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她抬眸,正撞入他的眼神之中。
那雙藍色的鳳眸里平靜、卻又閃爍著迷惑的神色,走廊和屋裡的燈光陰影分層,淡淡地蒙在他的眼尾,讓眉骨和眼窩之間顯得更為深邃。
他微微垂著視線看她,濃密的睫毛閃了閃,似乎想說什麼。
她低下頭看著她手中握著的他的小臂,白皙的膚色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漂亮而有力量,他隨時可以甩開她——雖然他此刻並沒有這麼做。
她鬆開了手。
冬川猛然之間意識到:他們不熟。
「啪」「嚓」,樓道走廊上的燈跳了兩下,滅了,一片漆黑。
半開門的公寓套房裡照出來的燈光灑在門口的青年身上,他的身體一半浸沉在黑暗中,一半沐浴在光線里,眼眸中神色不明。
溫熱的觸感從小臂上退去,他愣了愣,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低聲打破了沉默:「我給物業管理打電話。」
「哦,謝謝。」她說。
電梯升降的聲音輕微地吱嘎著,遠處樓下有汽車來往的聲音。
他眨了眨眼睛,見她沒有反應,這才伸手從兜里摸出手機來。
各自回屋。
冬川隨意從衣櫃里翻出浴巾和衣服來,走進洗浴間,打開熱水,看氤氳的熱氣蒸上玻璃。
她有些恍惚。
【為什麼浮動精神力遇到他會增長?】
【和摸摸冬青球是一樣的效果吧。】
她用手在玻璃上畫字。
【我希望我們能儘可能多地相處。】
【這個想法又是從哪裡來的呢?是因為享受精神力暴漲的感覺嗎?】
她浸入浴缸內,溫熱的水沒過她的身體。
【但是我們只是鄰居,我需要他,他不需要我,他沒有和我相處的理由。】
在熱水中泡完澡,她起身,披上浴巾。
【得出結論:我要戒掉這種不勞而獲的想法。】
冬川隨意決定戒掉這種不勞而獲的想法,為了實施這個想法,她第二天就去買了圓弧形的園林剪刀。
戴上口罩,給公寓樓下的草坪上所有的灌木球剪頭。
毛躁躁戳在外面的枝條要剪掉,等於是剪掉灌木球的雜毛;過密的枝條要剪除,就像給頭髮打薄一樣,不至於透不過氣來;冬青球在不久之前剛剪過,所以不需要動大工程,免得剃成了光頭。
「很厲害嘛,剪得很漂亮。」公寓樓管理員是一名五十多歲的婦女。
「謝謝麻香小姐允許我修剪它們,」冬川放下剪刀,「麻香小姐可以摸摸,很可愛。」
公寓樓管理員麻香果真摸了摸圓滾滾的金銀木球,笑了:「真的。」
【浮動精神力+1,浮動精神力+1.】
她摘下口罩:「是吧?我的技術很不錯的。」
管理員的誇獎讓她更加堅定了【戒掉鄰居綜合征】的想法。
從昨天來看,鄰居綜合征具體表現為:見到鄰居就目不轉睛,見不到鄰居心心念念,進門要看鄰居家,出門要看鄰居家。
所幸這種可怕癥狀在還沒有進一步發展前,就被她揪出來了。
*
去加油站上班的路上,冬川隨意停下自行車,放下腳撐。
路邊,一輛汽車停著,車主正焦急地探著半個身子在掀起里的引擎蓋下鼓搗什麼。
「需要幫忙嗎?」她問。
車主轉過身來,他戴著眼鏡,因為天熱,額頭上的汗都滴落到了鏡片上:「一直打不著引擎,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風見裕也感覺這幾天快被折磨得沒個人形了。
凌晨三點,想到上司降谷先生此刻都沒有睡覺,他不敢睡覺;可是不睡覺做什麼?事件調查根本沒有一點線索;把文件放在面前,在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電腦屏幕面前,撐著手發獃;發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開始焦慮;為了緩解焦慮,他打開手機玩遊戲;遊戲中又雙叒叕被殺死了,大魔王都不睡覺嗎?遊戲越玩越焦慮,身心俱疲,想去睡覺了;可是大魔王都沒睡覺,他這個廢物又怎麼敢睡覺?
頂著黑眼圈,一邊焦慮一邊迎來了晨光,他哈欠連天,撥著方向盤,但汽車在路口忽然熄火了,再次點火就怎麼也點不著了。
真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明天就應該給遊戲昵稱改名叫做「放過被壓榨的我吧」。
引擎打不著嗎?
冬川來興緻了,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加油站同事借給她的汽車修理專業教材:「我試試。」
她的同事在上職業培訓班,準備跳槽去4S店。
她發現學新技能也能增加浮動精神力,於是她用一根棒冰和同事借了一本教材來看。
風見裕也震驚中帶著驚悚地看著她一手拿著《汽車維修基礎》,一手戴上手套,探身進入引擎蓋里。
「不不,女士……」他語無倫次,「不需要這麼熱心,我會打修車店的電話……」
熱心路人冬川隨意情商為零,謙虛地回答:「不客氣,我也不保證能修好。」
風見裕也絕望地取下眼鏡,用擦鏡布擦了擦。
他真的謝謝……他真的會感謝這個日升月落的世界……
「看起來是電控壞了。」她合上書。
【變成小跛子了哦。】她拍了拍引擎蓋中的電機。
這輛車既然是按著教材出故障的,找到問題后就變得簡單了,按照解決步驟一點點修理就好了。雖然沒有工具,但對她來說完全沒問題。
「修好了,你再試試打火。」她直起身子,把教材放進包里。
風見裕也簡直不敢相信,他在原地愣了足足十來秒,才驚訝道:「噢噢是嗎?」
擰動車鑰匙,發動機的聲音轟轟地響了起來,雖然不怎麼好聽,像是小跛子趕路。
風見裕也熱淚盈眶:「謝謝,十分感謝!」
命運之神終於還是眷顧他了。他想他還是會感謝這個日升月落的世界。
「不客氣,」冬川擺了擺手,「不過你的剎車燈也壞了——」
她眯起眼睛,審視車主:「你到底對你的車做了什麼?」
風見裕也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就像面對上司降谷先生一樣,或者是……那個壓迫感賊強陰晴不定的BOSS。
明明是夏天,冷汗卻冒了出來。
他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熬了一個晚上夜的遲鈍腦子終於想起來了。
他的上司降谷先生前幾天幫他的車跨越過正在施工的路段,警告他:「你的車抓地力不強,所以這次勉強它了,記得去4S店保養。」
因為熬夜所以忘記了上司的諄諄告誡的風見裕也原地石化了。
「過了保養時間……還進行了危險駕駛……」他小聲說。
抬起頭,那個路人小姐卻已經走遠了,撂下一句話:「剎車燈也修好了。」
他看見汽車的剎車燈亮了起來。
風見裕也「呼」地鬆了一口氣。
遇見心軟的神了。
幸運如他,現在要再次試試闖關——
*
「心軟的神」冬川隨意毫不留情地擊潰了玩家[小上司今天call我了嗎]。
她把維修教材塞在褲腰帶,一有空就掏出來看。
加油站的工作枯燥而單調,倒是因此多了不少樂趣。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騎著自行車回家。
她現在已經能用精神力修理一些簡單的器械了,比如剛才那個車主的剎車燈,還有電控系統中的一些電路問題。
想到這裡,她樂得很。
【嗯哼,我也要跳槽,遠離難聞的汽油味。】
「冬川小姐,」公寓管理員麻香向她走過來,「你的自行車可以停在樓下的自行車棚里,拿著去樓上恐怕不怎麼方便吧。」
她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經扛在肩上的自行車。
這兩天,她一直都把自行車扛進電梯,扛上樓,放在露台上,完全沒想到還有自行車棚這回事。
「謝謝提醒。」她把好大兒自行車放下來。
【從今天起你就要過自立自強的生活了,祝你好運,自行車。】
她把自行車在車棚里鎖好,公寓管理員麻香又和她絮叨了幾句,大抵是說些這棟公寓樓最近老是有設施壞掉這種。
「我門口的走廊燈也壞了。」她說。
「可不是嘛,今天地下車庫的燈也壞了。」管理員麻香苦惱地道。
自從發現自己的精神力不僅可以調戲汽車,還可以修理小器械后,她什麼都想試試。
她回到家,站在門口摸著開關。
調試了一下,走廊燈亮起來——關掉——再次亮起來。
等燈光穩定后,她確定她已經掌握了修燈的精髓,蹬蹬蹬從安全樓梯跑下去,進入地下車庫。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地下車庫裡沒有燈光,更是烏漆麻黑一片。
她調試了一下電路,又從燈的燈芯著手。
車庫裡有人的腳步聲,卻沒有見到手電筒光,那人只是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地走著。
地下車庫裡的燈一枚一枚地亮起來。
像迎接英雄一樣,齊齊劃開黑暗的燈光照亮了那人的臉龐和身形。
*
諸伏景光完成任務回來,他脫下那套臟污的衣服,重新換上白襯衫。
正如琴酒所說的,那個任務確實出現了後續的問題。
地下車庫的燈壞了,他沒有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在黑暗中向出口走去。
在任務中,他瞥見了正收隊的松田陣平,只是匆匆的照面。
他的臉沉在陰影里,濃郁的黑色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陷沒在冰冷的黑暗中,他的胸膛也感覺到了黑色的壓迫感。
舊日的影子,平靜的生活,現在都已離他遠去,他的手無法縮回,也無法洗凈。
靠著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和方向感,他一步一步地朝出口走去。
「咔」「嚓」
光線搖搖晃晃地落進他的眼睛里。
溫暖明亮的燈光一枚一枚地在他身前亮起。
像最明亮的火,泛著白色的焰圈,在他身邊燃遍。
他抬頭看向那個從墊著的椅子上下來的黑髮女性。
她從椅子上下來,輕輕一跳,落在光亮之處,耀眼的燈光在她的黑髮上打出一圈光暈,她也看見了他,似乎有些驚訝,甚至比他還驚訝。
他心頭微微顫動,叫了她一聲:「冬川。」
*
冬川隨意沒想到在地下車庫的竟是她的鄰居。
她的【鄰居綜合征】還沒戒掉,就碰見他了,只能說有一點倒霉。
「冬川。」他叫了她一聲,聲音低沉而磁性。
這次他的語氣中似乎還帶著微妙的情緒。
她一愣。
她的浮動精神力不穩定起來,一下子開始飆升:+20、+50……
「啪」,其中一枚燈搖晃了幾下,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