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南第七年,初寒,皇宮被第一場雪覆蓋。
白日的喧囂落幕,月色籠罩整個大殿,紅色燈火灼灼,隱約腳步在雪地上匆匆而過。
幾名太監扛著一人小心翼翼探路。
「快到了,陛下寢宮那邊今日人少,等會我們把人放下來就快走,萬萬不可被陛下發現。」太監小華子憂心忡忡。
他背上的身影纖細嬌小,寒冷的夜晚僅著黑衣輕紗,垂落的手腕在月華下襯得白皙瑩潤,粗糙的麻繩在上面留下醒目的紅痕,竟有一種緋靡漂亮的凌/虐之感。
誰都不曾注意到她垂落的指尖顫抖了一下。
溫綺恬蹙眉,只覺得渾身冷得難受,手腕上更是傳來一陣陣刺痛。
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她杏眸中閃過一抹慌亂。
火光鑲嵌在硃紅色牆壁上,照應著腳下的青石路,遠處景色朦朧,聳高的牆頂,盤龍棲鳳,無不透著磅礴之氣。
溫家在B市算是數一數二的世家,在經商方面也不曾落後,家裡的老爺子特別喜歡古風式建築,祖宅特意搭建以前那種四合院,不過她很肯定,就算是爺爺的莊園也沒有這麼宏偉。
不等她回神,遠處一聲呵斥:
「那邊的,做什麼鬼鬼祟祟?」
她明顯感覺身下的人一激靈,忙道:
「啊,衛統領啊,我們這……」
太監小華子想要找借口,可是對方是衛猖,衛猖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差點嚇尿。
衛猖,禁軍統領之一,平時跟在陛下身邊聽從調遣,陛下讓他凌遲誰,他絕對二話不說多補幾刀。
他簡直是人的噩夢。
小華子他們幾個本身就是被威脅才幹出來的這事兒,實際上骨子裡膽小著呢,一看被發現了,嘴快過大腦,不顧身邊其他太監的眼色,把事情抖個乾淨。
「陛下平時事務繁忙,近日又操心蘇大人之事,永溫侯想為陛下分擔,便托奴才把禮物送到南離殿,如若……如若陛下不見,我們這就送回去。」
眾所周知,他們景南國皇上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要抄刀子把人抹脖,這天下得罪唯一一個得罪陛下還活著的,大概也只有帝師蘇大人。
蘇大人教了三代帝王,在朝中德高望重,從陛下登基以來,一直對陛下的殘忍手段頗有微詞。
陛下忍耐多年,終於不再顧忌,昨兒一早罰帝師去了江南,無詔不得回京。
小華子背上這位是永溫侯府的嫡女溫綺恬,也是帝師的外孫女。
陛下性格詭異,溫侯擔心陛下因為蘇帝師的事情遷怒永溫侯府,秉著放手一搏的決心,命令他們把溫小姐送入宮。
當然了,皇上這麼多年未曾納妃,送給他的女人要麼滾去當丫鬟,要麼去當活靶子,如果溫家小姐能夠入陛下的眼,陛下殺得開心,溫府也能多活幾日。
每月陛下寢宮都有幾日不留人看守,小華子也沒想到,竟然會被衛猖逮住個正著,一時之間大冬天嚇出滿頭大汗。
衛猖板著臉,僵硬的眼珠子機械地落在小華子身後,似乎遲疑了一下,緩緩開口:「進去吧。」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正好送去一個人頭,也好過陛下對他下手。
衛猖把視線落在小華子後面。
傳聞溫家千金囂張跋扈,長相卻沒話說,她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緻迷人,尤其是那雙眼睛,宛若點綴著星光,明亮漂亮,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感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好像看死人,溫綺恬掩飾心底的詫異露出驚慌之色,身為溫家千金從小被寵著,就算被綁架,她也知道會有人來救自己。
可是現在,似乎不一樣了。
她咬了咬唇角,背後的手悄悄用力,試圖解開繩索。
這繩子不知道怎麼系的,好像是一個死結,解開需要花費一段時間。
可時間不等人,小華子帶她來到一個殿宇。
金碧輝煌的寢殿,到處都透著奢華的氣息,淡綠色的夜明燈鑲嵌在牆壁上,桌案上香爐裊裊,淡淡的龍涎香在空氣中蔓延。
溫綺恬周身一輕,視角變換,被小華子丟入一個柔軟的大床上。
「溫小姐,為了溫府還是別妄想掙扎了,奴才也是迫不得已,至於您……只要能入了陛下的眼,性命便可無憂。」
話雖是這麼說,可誰都知道,送到陛下這來就註定活不到明日。
皇上暴虐,一般人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小華子沒有父母,自幼和妹妹相依為命,後期為了養活妹妹凈身入宮,現在小華子妹妹在別人手中,他不得不助紂為虐。
說來這溫家小姐也是可憐人,身為溫家嫡女,本應嫁給王孫公子,有大好的未來,卻要折在這裡。
可那又如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妹妹,只能犧牲別人了。
小華子走後,周圍寂靜得可怕……
溫綺恬蜷縮在床上,一動不敢動,黑黝黝的眼眸透著水霧,慌亂地打量四周,試圖找到一絲熟悉的事物。
可惜沒有。
大冬天,連暖氣都被地龍替代了,溫綺恬後知後覺可能來到了什麼古怪的年代。
牆壁上還掛著幾盞不知什麼材料製作而成的燈慘白慘白的,身下床榻柔軟,大約能躺下七八個人,被子上綉著的金色文案,威風凜凜的身軀,五隻利爪,頭部有鹿角。
這是一條龍……
「噠噠噠……」
正想著,床后屏風傳來古怪的機械聲,緊接著似乎有什麼靠近。
來人了?
溫綺恬嚇得汗毛直立,手慌亂地掙扎想要解開繩子,雖然就算解開繩子也不一定勝過這裡的誰,但是至少能有點安全感。
隔著屏風的偉岸身影越來越近,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好,步伐凌亂煩躁,一路上磕磕碰碰,呼吸也很沉重,似乎忍耐著什麼。
終於,他越過了屏風,如同野獸的目光落在床榻上,上面空無一物。
床底下,溫綺恬默默鼓了鼓腮幫子吹灰,清澈漂亮的眸子裡面全是后怕。
膝蓋處火辣辣的疼讓她委屈地在床下縮成一團,她卻顧不得那麼多,悄悄豎起耳朵試圖聽外面的動靜。
房間內腳步聲音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空氣中寂靜得有幾分詭異。
溫綺恬立刻察覺不對勁,可惜已經晚了。
透過床板,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進來,猶如黑夜中偷襲的鬼手,把她整個人拖拽出去。
皮膚與地板摩擦,火辣辣的疼痛,視線光亮撲面而來的空氣氤氳著水汽,朦朧之間她的脖子被死死掐住,一聲毛骨悚然的冷笑,透著無盡的殺意,在室內響起:「原來,在這。」
男子聲音明明很好聽,語氣卻陰沉沉的,猶如地獄中爬出的鬼物,一張衝擊力極強的臉映入眼帘。
這男人好凶,並不是他長得丑,他五官極其完美,眉毛如利劍,眼如鷹隼,鼻樑似遠山,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可是結合在一起,加上那一身氣勢,生生凸顯出一張家暴臉。
他身材高大好像剛洗完澡,黑色寢袍包裹住健碩蓬勃的身材,墨髮長發不拘地披散在背後,滴答著水珠,有幾滴流入脖頸,深入鎖骨……
本應該是讓人心動的一幕,溫綺恬卻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因為這男人一看就能打她十個,
他脾氣一定壞炸了。
更何況,他還揪住她的脖子,隨時能掰斷。
「別殺我。」
溫綺恬眼角刷地一下就紅了,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
軟軟的哭聲代替了腦海中的喧囂,男人戾氣一頓,如同野獸的眼眸眯了眯,細細打量膽大妄為敢湊到自己寢宮的小傢伙。
小姑娘莫約二八年華,長得白白嫩嫩和小麵糰子捏得,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眼角卻紅彤彤的含著淚,好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看著就很好欺負。
男子舌尖抵住犬齒,惡劣溢出眼底,正要有所動作,繩索掉到地上,一雙柔軟的小手攀上他結實有力的手腕。
原是她不知何時解開了背後的繩索。
他動作一頓,殺心驟起。
差點被這小東西騙了,竟然妄想勾引他?
這些年,就算他手段殘暴,依舊不能阻擋這些女人痴心妄想。
她們的手段千篇一律,和他幼時所見一樣,喜歡用身體還換取不屬於她們的東西,表面楚楚可憐,實際上背地裡互相陷害,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她們的殺人武器,可以是冷宮的枯井,可以是純白的雪堆,也可以是……美色。
柔軟溫熱的觸感搭在他結實的小臂上,男人額頭青筋跳了跳,手用力正要扭斷她的脖子,誰知,對面一陣勁風。
「啪——」
掌心劃過面頰,突如其來的攻擊直接把南勒離打蒙了。
他兇悍的表情一滯,鉗制她的手也鬆開了。
南勒離本來暴虐的眼眸倏然瞪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他竟然讓一個小傢伙給打了?
找死!
打完人,溫綺恬手臂震得發麻,同時也感應到男人身上迸發的殺意,她迅速躲到一旁瑟瑟發抖,一雙大眼睛盡顯無辜,彷彿打人的不是自己一樣。
溫綺恬一瞬不瞬瞅著男人越來越凶的表情,小聲道:「你別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嚶,她真的不適故意的,她是有意的,誰讓他掐她?
在這陌生的世界,溫綺恬害怕歸害怕,可是嬌生慣養的她,自然不會讓人隨便欺負。
換句話說,就算她不打他,他也不會好好對待自己啊。
如果有朝一日要死在這裡,那也要在死之前,咬掉對方一塊肉。
所以,溫綺恬緊繃著後背蜷縮起來,含淚的眼角明亮有神,氣得南勒離壓根痒痒。
打人的是她,她委屈什麼?
南勒離這幾天頭痛欲裂精神不好,如今氣焰上身,反倒是忘了這一茬,高大的身影猶如高山般籠罩在床前。
他氣勢兇狠,俊炸天的容顏被打得微微泛紅,五官線條流暢,此時緊繃著下顎,如鷹般凌厲的眼眸死死盯著她。
一種被地獄惡鬼盯上的錯覺油然而生,溫綺恬咬緊嘴角,背後的小手蠢蠢欲動。
溫家領域很大,不少人曾經妄想綁架她來要挾溫家,父親擔心她受欺負,也讓她練習了防狼本領,只要他敢上來,她就……
踢碎他!
她睫毛垂下,掩飾眼底的詭異。
然而,意料之中的魔爪並沒有抓來,高大的黑影滑落在床邊,撲通一聲。
男人寢袍如同潑墨般鋪在地上,他撐著上身,另一隻手倔強地攥住她的紗裙,手背青筋緊繃,盯著溫綺恬的目光幾欲噴火。
【軟……軟了。】
溫綺恬眼眸倏然瞪大。
誰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