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
宋知亦站在這裡不知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聽了多久。
男人脫了西裝外套,換了件煙黑色的休閑西裝,面料柔軟熨帖,勾線出胸肌的輪廓,隨著呼吸起伏。
宋知亦的目光落在女孩受了驚嚇顫抖的眸子上,鵝黃色的面紗春水一樣罩住難以窺見的面容。
那雙眸子秋水剪瞳般,彷彿穿越了十幾年的時光,與記憶里的人貼合在一起。
他又想到面紗下,女孩柔軟白皙的脖頸,定是貓兒一樣軟。
「宋先生?」林純熙快要被這巨大的壓迫感勒得不能呼吸,顫抖著開口。
事實也不怪她,從小她就被養在林宅里,在老爺子身邊學習禮儀,在奶奶身邊學習蘇綉,家中除了司機之外連幾個傭人都是女人,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外男,更何況是雄性荷爾蒙這麼強勢的男性。
她甚至都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反常。
宋知亦似乎被她的聲音拉回來思緒,看到林純熙垂在身側顫抖的指尖,男人烏沉深邃的眼瞳驟然軟下來,似是刻意收斂了氣息,嗓音一如既往低沉磁性:「喜歡貓?」
本來躲在不遠處的張叔都準備著了,宋知亦要是開口讓人把林純熙扔出去,他拼著這把老骨頭也得趕在先生開口之前將人保下來。
衝到一半,聽到從宋知亦口中說出的話,張叔腳下來了個硬生生得急剎車。
風過樹梢,在女孩纖細的脖頸上投下碎影,她柔軟的髮絲也跟著擺動,微微顫抖的樣子像是只認生的貓,膽小卻矜持傲嬌著。
「喜歡的。」她小聲回答。
聲音也像貓一樣軟。
林純熙有些喘不過氣來,正準備禮貌地道別,男人卻動了,幾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她甚至可以清晰聞到他身上淺淡的雪松冷香。
小七亦步亦趨跟在男人腳邊,像是個移動的糯米糰子。
當宋知亦在林純熙面前站定時,她才清晰地認知兩人之間的體型差有多大。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才堪堪到他胸口。
像是張網子要將她嚴絲合縫籠罩住一樣。
壓迫感驟然襲來,林純熙抿了抿唇:「宋先生,我還有事先——」
她呆愣愣地瞪大貓一樣圓潤的眼瞳,看著男人抬手,襯衫線條跟著繃緊,包裹著他悍利緊實充滿力量感的手臂,朝她的面紗探過來——
林純熙腦海中警鈴大作,瞪圓了眼瞳看著面前伸過來手掌——
規整的袖口,寶石藍色的袖口,冷玉般的長指上帶著赤金色的扳指,鎏金色絲線桂枝纏繞在古樸的扳指環上,離得近了甚至看得清男人手背上微凸的青色血管,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
她像是被逼到了絕境地貓兒,渾身都緊繃著。
「啪——」
林純熙被逼急了,伸手手快而迅速地打在男人的大掌上拍開,怕他反應過來訓斥般,她打完人幾乎是拿出自己所的所有勇氣落荒而逃。
少女的背影融進夜色里。
宋知亦立在原地,片刻后緩過來神。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輕飄飄的力道完全不疼,小貓撓似得。
他只是看到她面紗上落下的枯樹葉,突如其來的好心想摘下去。
男人若有似無低哂一聲,搖了搖頭,放眼整個秋城,敢堂而皇之打了他宋知亦還大搖大擺溜走的人,還真沒有。
旁邊的張叔圍觀了全程,一顆心懸起來又放下,眼看著宋知亦沒計較林純熙碰過小七,他老人家本來都鬆了口氣,轉眼就看見這姑娘打了家主的手???
張叔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
這怎麼還能有自己作死的呢?
不行了不行了,他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這坐過山車一樣高危的職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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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純熙一路小跑回房間,耳尖都紅透了,不知是嚇得還是臊得。
她雙手撐在洗漱台上,抬頭看鏡子里的少女,精緻的眉眼都帶著濕潤,忽然,視線落在面紗上,那裡不知何時掛了枚枯葉子。
林純熙眉心一跳,回想起剛剛男人的手,落的方向似乎是想幫她摘葉子。
不是想要掀開她的面紗?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這一整晚林純熙都沉浸在極度的愧疚中,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
她索性披了衣服,坐起來,扭亮了床頭燈,在瀏覽器上搜索「怎麼向別人表達歉意」。
暖黃色的光落在少女面龐上,她漆黑濃密的睫毛眨了眨,忽然彎起唇來。
另一邊,寬大冷色係為主的卧室。
光潔的雪松木地板,柔軟的羊絨長毯,原木色床邊放置著實木長桌,暗金紋路,上面分放著密密麻麻的文件表格。
男人坐在書桌前,目光專註地翻閱著。
文件紙張在長指間還有些微熱,是葉特助剛剛傳真過來列印出來的。
上面林林總總羅列著林純熙的資料,從出生林家就從蘇北搬來秋城定居。
「葉助理,我想身為總裁特助,我讓你查的不是這種明面上的資料。」一目十行看下來,宋知亦平靜的放下手裡的資料。
音頻連線中,那邊的葉助理額頭上的冷汗都快要滴落下來,顫聲道:「是.......是......我現在就去再查——」
「不必了。」男人聲線低沉,慢條斯理摘下袖口掐斷了電話。
或許,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他尋了多年的人,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時間和地點都對不上,也許只是兩個長得相似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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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林純熙沉沉地睡了過去,恍惚間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她跟著奶奶回蘇北老家置辦綉線。
要知道,蘇綉是在蘇北一代傳承下來的,那裡的小鎮子里的人們家家戶戶都有綉架,蘇綉繁榮到了古街十步一綉紡的地步。
盛夏蟬鳴不止,林純熙和奶奶落腳在林家之前的老宅里。
宅子里的大貓將一窩小貓都下在老房子里,房子陰暗潮濕,長久無人居住牆角都長滿了厚厚一層青苔。
大貓找不到吃得,小貓餓得瘦骨嶙峋。
臨走前一天,林純熙用布裹著一窩小貓挨家挨戶送給好心人寄養。
送到還剩最後一隻,無人收留。
小貓趴在林純熙的懷裡,水藍色的眼睛還未睜開,餓得「喵喵」叫。
正午陽光正盛,蟬鳴聲聒噪。
林純熙抱著小貓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卻看到不遠處的樹蔭下蹲了個男生,眉眼戾氣濃的幾乎要溢出來,聽到腳步聲,男生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瞳較常人顏色還深,漆黑無底。
像是浸滿了冰雪的荒原,能把人瞬間凍住。
那時的宋知亦,厭惡任何人的接近,像是被受了重傷的野獸,一切朝他靠近的人都會被他呲牙咧嘴的嚇走。
懷裡突然被塞了一隻小貓進來,柔軟溫暖。
男生身子猛然僵硬住,笨拙地不知道該怎麼觸碰這個柔軟的小東西。
它太軟了。
「哥哥,這隻小貓送給你啦。」女孩子的聲音像是軟糯的棉花糖,輕飄飄的。
他抬眼望過去,她圓潤的眼睛小貓一樣彎起來,沖他笑。
她當時一定不知道,這隻柔軟的小生命,對於在滿身荊棘生於黑暗的少年來說,像是照進生命里的光。
小小一束,卻足夠溫暖。
野獸收攏起鋒利的獠牙,躲起來暗自舔舐著傷口。
女孩走了很遠,男生才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小貓,輕聲問:「你會一直陪我很久嗎?」
小貓溫柔地舔舐他布滿傷痕的手掌,像是在代替女孩回答。
夢醒時,窗外天光已經大亮。
林純熙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拿起床頭的手機,點亮屏幕,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十點多了。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想著要做一條領帶給宋知亦作為禮物。
一是在人家這裡小住一段時間,藉助了宋家的勢避風頭;二是昨天失手打了他,確實是她誤會了,是她的不對,作為賠禮道歉的禮物。
宋家大宅大戶的自然不缺貴重的禮物,林純熙思來想去,準備做一條領帶。
但是她來這裡來的急,衣服什麼的才裝了幾身,綉針綉線什麼的更是都沒帶,更遑論她習慣了老宅子里奶奶留下來的綉架。
秋城的西大街處有一座綉紡,一層是店鋪,向前來遊玩的客人兜售各種蘇綉物品,小到香囊平安福,大到壁畫窗帘。
而這家綉紡的背後老闆是林家的小小姐林純熙。
林純熙早就聯繫了看店的老闆,說下午準備去店裡,讓人把二樓她的房間打掃一下。
起床吃過傭人送來的早午飯,林純熙和管家說了一聲,由宋家的司機將她送到西大街蘇綉坊。
得知老闆要來,陳曦早早就將二樓的房間空出了出來。
古香古色的牌匾上提了「蘇綉」兩個大字,權當店名。
林純熙來時帶了素白色的面紗,穿著舒適休閑的牛仔褲和白襯衣,卻依舊襯得少女腿長而筆直,襯衣下擺扎進褲子里,腰肢纖細。
一樓店裡的客人不少回頭去望她。
「老闆您來了,這邊請。」陳曦將人帶到了二樓,房間收拾得乾淨,甚至點上了古香,窗外是成片的青翠竹林,偶有鳥雀啾鳴。
「辛苦了。」林純熙沖陳曦點點頭,進了房間。
刺繡是一樣精細活兒,在林宅時,林純熙曾經有時為了一幅蘇綉畫不眠不休在綉紡里待過整整一周,除了傭人送水和食物進去,她都是閉門不出,也是那幅作品,奠定了林純熙在蘇綉屆的地位。
所以在刺繡時,林純熙是不喜歡外界打擾的。
陳曦將房門小心地掩住,退了出去。
最後一針落下,林純熙再抬頭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華燈初上,明月當窗。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少女纖細的腰肢像是春天抽條的楊柳。
她殊不知,此番神色,全然落入了斜對面酒樓男人的眼眸里。
包廂里燈光溫暖,男人一襲皓白色西裝,頎長如松木,宛如細雨霏霏的江南煙雨,溫潤如玉的眼眸含了笑意,指骨把玩著茶杯耳,每一寸都帶著溫雅而清雋的氣質。
包廂門忽的被人打開,兩個黑衣保鏢架著一個瘦小枯乾的男人進來,一把將人推搡到地上。
「蘇少,就是這個人偷了綉紡的東西。」
「我什麼都沒偷,我沒拿,啊——」男人面色驚慌,掙扎著想要往外爬,忽然凄厲地慘叫一聲。
原因無他,手背上踩了只男人的皮鞋,在燈光下泛著冷冽地光澤。
蘇鈺慢條斯理轉了轉腳腕,皮鞋碾壓著男人的手,發出骨頭被碾壓錯位的聲音,寂寥駭人,空氣里隱隱浮動上鐵鏽味。
「饒命啊!啊——我拿了,拿了!」瘦小男人面孔扭曲,掙扎著伸出另一隻手想掰開男人的腳腕,無論如何卻撼動不了手背上那隻腳。
蘇鈺緩緩俯下身,笑得溫和無害,溫聲誘哄道:「交給我,就放你走。」
許是面前的男人笑得太過於溫和,瘦小的男人疼極了,咬著牙伸手顫顫巍巍地將兜里的一小枚香囊拿了出來,放在蘇鈺的手上。
潔白的底色,藍色蓮花的精緻蘇綉躍然而上,下面用藍色的水晶綴著兩串湖藍色流蘇,香囊的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熙」字。
這香囊正是出自林家第三代蘇綉非遺傳承人,林純熙之手。
「敢偷她的東西,我看這雙手,也不必再要了,砍了吧。」男人云淡風輕地像是在說今天晚餐吃了什麼。
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地包圍了上來,將不斷掙扎求饒的瘦小男子拖了到了隔壁。
不多時,「砰砰」兩聲伴隨著慘叫聲傳來。
包廂內,蘇鈺垂下眼眸,指腹蹭過香囊柔軟的綢緞面料,眉間沁出一縷無奈:「竟然一聲不吭的跑走了,我可拿你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