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伏明落醒來的時候看著陽光有些發懵，隨即起身輕輕揉了揉額角。

昨天沈燼臨帶著她在晚上的城市兜風，她也因此錯過了會議。

他們在夜深人靜的道路上兜風，A市有一個長河大橋，橫穿南北，橋下是奔騰的江水，飛馳在大橋上，水浪聲會尤其激烈清朗。

因為時間太晚，他們二人最後到伏明落家裡休息。

伏明落並沒有住在宿舍，反而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說來奇怪，她是個自小不知父母的孤兒，沈燼臨清楚的很，但卻不知這房子從何而來。

不過他並不在意，反而一進門就坦然的像是自己家裡一樣，尋找著卧室，伏明落頓了頓，猛地拉住他的手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整潔乾淨，書架上也是琳琅滿目，帶著奇妙的冷味清香。

她昨夜睡在另一間卧室里，近乎是溺在裡面。

沈燼臨還在睡著，伏明落買了早餐放在桌子上便去學校了，昨日的會議沒有參加，工作也沒有做完，但她拜託了學妹幫忙記錄會議，總歸是沒有那般毫無頭緒。

陸今是最近加入學生會的，他有一雙小狗似的眸子，帶著清朗的陽光一般，髮絲柔軟會在太陽照射下泛著光亮。

他有些猶豫的走上前，將手中的資料遞給伏明落。

陸今有些猶豫，他早便聽說過伏明落的鼎鼎大名，她的容貌，她的成績……以及，她的舔狗之處。

昨天有人興緻勃勃的跟他討論著這位學姐的寬容之處，竟然能坦然的在男朋友開房時送套……荒謬又難受。

對，難受。

他不明白別人辜負玩弄她人卻能當作一個笑料來談，也並不明白為什麼這位相貌能力出眾的學姐會樂此不疲的湊上去。

這……太過分了。

他甚至因為這個「笑料」而難受，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會兒，緩了好久才慢吞吞的走過去，將手中的資料遞給她。

伏明落抬頭看到陸今複雜的眼神，頓了頓，但還是揚起唇角，笑得清雅，「謝謝。」

陸今猛地愣住，指尖不自主的蜷縮，啞聲開口。

「不，不用謝。」

耳尖卻有些發紅。

他其實刷到過偷拍她的視頻。

那時候視頻里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漂亮墨黑的捲髮遮住白皙如玉的臉，陽光透在她身上。

本是垂眸看書，卻在音樂到達高潮的時候猛然抬眸，一瞬間，細碎漣漪的光亮滲透到她眸里，激起人心中的滾滾雲濤。

這樣的心動在短視頻的時代多見，可她漂亮到不似真人，不是虛擬的屏幕，是真真切切的可以觸碰到。

大抵這樣女神和舔狗的落差讓他胸口發酸，他偶爾聽到沈燼臨的小妹們，洋洋得意炫耀著她的愛意時會莫名難受，陸今抿住唇不知不覺泛起一股浪潮來，猛然開口，「學姐……你，他，學姐你……他不值得。」

說來奇怪，他們二人以前沒有交談過，伏明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他就這樣開口了。

幾乎是一開口，陸今就後悔了。

伏明落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又笑起來：「感謝你的關心，學弟你叫什麼呢？」

陸今臉有些發紅，結結巴巴的開口：「陸今，今，今年的新生。」

「陸今今？」

「不，不是……是陸今。」

他本是慌忙否認，知道最後再次吐出自己的姓名時又羞怯的低下頭，嗓音低了下來。

伏明落點了點頭便不再開口，低頭繼續忙碌自己的工作。

毫無疑問，這位陸今學弟有一張俊朗的臉，笑容帶著朝氣的蓬勃，可她禮貌可套之後，只瞄了一眼便垂眸，直接略過他甚至他的話語。

人際交往對伏明落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她循規蹈矩，寬和溫柔又漠然，正如她生活的意義便是繞著沈燼臨轉一般。

……有些麻煩。

晚上的沈燼臨更麻煩，不知該不該說，他難得有一些少男心一樣的東西，會通著電話讓她講故事。

那一本童話書講完一遍又要從頭再來，明明都有耐心聽這種故事了，但是還會不耐煩的開口直接講出結局——當然，是他胡編亂造的結局。

就比如現在，伏明落躺在床上，通著電話，嗓音清啞的說著故事。

「小美人魚王子用歌喉換了人類的雙腿，到達了岸上，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痛……」

「嘖，真蠢。」

他的嗓音帶著喑啞的慵懶和不屑，躺在床上這樣講著，手機放在枕邊，能清楚的傳遞他的聲音。

沈燼臨就是有這樣的毛病，伏明落早已習慣，依舊面不改色的繼續著。

「……人魚王子的哥哥們遞給他一個匕首，讓他殺掉公主來重新獲得尾巴。」

沈燼臨躺在床上，手蓋在額頭上平靜的看著天花板。

又在伏明落說出結局的那一瞬——「而他選擇了自己變成泡沫……」

「不對。」

沈燼臨突然開口打斷，近乎冷靜的說，「上天有了恩典，他又從泡沫變回了人類，經歷了一次死亡的他明白了道理，找到了公主並殺死了她。」

他尤其愛聽這個故事，卻每每都能編出不一樣的結局，比如上次就是在她講出人魚王子對公主一見鍾情時他說，「人魚王子再看了一眼，發現公主長得丑，然後放棄了愛戀，並且吃掉了她。」

比如在上一次她講出人魚王子救了公主時，他又回答說，「人魚王子上岸的途中手沒力氣了，公主淹死了，屍體被泡爛。」

……這樣。

他毫不掩飾的在童話里宣洩著自己的惡意，甚至隔著屏幕伏明落都能想象到他上調的眉梢與笑意。

這次的結局也一如既往的離譜又像是他能說出來的話，伏明落怔然片刻，然後垂下眸子。

她輕聲說：「或許你應該給她們一個好結局。」

「比如，公主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和美人魚結婚了。」

她的話音剛落，沈燼臨便猛地嗤笑出聲，「意識到心意？這樣騙人的話你還會信嗎？」

沈燼臨不知為何開始情緒不穩定，嗓音嘲諷的說著刺人的話：

「自我奉獻的蠢貨和搞不清事實的愚蠢東西，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這兩人死掉也沒有關係。」

他的嗓音開始喑啞喘息，頗帶著激動的開口。

「他憑什麼捨棄了愛他的一切死在泡沫里？僅僅只是因為可笑的愛意嗎？他憑什麼丟下他的哥哥弟弟死得徹底？！還有人愛他不是嗎？哪怕是個為了愛情死亡的蠢貨，哪怕他做過那樣的事情，哪怕我恨他……他為什麼死掉？！」

到了末尾，嗓音已然帶上了激動的哽咽，猛然暫停，大口的喘息著。

伏明落頓住，沉默片刻，輕輕皺起眉頭。

簡直大相徑庭，他如果配得上那張臉，應該說著圓滿的結局，說著二人的相愛相知終於贏過了詛咒。

而那張臉真正的主人應該笑著，眉梢沒有揚起，僅僅只是笑得清朗又熱烈說著圓滿的結局與愛意。

她與他像是僱主與員工，她期盼著那張臉注視著她的樣子，又坦然接受了他的壞脾氣以此作為交換。

但是，伏明落也覺得這樣的故事沒意思，在她很小的時候孤兒院里的孩子就提出了質疑，為什麼人魚王子非要喜歡公主不可，為什麼他要變成泡沫？

孩子的想法是懵懂的，只圍在一起，眼巴巴的看著年齡最大識字最多的她開口。

其實伏明落也不明白，她思考了許久也並不明白獻身的意義。

如果真的愛著，那就同歸於盡也要攥在手裡。

像她這樣的壞孩子並不理解奉獻和遠處的注視，只是想著，如何都要攥在手裡。

……哪怕只是個替代品。

她恍惚失神的時間有點長，沒有意識到沈燼臨也已經許久沒說話了，伏明落看著電話還沒有掛斷，垂眸聽著電話里傳來的悶聲喘息與漏出來的哭腔情緒。

卻冷靜又溫和的開口，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哭泣。

「……還在嗎？我要掛了。」

沈燼臨的呼吸微微急促，隱隱帶著抽噎的細微聲響，但若是不仔細聽也聽不到。

可她周圍安靜至極，能清楚聽到沈燼臨壓抑著的哭泣，卻懵懂茫然的裝作聽不到這樣的脆弱，嗓音依舊溫和包容，然後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嗯」后坦然掛掉了電話。

她甚至覺得這樣的沈燼臨有些麻煩。

沈燼臨「嗯」了一聲之後猛然一言不發，沉默看著被掛斷的手機屏幕，眼眶有些發紅，然後修長的手蓋住眼睛，躺了許久。

他家的別墅大到離譜，卻靜悄悄的沒有人的喧鬧，只有他一個人走到浴室洗漱的聲音，在夜晚格外刺耳。

沈燼臨沉默著洗了一個澡，等出來的時候，髮絲濕噠噠的，遮蓋住了他晦暗的眉眼，一滴水珠從他寒狹深邃的眉眼滑下，滴到地上。

他看著落地鏡中的人，指尖慢慢碰在了鏡中自己的淚痣上。

沈燼臨嗤笑一聲，眼神逐漸晦暗又冷漠，落地鏡上貼著雜七雜八的便簽，那是他的字跡，飄逸又狷狂。

有——『晚上去飆車。』

『記得讓她用獎學金買奢侈品』

『記得吃藥』卻被狠狠劃去。

『她是條舔狗』

『她好煩』

『雲記餐館的飯不好吃，別去了』

直到最後一條，似乎很久了，邊緣已經捲起——『自殺』

沈燼臨垂下頭，不再言語。

伏明落能面不改色的在他去酒店的時候送上套，也能在雨天站在宿舍樓下淋雨，手上提著為他買的奢侈品項鏈，她乖巧又溫柔，近乎是極致的愛著這樣任性又自私的他。

沈燼臨在外人和朋友眼裡是個不折不扣的男瘋子，情緒時而興奮時而冷漠至極，性格也是惡劣到極致。

她不在意他的情緒如何，不在意他為何激動，不在意他為什麼壓抑著脆弱，不在意他的暴怒，甚至不在意他倨傲的惡劣，可她知道他的情緒為什麼莫名其妙——

他本身就是個瘋子。

雙相情感障礙。

這是伏明落許久之前便知道的事情，但是沒關係，她不在意。

因為他僅僅只是個替代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