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孫玉昭眨了下眼,好像意識到自己這位二姐姐的情緒隱隱有些不對勁,但她絞盡了腦汁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便又繼續與她誠實道:「是母親說的呀,母親還說你日後嫁去了皇宮,我能時常跟著你去皇宮裡玩呢。」
說罷,她還討好地往公孫遙的碗碟里夾了塊分量十足的紅燒獅子頭:「二姐姐,我還從沒去過皇宮呢,以後你一定要多帶我看看,他們說皇宮裡可好玩了,比家裡頭好玩多了,好多人想進也進不去呢……」
皇宮這麼好玩,趙氏怎麼不讓自己的女兒嫁進去?
公孫遙沒有理會她的奉承,只是麻木著神情,將桌上眾人一一打量過去。
這是張圓桌,公孫雲平身為一家之主,坐的自然是正對大門的主位,而趙氏就坐在他的左手邊,至於他的右手邊,理所應當是他的大女兒公孫綺。公孫遙與他之間,看似只隔著一個長姐,實則,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從小到大,只要是有長姐在的地方,父親的目光便永遠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因為她的母親才是他一生最難以忘懷的摯愛,是他的青梅竹馬,年少髮妻。
而她的母親,不過是人生失意時的一段露水情緣,陰差陽錯。
她同長姐,從來就沒有可比的意義。
「既然今兒個大家都在,那正好,有件事我同老爺商量了許久,也想同大家說說……」
眼見著飯吃得差不多了,趙氏適時捻帕擦了擦嘴角,笑著開口。
公孫遙預感這不會是什麼好事,在她徹底開始說事前,蹙著眉心站了起來:「父親,女兒突然覺得身子不適,渾身惡寒,想要先行告退,回去早些休息……」
「你身子再不適,也還能走能跳,能說能笑,有我難受?」
豈料,她剛要將脆弱又含滿水霧的眼神投向自己的父親,便被公孫綺喑啞著嗓子打斷了情緒。
「聆聽父母長輩說話,是身為兒女的本分,母親這才開了個頭,你便急著要走,咳咳……二妹妹,這可不是做女兒的道理……」
公孫綺!
公孫遙半含柔弱半含怨念的眼神不可置信地轉向她,不明白她即便再看自己不爽,又何至於在此等場合幫著趙氏說話?反正父親是不會拋棄她的,她在瞎摻和什麼?
她居然還為此喊了趙氏母親,這聲母親,她喊的當真心甘情願嗎?
原本正想答應下公孫遙的請求,但在聽完大女兒的話后,公孫雲平又立馬轉變了態度,板正著臉色朝已經站起的二女兒擺了擺手:「你大姐說的不錯,母親剛要說話,你便要走,哪裡有這樣的道理。都是已經及笄的姑娘了,馬上便要許人家,不可再不重這些禮數,留下好好聽完你母親的話再走,若實在不適,去屏扇后的榻上躺著,也能聽清你母親的話。」
「父親……」
「迢迢毋需著急!」
眼瞅著父女倆便要爭吵起來,趙氏忙出來打圓場,走到公孫遙身邊,扶著她道:「倒不是母親一定要留你聽什麼沒用的話,實是今日要說的這事,是關乎於你的終身大事,所以,還請迢迢務必要留下來聽上一聽,父親和母親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終身大事?什麼終身大事?」
知道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樣,公孫遙便也不再假裝,站直了身子與趙氏道:「家中長姐都尚未婚配,何須談論我的終身大事?母親是不是搞錯了?」
趙氏訕笑了聲,知道這事的確不符合常理,便也沒打算硬答公孫遙這質問,而是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告訴他,該是他來通知自己好女兒的時候了。
公孫雲平輕咳了一聲,再次擺了擺手:「迢迢,你先坐下。」
「我不!父親今日不說清楚這終身大事,女兒便不坐!」
「半月前皇後娘娘的壽誕,親自為九皇子賜了與我們家的婚事,二姐姐難道不知道?」
要不說,從小到大最知道怎麼氣公孫遙的人,就是公孫玉珍。她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將全家都難以啟齒之事赤|裸裸地公布了出來。
便這樣,最後一塊遮羞布也沒有了。
公孫雲平卻好似突然坦蕩了不少,濃厚的眉毛輕折,薄唇啟道:「父親也是沒辦法,迢迢,你大姐自小體弱多病,身子骨不好,一年中有大半的時日都是泡在藥罐子里,走不得長路,跨不進高門,皇宮裡規矩多,路長且深,你大姐姐嫁進去,無疑就是送命……」
「那不是還有三妹妹嗎?三妹妹只比我小一歲,也已經過了及笄的時候,為何不是她嫁?」
「你三妹妹禮儀都尚未學透,成日里只知道瘋玩,如何能嫁得?」
一提到自己的女兒,趙氏果然就急了,抓住公孫遙的胳膊,苦口婆心:「好孩子,母親從來都知道,你是個最知書達理、懂事聽話的,如今家中的姐姐妹妹都是這麼個情況,唯有你,玲瓏剔透,面面俱到,最合適不過,就當是母親求你,為了全家人著想,嫁與那九皇子……」
「那九皇子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嫁與他,不知何時便會死於他人奪嫡的劍下,父親母親這是要為了全家人,推女兒過去送死嗎?」
「住嘴!奪嫡這種事也是你能說的?」
一向穩重的公孫雲平,終於在聽到公孫遙的這番言論時,氣得瞪直了眼。
趙氏也被他嚇到,惶惶了一瞬,又扒著公孫遙道:「好孩子,這都是哪裡聽來的話,九皇子縱然紈絝,但畢竟是陛下的兒子,是天之驕子,誰敢對他動手?還有那淑妃娘娘,傳聞也是最和善不過的,必不會為難兒媳婦,你嫁過去,就只有享福的份,哪裡會是送死?」
公孫遙冷笑:「如此說來,這麼好的一樁美事,母親不送自己的親女兒過去,還是在為我著想了?」
自打公孫遙被接回到京城之後,便記在了趙氏名下,還為了符合趙氏嫁進來的時間,將年紀改小了三歲,對外的一切名聲,都與公孫府嫡出的小姐無異。
這事在家中,向來是不可說的存在,如今她公然將此事挑破,也是當真心寒到了谷底。
這麼多年,在家與在外頭對她完全兩個樣子的趙氏,她也早就不想忍了。
可公孫雲平還在,她可以破罐子破摔,趙氏卻無論如何也得將這慈母的樣子做下去。
「迢迢這是哪裡的話?玉珍是我的女兒,你也是,你們在我這裡,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要論哪個更親,當年你從錢塘回來,玉珍也才剛出生,我照顧你的時候卻比照顧珍兒的都多……」
「那是我逼你的嗎?」
「公孫遙!」
公孫雲平總算怒不可遏,拍著桌子極有氣勢地站了起來。
「你是怎麼對你母親說話的?是我平日里太縱著你了,念在你沒有親母,叫你母親對你多加寬容,如今竟將你縱成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目無尊長,妄議奪嫡,給我去小祠堂里跪著,不知道錯了不許起來!」
「那父親最好祈禱女兒能活著從祠堂里出來,不然,您恐怕還要捨棄第二個女兒進宮去陪葬!」
「你——」
「老爺!」
顯然公孫遙最後這句話已經將公孫雲平最後一絲怒火也徹底激發了出來,眼看著他就要衝上去給這不服管教的二女兒來一巴掌,趙氏又趕忙攔在兩人中間。
「迢迢不懂父母的艱辛,妾身來教導她便是了,老爺何至於如此大動干戈,玉珍,快,扶你爹爹坐下休息,我陪你二姐姐出去散散心。」
「她不需要散心,叫她給我去祠堂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玉珍!」
坐在邊上看了好一會兒熱鬧的公孫玉珍,在被母親叫喚了兩下之後終於醒神,明白公孫遙若是真如她自己所說,要在祠堂中鬧到去死,那這樁嫁進宮的慘事馬上便會落到自己頭上,忙不迭起身去到公孫雲平身邊,替她說起好話。
「父親息怒,想必姐姐也是一時在了氣頭上,才會胡言亂語,她是驟然得知自己要出嫁,捨不得父親母親,捨不得我們這個家,所以才慌了神,父親且給姐姐一點時間,她素來最是疼愛我們這群弟弟妹妹的,不出幾日,她便定會自己想通,答應這門親事的。」
「這事你別管!」
湧上頭的火氣怎麼可能輕易說消就消,公孫雲平坐在桌邊,怒目圓睜,擺明了與公孫遙是誰也不肯退步。
蟬月等在屋外,聽著屋裡的動靜便知,定是自家小姐與老爺吵了起來,她在屋外急到直跺腳,卻無法進去,正想要回去找惠娘商量辦法,便見自家小姐在趙氏的生拉硬拽下走了出來。
「小姐!」她趕緊上前。
「蟬月,套馬,我要去濟寧寺。」公孫遙的臉色十分難看,夜色下微微顫抖的臉頰爬滿了不肯服輸的倔強。
蟬月不解:「這麼晚去濟寧寺做什麼?」
「叫你去你就去!」
蟬月遂不敢再問,立馬又轉身去找車夫。
只餘下趙氏陪公孫遙一路走著。
「去濟寧寺也好,去看看你真正的母親,告訴她,你即將要做皇子妃,出人頭地。」
「你倒不怕我就此死在外頭。」
「你可以死。」趙氏冷聲,白日里剛修剪好的如玉指甲勾起她冰涼的下巴,「但也得是嫁了那要命的紈絝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