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人

距離聯誼會到來的時間越來越近，在這些天里，她一有空就往這邊的鋼琴室里鑽，彈鋼琴的手指也從生疏慢慢變得靈活，琴聲也逐漸變得婉轉好聽。

這練得也算是差不多了。

周旖旎從背包里拿出一張很舊的琴譜，張開放在鋼琴的琴架上。

這張琴譜是她喜歡的鋼琴家舒翡譜寫的曲子，名字叫《半調》。這首曲子被她一個人譜寫完成，當年被她演奏時，紅遍了大江南北。

舒翡才華橫溢，在鋼琴業界造詣很深，又是個美人，溫柔舒婉，長相清麗。在當時，有關於她的不少新聞報道。

周旖旎經常去小賣部買她的報紙看，有一期提到了她的獨創曲《半調》，上面有記者採訪她的問題，問的是「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一首曲子？」

報紙上寫著她的回答：「譜寫這首曲子的初衷，是想給所有處於絕處的人帶來希望，世俗苦澀，又以痛吻我，希望你們能在絕處里，逢得新生機會。」

《半調》是一首很高水準的原創曲，深受很多業界人士的喜歡。

周旖旎也很喜歡這首曲子，她總是能從這首曲子里聽出淡淡的憂傷，明明悲悸，卻又存一絲希望。

只是這首曲子才剛亮世不久，舒翡就去世了。有知情人士報道，舒翡是因為患上了骨癌，經年不治去世的。而這首《半調》，便是在她承受骨癌晚期所帶來的痛苦中完成的。

當時得知她去世，周旖旎還難過了好久。為了能永遠記住她，周旖旎攢錢買了《半調》的樂譜，雖然再也不能彈鋼琴，但她也想，將她留在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留一份在身邊。

雖然她也可惜，不能彈奏這首曲子。

而現在，卻又誤打誤撞給她演奏這首曲子的機會。

她當然不能放過。

在鋼琴室練了差不多快兩個小時，周旖旎就沒有再繼續練了。她將樂譜折好，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里，然後蓋上鋼琴蓋，整理好一切后關門離開教室。

卻不曾想，她在教室門口，遇見了方綾綾。

方綾綾也參加了聯誼會，為了展現自己拿得出手的才藝，她特地選了自己最愛的芭蕾。時間在即，她不想在聯誼會上給其他人一絲可以比過她的機會，所以找准了一切空閑時間，獨自前來練習。可她沒想到的是，能在這種地方遇見周旖旎。

一天的好心情瞬間沒影。

「周旖旎？！」

「你來這邊幹什麼？」

她傲氣慣了，一臉嫌惡的看著她。

周旖旎當然也不會給她好臉色，莫名的，她想到溫時禮那張沒有什麼情緒的臉。

那種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子看起來挺氣人的。

於是也學他。

一雙眼睛冷冰冰的看著她，說出來的話也沒了溫度，「我來這邊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模仿的樣子不說全像，但也有個八九十分左右。

方綾綾下意識怔了怔。

倒不是因為她學溫時禮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而是她以為周旖旎是個軟柿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她捏死。畢竟她長了一副很容易讓人誤會的軟妹臉，但現在看來，倒不是這麼回事。

她身旁就是鋼琴室，就算此刻周旖旎不說，方綾綾也猜到許多，「你也參加了聯誼會？」

「彈鋼琴？」聲音里夾著取笑，「你會嗎？」

「你管不著。」

「也不用你管，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方綾綾雙手抱胸，哼笑一聲，姿態傲慢，「這句話應該我告訴你吧，我還以為這次的聯誼會會有很多厲害的人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她視線打量著周旖旎，臉露嫌棄，然後慢條斯理的錯身停在她身邊，微側著腦袋，輕聲挑釁，「別怪我沒提醒你哦，不好好準備的話，到時候會輸得很難看的。」

周旖旎下垂的手緊攥，耳邊傳來的，是方綾綾愈來愈遠的腳步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周旖旎也清楚，這人性格就這樣，好久她才忍住了那團向上冒的火氣。深呼吸排解，然後才離開那裡。

方綾綾逞口舌之快挑釁她這件事，周旖旎並沒有告訴孟凝她們。

孟凝晚上要陪男朋有去吃飯，另外兩個舍友又不知所蹤，她一個人落單，隻身孤影前往食堂點餐。

打完飯剛坐下，周旖旎就看見一個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他走得很快，嘴角還掛著笑容，甚至是自來熟的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對面。

「你好啊，周旖旎，沒想到真是你啊。」

這人是葛奇，他留給她的印象很深。

出於禮貌，她跟他打了招呼，「你好。」

「你一個人嗎？」

周旖旎埋頭吃著自己的飯，沒什麼想和他聊天的興趣，但又不得不回答他的話。

於是有些心不在焉，「嗯，孟凝陪他男朋友去了。」

葛奇是個樂天派，特別是在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兒時，完全不怯場，他巴不得將自己所有想與她分享的話全寫在腦門兒上。

「沒關係啊，我這不就來陪你了嘛。」他靦腆的嘿嘿嘿笑兩聲，但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幾乎沒什麼反應，他笑聲漸漸停止，「你……有心事不開心啊？」

周旖旎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瞧見他真切實在的關心眼神，她搖了搖頭，「沒有，就是不想說話而已。」

不想說話。

那不就是切斷了和他交流的源頭嗎？

那他還怎麼去了解她，走近她？

這對他挺不妙的。

她不想說話，他又不能逼著她說話。

葛奇頭疼的撓了撓腦袋。

而後轉念一想，他眼睛瞬亮的打了個響指。

喊她，「周旖旎，我給你講個冷笑話吧。」

周旖旎抬頭看向他。

葛奇正式的清了清嗓，嘈雜的食堂里，傳來他一個接著一個的冷笑話。

「土豆捅了包子一刀，你猜會怎樣？」他眼睛裡帶著殷切的目光，直直的看著她。

以為是在問她問題，周旖旎認真的想了想，蹙著眉頭回答自己想出來的不可思議的答案：「變成豆沙包了？」

「……」葛奇僵硬的扯了扯唇角，以為她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又是一瞬間的事，他將這個滑鐵盧怪在問題太簡單上了。

於是又說：「這個太簡單了，我再考你一個。」

然後他摸著下巴想了想。

「透明的劍是什麼劍？」

「看不見。」

「布和紙怕什麼？」

「不（布）怕一萬，只（紙）怕萬一。」

「什麼麒麟最好吃？」

「冰淇淋。」

「……」

連續問了三個，周旖旎都答了上來。

葛奇沒有一絲成就感，他甚至覺得自己開始有些弱智。

極不好意思的開口：「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因為你說的這些冷笑話，我以前都聽過。」

「……」

好幾年前的大眾流行梗，聽過也情有可原。

但葛奇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嘴角僵硬的扯了扯，「那看來，你還挺博學的。」

周旖旎埋頭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飯，下意識的小聲說：「哪裡博學，也是別人說給我聽的。」

這句話葛奇自然是沒聽到。

他關心的，只是周旖旎的現狀，「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心情好一點？」

周旖旎很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的？」

她這麼一說，葛奇就有十成把握猜對了她的心思，驕傲的成就感有一瞬間飆上來，他身子往後一靠，笑眯眯的說：「你的表情都已經寫在臉上了，誰都知道。」

「哦。」

她今天是挺不開心的。

被方綾綾挑釁，又被陪男朋友的孟凝丟下，沒有傾訴難過的對象，所有的一切都憋在心裡。

悶悶的，實在難受。

「欸，那你開心了沒？」

葛奇身子又向前傾來，一雙眼睛密切的關注著她臉上表情的微妙變化。

想著不給他一點反應實在對不起他剛剛專門花心思給自己講冷笑話，所以周旖旎不算太開心的彎了彎唇角，努力表現出自己很開心的樣子。

跟他說：「開心。」

葛奇一聽，心花怒放。

於是他就開始得寸進尺：「那既然被我逗開心了，旖旎，我們加個微信唄，我以後天天給你講冷笑話。」

這是周旖旎沒想到的，她人稍有點獃滯，沒反應過來，「加……微信？」

葛奇用一雙期待的眼神看著她，「昂，我們加個微信好不好？」

這……

周旖旎有些猶豫，說加也不是，說不加也不是。

那人又滿臉期待的看著他。

但她是有點不想加的。

「我……」

恰在這時，周旖旎手機鈴聲響。

她示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將手機從兜里摸出來，按下接聽鍵，放在耳旁，聲音還恍恍，「喂……」

「旖旎，你在食堂嗎，回來的時候幫我打包一份辣子雞——」

「哦，好。」

簡單的對話，然後又被她匆匆掛斷電話。

周旖旎最後一臉抱歉的看向葛奇，「那個……不好意思啊，我有事可能要走了……」然後不等葛奇說話，周旖旎就站起身，端著自己的餐盤兔子一般的從葛奇眼前溜走。

葛奇的聲音還響在她身後：「欸，那咱先加個微信啊，我送你也成啊——」

從他眼前溜之大吉后，周旖旎繞到樓下去買了份辣子雞，然後又腳步不停的離開了食堂。她真是還要好好感謝舍友的這通電話，不然她還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拒絕他。

周旖旎提著辣子雞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她真想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熟，到現在也才見了三面，也就是同校同學的關係，還並沒有發展到可以加微信的程度。

這種男生，一上來就要她微信，肯定心思不純，心裡有鬼！

不加他微信，是明智的選擇。

周旖旎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只不過。

她突然又想到了溫時禮。

他們都遇見這麼多次了，還一起餵了小貓，與他分享了自己的興趣愛好。

這怎麼都算，朋友的範疇了吧。

可是他好像，並沒有想要加自己微信的打算。

冬天黑的早，周旖旎走在路燈下，來來往往都是結伴的學生，就她孤身隻影一個人。

被葛奇好不容易驅散的惆悵又一瞬間涌了上來。

她嘴角向下撇著，沉重的嘆了口氣。

黑夜裡亮著長燈，她一人孤單。

……

被周旖旎婉轉拒絕加微信的葛奇也惆悵苦惱了，他拖著一副像是失戀的樣子回了宿舍。

唐逸舟正好結束了與孟凝卿卿我我的電話粥，眼皮一掀，瞧見了垂頭喪氣的葛奇。他眉心一挑，故意戳他心窩，「喲，這是被哪個妹子甩了，這副表情？」

宿舍里不止唐逸舟一個人，聽見唐逸舟調侃的聲音，另一個舍友大劉也挪過來視線看葛奇，但還有一個人也一樣，但只是看一眼后就收了回去，好像對他們的驚訝不足奇怪。

葛奇一副受了重重的情傷的樣子，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子向後一靠，腦袋後仰，一臉失落的看向天花板，接連嘆著氣。他旁邊就坐著溫時禮，此時他正看著一本書，鼻樑上架著一副金框眼鏡，眼裡情緒淡漠。

似乎根本不關注葛奇的難過。

直到葛奇受傷的聲音傳過來，他隱於眼鏡下面的那雙眼睛，才有了淡淡的情緒起伏。

「現在能讓我受傷的還能有誰啊，周旖旎啊，沒想到她居然拒絕了加我微信，這女生，長得乖乖巧巧看起來好欺負似地，心底卻這麼狠心。」

「嗚嗚嗚我的這顆心啊，周旖旎啊嗚嗚嗚……」

然而唐逸舟卻覺得尋常，甚至還不忘往他心上再插一刀，「這多常見，只能證明這個美女對你並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說完他還不忘打量他，言語刁鑽，「可能是你長得太丑了。」

「可我那顆喜歡她的心是美的啊。」

大劉繼續補刀，「心美有個屁用。」

「……」

然後他道出真諦之語：「小葛啊，你還是歇歇吧別折騰了，哥幾個早告訴你這姑娘你拿不下，你若要真想拿下她，除非你長成咱老三這張帥臉。」

葛奇已經自閉了，「帥臉能當飯吃啊。」

「帥臉雖然不能當飯吃。」

「但它可以勾引人啊。」

一言未發的溫時禮早在葛奇回來說的第一句話時就已經失去了對書本的專註力。

他們說了很多。

但他只記住了大劉的最後兩句話。

鏡片下面的那雙眼沉了沉。

他細細咀嚼那兩句話里最重要的兩個字，薄唇微動，若有所思。

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