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天威難測(中)
韋小寶被康熙問得有一瞬間仲愣,隨即答道,「我自然是傾心於陛下的,不是有幾分慕戀,而是全心全意慕戀,我的心是陛下的,我眼裡全部都是你,再也裝不下其它人。」
當初也許確實有被形式所迫,不得不應的成份在,藥效也是一個重要誘因,但說到底,他最後還是看上了小皇帝這個人。
這個年輕人身上幾乎凝聚了他所追求和推崇的一切:至高無上的權利,龐大的帝國,聰明冷靜的頭腦,完美的自制力,真摯高尚的情感……
想到眼前這個小皇帝那數目驚人的後宮,還有每年源源不斷被送進後宮的女人——那些女人年紀小得在韋小寶眼裡幾乎就是孩子。他在『真摯高貴的情感』這點上打了個絆子,隨即想到,也許不應該要求太高,畢竟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完全合乎理想。
韋小寶的話明顯是康熙想要聽的,神情一緩,彷彿是鬆了口氣,輕聲道,「那就好。」
低頭把玩手裡的酒杯,青花瓷杯上描著姿態古雅的青色團鳳,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緣故,康熙覺得手中這隻經常用到的普通杯子也變得曼妙生動起來。
研究了一會兒杯子,抬眼見韋小寶還筆直坐在對面望著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放平了聲音解釋道,「這種事情,朕是不會強迫你的,你若說是情非得已,那朕自然放了你,讓你做回你的一等公,靖南將軍,反正你也是有些本事,朝廷用得上。」
韋小寶反問,「那我要是沒什麼本事呢?」
康熙白他一眼,「沒本事朕也設個閑職專門養著你!」
韋小寶聳聳肩,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了這般魅力,沒本事也有人願意白養著。可惜這魅力沒用,他不會接受這樣的生活。
康熙接著欣慰道,「不過還是親耳聽了你這個回答后舒心。」
韋小寶道,「陛下是聰明人,我這個回答你其實應該早就能料到才是。」微有不滿,「我這兩年對著陛下說了多了情話,寫了多少情詩,表白了多少次心跡啊!裝在一起都有一馬車了!還說明不了我對陛下的心意么?」
康熙道,「因為你這人信譽不佳,說話慣愛誇大其辭,十句話裡面有九句都靠不住,朕不得不防。」臉上又劃過一絲赫色,「你為什麼會對朕…對朕這麼傾心?」
「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因為誤吃了太后的葯,我以為陛□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吸引我,後來我的隱疾自己慢慢好了,我才發現,陛下確實是吸引我的,你除了有時候太凶不夠溫柔之外,其它地方都好,都合我的心意。」
康熙撇撇嘴,「太凶?小桂子,你可真是會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去看看滿朝中旁的臣子們在朕面前都是怎麼樣一副誠惶誠恐的言行舉止。你可好,在朕面前一點尊卑禮數都不講不說,還三番兩次的跟朕鬧脾氣,還敢動手,最後還得朕去哄你。」
韋小寶不以為然,「我和陛下的關係不一樣。」
康熙挑眉,「不一樣?你和朕是什麼關係?除了君臣不就是還有私情了,別說私下的,就是明裡的也不能是你這個樣子,你去看看朕後宮里那些個妃嬪都得守什麼樣的規矩,對朕持什麼樣的禮數,朕要求不高,你只要能做到她們一半朕就真心滿意了。」
「更不一樣的,陛下,我們是相戀著的情人同時還是朋友!」韋小寶鄭重道。
康熙微微笑,「朕就知道你是這麼想,你向來是膽大妄為,朕一直以來也是很喜歡你在朕跟前的這份率直天性。不過,小桂子啊!」說著語氣一轉,變得嚴肅起來,「這樣下去總是不妥!」
「哪裡不妥?」
「朕本來也沒想很多,不過今日二哥的一席話提醒了朕,朕的身份是皇帝,君臣有別,就算朕再喜歡你也不可廢了禮數,否則長此以往下去,難保不會生出什麼事端麻煩。」
「陛下信不過我?」
「那倒也不是,咱們從小到大的情意,朕自然對你信任,不過有些事情還是不可太過了,小桂子,你忍忍,朕這是長久打算,也是為你好,等你習慣了就沒事了。」
「陛下想讓我怎麼忍?」韋小寶直視著他。
康熙覺得有陣陣頭暈襲來,看面前韋小寶的臉都有了重影,心知大概是多喝了兩杯酒的緣故,只不過即便是這麼暈乎乎的看去,對方眼中瞬間閃過的失落神色也一覽無遺。
心中忽然覺得很有些不忍,不過他素來善於自製,但凡是已經想明白了決定要去做的事情就都能身體力行地做到。
因此輕輕揉揉額角,讓自己清醒點,然後繼續道,「第一朕會讓人來教教你進出宮中和朝堂上的各種禮數,以後到哪裡都要按規矩行禮,不可再稀里糊塗的矇混;第二你要守做臣子的本份,下回再敢像今日在慈寧宮這樣,明著違旨,將朕的話當耳旁風,朕絕不饒你;第三你是自願跟了朕的,這很好,你有這份心意朕很高興,日後也一定不會虧待了你,但你不可挾此身份就恃寵而驕……」
不得不說,裕親王福全身為康熙的親哥哥,為人又厚重沉穩,在陛下面前說話還是很有份量的。康熙子日間聽了福全的一番勸諫之後就開始反思他是不是對韋小寶太放縱了,以至於向來寬厚的二哥都忍不住要站出來說說話。
反省了一番之後,康熙自己也承認,他對韋小寶的態度是過於偏愛了。
偏愛沒什麼,是人就會有些大大小小的喜好,身為皇帝他更有資格去享受自己喜歡的,只是喜歡可以,享受也無妨,沉溺就不對了,因沉溺而放任自己做出種種有悖常理的舉動就更不應該。
歷代的權臣奸佞開始時不過都是皇帝身邊的寵臣,聰明討喜會得逢迎的人物罷了,之所以會一步步變成權臣奸佞,擾亂朝綱,皇帝本人要擔絕大部分責任,正所謂君不君臣不臣,過份的縱容恩寵使得他們有了非分之想!
歷代的明鑒都在眼前,自己又如何能重蹈前人的覆轍,現在開始規矩嚴謹起來也是為了韋小寶好。
韋小寶點點頭,終於等到了疑惑半晚上的答案:小皇帝這是決心開誠布公地界定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了。
長久以來的追求和互相試探有了既在意料之中又令人失望的結果,他能理解康熙的決定,甚至覺得十分理智,也很正確,但前提條件是這個決定所針對的對象不是他自己!
他一直堅信火熱甜蜜的愛情是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和珍貴的部分,值得用心去追求,他能夠為了愛情付出很多,但也有自己的原則——在為愛奉獻的內容里永遠不可能包括他的尊嚴和驕傲!
「陛下是不是有些頭暈?」韋小寶扶住住康熙的手肘,順勢拿掉了他手裡那隻已經有些拿不住了的青花團鳳杯,「我扶你去躺一下。」
康熙順著他的力道起身,擺手道,「躺什麼,讓人進來伺候洗漱更衣,直接睡了。」雖然路都有些走不穩,思路卻還清楚,「你是不是故意給朕喝這麼多酒的?」在韋小寶臉上胡亂捏了一把,嗔道,「嫌朕又對你說教了?豈有此理,被說兩句都要懷恨報復,膽子太大了。」
韋小寶笑笑,「懦弱膽怯和我的性格不符。其實幸虧我膽子大,換了別人誰還敢這樣和你相處,加上你脾氣又不好,那句話怎麼說…是喜怒無常對嗎?他們在你面前更加不敢隨心所欲地說話,總是和對你畢恭畢敬的人待在一起會很無趣。」
康熙嗤一聲以示不滿,「朕沒覺得無趣,挺有趣的,倒是你這個無禮的傢伙總擾得朕頭疼。還敢說朕喜怒無常!放肆!」
韋小寶揚聲喚人進來伺候,一邊用力把他架到床邊去,「不讓用喜怒無常那你自己換個詞。」
康熙酒勁上來,半倚半靠在床頭,閉著眼睛傲然道,「天威難測!」說完后自己也笑了,「不對,這個詞兒好像也不大好,朕向來沉穩大度,沒有什麼怪脾氣才是。」
晚上在寢殿當值的內監總管是劉進忠,他從來沒有見康熙喝高過,這時不禁有些手忙腳亂,領著幾個手腳伶俐的小太監替康熙更衣擦臉,又命人趕緊飛跑著去御膳房傳醒酒湯。
被韋小寶攔住,「不用,陛下說他要直接睡了,看樣子也沒哪裡不舒服,你等會兒給他灌碗湯下去,萬一鬧醒了怕要發脾氣。」
劉進忠一想也是,「那麻煩韋爵爺多照看著些,」保險起見又道,「我還是讓人送碗雞皮酸筍湯過來,就擺在那紅漆提盒的棉套里不拿出來,晚上萬一皇上醒了想要潤潤口就喝這個。」
「嗯。」韋小寶漫不經心,揮揮手,示意劉進忠可以帶著人出去了。
劉進忠看都收拾停當了,就帶人盡量輕手輕腳退下去,走出幾步忽聽韋小寶在身後問他,「陛下床頭多寶格子最底下一層是不是有安神油?」
劉進忠忙回頭,小聲道,「是,韋爵爺,那個小粉彩四季罐里就是,要是晚上睡得不踏實就挑一點塗在人中,挺管用的。別和旁邊一個青色罐子搞混了,那是一罐子…是一罐子油膏。」
韋小寶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
等人都退出去后,韋小寶緩步走到康熙床頭,俯□去看康熙的臉,「陛下睡著了嗎?」
康熙翻個身,含含糊糊地道,「你趕緊上來睡,別吵朕,朕的頭有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