,她體驗了很多有意思的生活,這種變小的生活也是其中之一。
「Fuyu原來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會告訴你的。」
「真遺憾,雖然我真的很想了解……」他的藍瞳中光線柔和。
「沒什麼意思,」她抬眸看他,「了無生趣。」
沒有畫面,沒有聲音,沒有觸覺,沒有味道,什麼都沒有。
他聞言怔了怔,凝視著她好一會兒。
半晌,他才伸出手:「走吧,天晚了,去睡覺了。」
警校宿舍。
滅了燈的房間里,黑髮青年蜷縮著,雙手抓著被子,他正在睡夢中,卻冷汗陣陣,呼吸急促。
冬川從床頭櫃的巧克力盒子小床里坐起來,跨過柜子走到他旁邊。
她半跪著用袖子去擦他額角的汗,每次只能擦掉一顆細細的汗珠。
【他又做噩夢了。】
她安撫了好一會兒,等他呼吸平緩下來,她沉默地坐在棉被一角上看著他。
上個記憶世界的諸伏已經不會再做噩夢了,但等她退出那裡,一切如常。她做過的事情都會被完全抹去痕迹,曾經改變過的事實都不復存在,就像在文檔里敲了幾千字的文章卻沒有按保存一樣。
會不甘嗎。
什麼是【不甘】呢。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
少年時期已經足夠漂亮的五官變得更加標緻,協調的面部線條柔和又鋒利,氣質遊走在少年和男人之間,此刻閉著眼睛,纖長的睫毛像蝶翼一樣微微顫動著。
她忍不住又想起現實中正在進行的時間。
天台,夜色月光和血色潑墨勾勒出來的那一幕。
他是如此漂亮而易碎。
她移開目光。
又看了一會兒,她打著哈欠回到自己的小床。
最近她有點差生突飛猛進的勢頭,連這些複雜的情緒都能感知到了。
「Fuyu……」他囈語般低聲在夢中喃喃了一句,「醫生……」
她正擺弄著自己的小枕頭,忽然猶如雷擊般怔在原地。
接下來他的夢囈更是讓她心神震撼。
「小操,試煉……」
「幽靈……」
她不知道諸伏景光此刻夢到了什麼,但她確定這些詞語和她有關。
不可能,每個記憶世界之間應該是獨立的才對。
她再掀起被子,從巧克力盒子里爬出去,跨過床頭櫃跑過去看他時,他已經安安靜靜地繼續沉入夢中了,一聲不響。
可惡。
她撲了個空,鬱悶地坐下,往後一靠,倒在他的肩膀上。
聯想到松田陣平說的「我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她更煩躁了。
第二天清早,她是被諸伏景光叫起來的。
「醒醒。」
她睜開眼睛。
「Fuyu,我要起床了,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嗎?」他不好意思地說道。
她抬眸就見到了他漂亮的下頜線,警覺地察覺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昨天晚上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不僅如此,睡相相當差勁,從肩膀滾到鎖骨,從鎖骨滾到胸膛,在那裡被棉被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在夢裡一腳踹掉了棉被,然後又從胸膛滾到了他的頸項邊。
「真抱歉。」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撐著坐起來。
喉結上的癢意讓他忍不住想吞咽,呼吸在微微顫抖著。
「哦哦,抱歉。」她意識到自己正好撐在了他的喉結上,更不好意思了。
火速從他身上離開,她悄悄轉過頭去看他。
穿著一件睡衣的青年坐起來,臉頰帶著微微的粉色,頭髮微亂,掀開被子下床,腿部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赤足皮膚白皙,青色筋絡微微凸起。
直到他看過來,她才發現自己又看呆了。
被當場抓住的她假裝無事發生,嗖嗖跑回自己的小床。
「我可以去找松田玩嗎?」出門前,她問。
「誒?」他顯然有點沒反應過來。
說起來,她還對自己昨天出去野、並試圖遠航的行為感到相當羞愧,放輕了語氣,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就是那個頭髮有點卷的,你的同期生——他那裡有很多好玩的。」
諸伏景光正在扣襯衫扣子的手停下來,他看了抱著一片花瓣的拇指小人一眼:「……帶著花瓣去嗎?」
「不是。」她把花瓣往身後一放。
「莫非昨天你們見過了嗎?」諸伏景光的語氣如常,鳳眸卻微微眯了起來。
她格外心虛:「……是的。」
意料之外,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地囑咐道:「小心一點,儘快回來。」
「知道了。」她站直身體。
趁著鬼冢班在訓練逮捕術時,冬川跑到已經結束對戰、換下護具的松田陣平的口袋裡:「我來了。」
松田陣平笑了一聲,低聲:「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你確定這麼早就過來嗎?」
「什麼意思?」她滿心滿眼都是迷宮一般的模型,恨不得現在就上手拆個天翻地覆。
「考慮到你主人的臉色?」松田向諸伏景光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她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扒拉著口袋的手一松,直直地跌進口袋裡。
那個黑髮青年低垂著眼睛,臉部線條繃緊,殺氣頗足地穿上護具。
「小諸伏氣勢很足嘛,班長你要小心咯。」萩原研二雙手作喇叭狀對場上的班長喊道。
冬川喃喃:「和我有關嗎……沒關係吧應該。」
「說起來,我昨天連夜做好了一套工具!」她從身後的包里抽出好些小工具來。
用大頭針磨的鑽頭,兩塊小鐵片做的剪刀,還有回形針做的鋸子……
比起前幾個記憶世界來,她最喜歡這種微型小人的生活。
到哪都覺得新奇,因此渾身充滿了幹勁——這點還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拇指小人不需要遵守法律,因為她根本無法傷害別人。
本來職業就是毀天滅地BOSS的她天性里壓抑著一股破壞欲,在三維世界中她需要謹言慎行,但在這裡她可以為所欲為,釋放天性。
她把象棋里的王棋上摘下來的皇冠作為禮物遞給他:「勝利之師準備好了,松田。」
松田觀賞了一遍她的工具箱,索性逮捕術課堂也不好好聽了,接過皇冠:「那就靠你了,Fuyu.」
兩個笨蛋的腦迴路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