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南下(一)
韋小寶從旱路到通州,之後棄車乘船,此時正坐了船沿著運河順水南下,一路輕快順暢,因心中自有打算,所以走得穩穩噹噹,並無避禍跑路的倉促之感。
家眷也一個沒落下,蘇荃抱著韋銅錘,阿珂抱著韋虎頭帶著兩個丫鬟跟韋小寶同坐一船,雙兒掌管著一應出行所需的大小事務,另有幾個男僕婆子另乘了一條方艄舷低,大梁多桅的沙船跟在韋小寶的坐船後面,一路隨行。
「相公,」蘇荃輕拍著兒子緩步走進韋小寶的艙中,「你真的要棄了朝廷的官爵俸祿到江南去重整天地會?」
「當然,咱們都走到這兒了夫人還有什麼好不相信的。只是要累你們舟車勞頓一場,到江南另行安置。」韋小寶探手摸摸兒子的頭,心中有些歉然。
蘇荃抱著兒子在韋小寶對面坐下,「相公,前幾日趕路匆忙,我不方便問你,現在坐在船上,左右無事,不若咱們說兩句話,也讓我一解心中疑惑,畢竟事關我兒子日後的安危前程。」
韋小寶坐在船上正是無事,於是態度很好的答應,「好啊,夫人想問什麼就儘管問。」
蘇荃一雙瑩然的妙目細細盯著他,「相公,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麼要忽然離京,你這兩年算是為朝廷出了大力,朝廷也不曾虧待你,你那一等公的爵位可是旁人求幾輩子都求不到的,這麼輕易就捨棄了不成?」
韋小寶露出一絲苦笑,「夫人,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可以傳給兒子的爵位丟了有些可惜?」
「不錯,」蘇荃也不和他委婉,直言道,「雖說相公你那爵位要傳也是傳給長子,由阿珂妹子的虎頭來繼承,但我兒子有這麼個兄長依仗也是好的,他長在京城官宦之家總比隨著爹娘亡命江湖強無數倍!」
韋小寶點頭贊成,「不錯,是這麼回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希望他們能留在京城。」
「到底為什麼?你惹禍了?還是貪墨太多,被人蔘了?」蘇荃想來想去,只想到這個原因,「我看皇上對你很有幾分偏愛,你去求求他,總不至於罷官殺頭,最多降幾級,罰點俸祿,總比咱們現在這樣強。」
韋小寶搖頭又點頭,「不是這個原因,不過也算是我惹了禍事,我不會去求陛下,況且求也沒有,我就是惹到他了。」
蘇荃一凜,「他要殺你!」
「不知道,我沒等他做決定就先走了。」
蘇荃揉額頭,這在京中好好的日子,說不能過就不能過了,拖家帶口的立刻就得走,還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想氣死她啊,耐著性子繼續問,「到底什麼事,當局者迷,你說給我聽聽,我幫你參詳參詳,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韋小寶百年不遇的不好意思了一下,「我和陛下……」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件□,又不想說得太粗俗,沉吟許久方道,「我們一起睡了一覺。」還怕蘇荃聽不明白,接著又解釋,「不是普通睡覺,是兩個愛人在一起那樣……」
蘇荃張口結舌,定了定神連忙攔住,「知道了!不用說這麼仔細。」
韋小寶有點失望地住口,這事誰也不知,他難得終於可以和人說說。
蘇荃震驚之餘再次認真打量了韋小寶,自從知道韋小寶對女人沒興趣后,這相公在她眼中直接成了擺設,已經許久沒有認真打量過了。
此時看他已經脫去了從前那副憊懶小子的模樣,眉目口鼻也算俊俏,特別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圓圓眼睛,精神十足,給整個人添色不少。只是沒想到卻能在這方面入了小皇帝的眼!
蘇荃看在兒子的面上,心中對他升起些憐憫之意,「唉,讓你忍這般不堪之事,真是為難你了,那咱們只好走了,只盼天地會的人別要總揪著你曾經在朝中做大官的事情不放才好,其實咱們帶的銀兩足夠,實在壓不住天地會的人就乾脆離了這裡,找個遠遠的地方隱居,安安靜靜過民間的富庶日子也未嘗不可。」
誰知韋小寶還是搖頭,「不是我忍,是陛下忍,所以我才要跑得這麼快,免得他緩過勁來之後把我抓回去也……」輕輕咳嗽兩聲,「唉,我可不想忍這個。」
蘇荃要不是抱著兒子肯定要當場蹶倒,恨得暗暗咬緊牙關,這個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好色之徒!以前好女人的時候就什麼女人都敢招惹,現在好男人就更不得了,連皇帝都敢冒犯,這可不就得跑路了嗎,且要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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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京城之中,康熙派出幾撥人手去查韋小寶的行蹤,在思忖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只能慨嘆一聲:這人真是神速啊!
韋小寶忽然離京自然是因為他頭晚上的大逆不道之舉,與恭親王所說的那個原因沒什麼大關係。
康熙設身處地地替韋小寶想想,也覺得迅速躲出京城才是最穩妥的辦法,畢竟無禮侵犯陛下的罪責非同尋常,判他個抄家殺頭也不為過。自己沒有當場翻臉不見得過後就不會另找因頭和他算賬。
只不過恭親王歪打正著的瞎摻和讓他的行蹤被提前暴露了出來。
常寧前一日在太后那裡看到一張白虎皮做的褥子,覺得十分納悶,白虎皮十分罕有,只聽說吳逆的原平西王府里藏了一件,太后卻是從哪裡得來的?
一問之後才知道是韋小寶前些日特意當禮物送給給太后的。常寧覺得有些不對,回去後派人這麼一查,立時就查出了問題,不由大喜過望,認為自己又捏住了這小子的一個大把柄。
卻原來韋小寶竟然瞞著朝廷命他的人在進駐昆明之後將原平西王府中的財物搬走一空,全部都納入了他的私囊!白虎皮就是從原平西王府里得的,運回來后被他借花獻佛,轉手孝敬給了太后。
借打仗之機侵吞罪臣私產,這是要交大理院查辦的重罪!
常寧歡歡喜喜地開始派人細查,吩咐下去,務必要找出些確鑿的人證物證,再往韋小寶面前那麼一擺,他還不得對自己俯首帖耳。
誰知他這裡剛有動作,那邊人就溜了,韋小寶溜就溜,常寧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問題是這人很不懂憐香惜玉,自己畏罪潛逃還要帶上常寧最惦記的那個美人一起去吃苦,這算什麼?
常寧不能眼看著自己牽挂了許久的美人就這樣消失無蹤,只得連夜趕進宮來,將事情稟報給康熙知道。
康熙心裡有數,舊平西王府中的東西韋小寶可以隨便挑,這是他親口同意的,只是沒想到這小子如此黑心,按照常寧的說,一整座平西王府都要被他搬空了,吳三桂雄踞雲南多年,又是個有打算要造反的人,歷年積蓄的財物絕對不在少數,韋小寶老實不客氣,一口就將他留在昆明的老底全吞了下去,這也未免誇張,說出去了必不好聽。
實在是恨得牙癢,他當然捨不得殺韋小寶的頭,抄家什麼的也不至於,但是已然打好了主意,只等自己休養幾天後就要將此人揪到跟前來將他所乾的惡事悉數報復回去才行。昨日是自己一時不查,喝醉酒所以才著了他的道,下次定然要清醒著來,哪怕公平地論單打獨鬥呢,那小子也不是他的對手。
現在可好了,讓他上哪兒揪人去!
滿腹怨氣地瞪了常寧一眼,「你少管閑事,韋小寶做了什麼朕心裡都有數,他不是畏罪擅自離京,是…是朕派了個重要差事給他出京去辦,此事不能聲張,所以他悄悄去了,你回去吧,當不知道就好。」
常寧碰了釘子,心裡有些不信,但看皇兄臉色十分不善,他也不敢多說,只得諾諾答應了退下。
剛要走,又聽康熙道,「朕知你是挂念著韋小寶家中那個美貌小妾,所以總和他不對付,你且老實回去,以後也別再為了謀算人家女眷不住的找碴亂來,失了王爺的體面!朕聽說他其實也不怎麼喜歡那個小妾,回頭朕私下和他『說說』,讓他把那女人讓給你就是。」
「皇兄,您說真的?!」常寧忽然有天上掉下了元寶之感,說實話,比天上掉下元寶還驚喜得多,只因他不缺元寶,就缺那個美人。
康熙臉一沉,這個幫弟弟強搶別家女人的行為實在不是什麼體面事,他不屑多說,只擺擺手,「你退下。」
常寧雲山霧罩地退了出來,混混沌沌的滿腦子疑問,直到走出了東華門才一拍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暗道皇兄和姓韋是那般關係可不就是會看他身邊的女人不順眼嗎,自己個傻瓜捨近求遠,應該早早就去皇兄耳旁叨叨韋將軍在家寵愛小妾寵愛得京中都聞名了,皇兄自然早早就命他休了所有的女人。
常寧搖頭嘆息滿意而去,康熙這邊是滿肚子的火氣,可惜惹得他生氣的人謹慎周密得好像一隻老狐狸,已經躲得無影無蹤。康熙的火氣無處發泄,先替韋小寶把小妾送出去了也沒能緩解多少,只得密令人加速去查韋小寶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