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兩人視線相撞。

寬闊的肩背投下一片陰影，逆光之下，尹北辰的表情明滅不清，唯獨那雙藍眸深不可測。

他的雙手撐在寧鋒的身體兩側，將男人籠罩在身下。有那麼—兩縷金髮順著臉頰垂下來，耷拉在臉頰邊，與黑髮交纏在一起。

溫熱的鼻息撒到臉上，入侵了感官，寧鋒只覺得喉頭髮干，被視線掃過的皮膚陣陣刺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血液里蔓延，胸口微微酸脹，只能徒勞的拚命遏制。

驀地，寧鋒腦海中響起了曲言的話。

【想要就去爭取。】

爭取。

去爭取。

心跳如擂鼓，寧鋒暗暗咽了口唾沫，攥緊指尖。

「北辰，我——」

【噔噔噔！！現在時間，早上六點整！！】

突然，頭頂的電子大鐘發出巨大的響聲，緊接著播放起《祝你生日快樂》的混音版。

寧鋒：……

尹北辰：……

激昂土味的電子音在耳際迴響，寧鋒艱難的咽了口氣，決定待會兒讓人把這可愛的大鐘拆了。

尷尬的沉默壓了下來，他清清嗓子，「喂，你好重。」

尹北辰抿了抿唇，慢慢站起身來，「沒出息。」

「天天被人壓榨，不堪勞累啊長官。」

「看來你晚上還要多加訓練。」

「有陪練嗎？」

尹北辰定定的看著他，眉眼裡不含半分情緒。

「如果我有空的話。」

以為會被一口拒絕的寧鋒愣了愣，頓時笑開了眼。

「一言為定。」

倏地，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弔兒郎當的道，「今天是星曆1648年11月6日，是我們認識的第十年九個月二十二天，距離你28歲生日還有64天，距離我28歲生日還有35天。」

寧鋒笑嘻嘻的凝望著尹北辰，「早上好，小辰辰。」

尹北辰緊了緊眉，但是沒再多說什麼，只用毛巾擦了擦汗，轉身離開了訓練室。

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早。」

**

各自回房洗漱完畢，兩人一道吃過早餐，又迅速投入了戰事的部署中。

這兩天的清剿行動很順利，現已知的蟲巢被清除得七七八八。但同時也證實了寧鋒此前的猜測——這些蟲族很明顯是有首腦在幕後指揮的。

然而被清除的蟲巢大多只有五六階，通俗了說，就是連腦子都沒長起來，更別提指揮作戰了。所以，它們的首腦一定暗藏在某處，說不定星域中還有大本營。

兵荒馬亂的上午很快過去，為了節省時間，兩人在辦公室點了午餐，邊吃邊討論。

正說得起勁，光腦忽的傳來一聲提示音。寧鋒點開，眼瞅見發信人明晃晃的寫著【喬希】，一把摁掉又繼續埋頭吃飯。

「什麼事？」尹北辰問。

「詐騙簡訊。」寧鋒炫了一大口肉。

那天酒會之後，喬希這傢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天天給他發信息請他賞臉吃頓飯，說是為銀果的事當面道歉。

寧鋒看了只想笑。

嘁，他倆又不熟，誰有空跟他吃飯？

自己愛上哪吃上哪吃。

還沒吃上兩口，光腦又響了。寧鋒皺著眉掃了眼，登時笑開了眼。

「怎麼了？」尹北辰睨了一眼。

「你沒收到信息嗎？今天發補貼了。」寧鋒很興奮。

尹北辰愣了愣，打開光腦，才發現自己也收到了簡訊。

不過他家庭優渥，很少在乎這些，只一門心思放在消滅蟲族身上。他看著男人，忽然意識到，其實基地的大部分人是會在意補貼多少，即便是寧鋒也不例外。

寧鋒沒管他，只認真看著數目，腦內飛速計算。

蛟龍二號要換新引擎，得要預留一筆；福利院每月的資助也不能停；留下一點生活費和購買解毒劑的錢，再加上每月定期存款……

等分配完畢之後，寧鋒看著僅有三位數的餘額，嘆了口氣。

真是每一枚星幣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又怎麼了？」尹北辰皺皺眉心。

「在思考基地哪個方向的西北風比較烈。」寧鋒關掉光腦，埋頭吃飯。

「你缺錢？」尹北辰有些訝異。

軍隊里包吃包住，除了上酒吧和其他個人娛樂性開銷，基本的生活其實不需要太多花費。對於寧鋒來說，除了機車的保養需要花點錢外，哪裡還有支出的項目？

「對啊，賊缺。」

「你要幹什麼？」

「攢錢娶小辰辰啊。」

寧鋒凝望著尹北辰，神情認真，「你可是少將，家裡條件又好，聘禮可不能馬虎。」

聞言，尹北辰垂眸掩去情緒。

他曾聽說過，總是將「結婚」掛在嘴邊的男人，不是真的想要結婚，只是調情時開出的空頭支票。

僅僅是為了調情。

「好笑嗎？」尹北辰眼神冷了下來。

寧鋒表情一頓，咧嘴笑了笑，「開玩笑啦！我就是為養老存點錢。」

接著，他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胡侃起來，不過尹北辰始終不發一語，整個人散發著暗沉的怒意，以及讓人窒息的冷漠。

這是什麼情況？

剛才他說錯什麼了？

想了半天都沒搞清楚是哪一句又踩雷了，寧鋒眼珠一轉，嘿嘿笑了兩聲，「小辰辰，明晚有空不？陪我去逛逛街唄，我想買張按摩椅。」

男人說的逛街，並不是真的街道，而是帝國星網上的全息平台。那裡有很多線上商鋪和娛樂設施，只要在網上下單，就能很快送貨上門。

寧鋒從小生活在福利院，只有院長和幾位老師照看著十幾位小朋友。儘管條件艱難，可在老師們的悉心照料下，小寧鋒也是在愛意中長大的，所以他對福利院的事情特別上心。

前陣子打通訊回去，聽老院長說腰疼，他打算買張按摩椅送去。若是能拉上尹北辰，四捨五入也算是約會了。

對了，前陣子雙數字購物狂歡節，他好像還有幾張優惠券沒有用。

寧鋒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不過，轉移話題這招在尹北辰這裡並不管用。他擦擦嘴，語氣清淡的說道，「現在戰情緊迫，你要有這種閑心，不如多想想如何應對蟲族。」

說完，他又返回星圖繼續查看沙盤去了。

寧鋒皺了皺眉，嘖了一聲。

「搞什麼？早上不還好好的嗎？他剛吃光子炮了？」

**

午飯在不甚愉快的氣氛中結束，好在寧鋒早已習慣了尹北辰時不時的冷言冷語，並沒有放在心上。下午，他陪同尹北辰來到了科研部的辦公室，聽取曲言的彙報。

說是辦公室，也不太準確，因為這乍看上去，就像個垃圾堆。

房間煙霧瀰漫，各種文件被丟在桌子上、茶几上、地上、沙發的毯子上。角落放著塞滿煙頭的杯子，半闔的筆記本嗚嗚響，裡頭還在計算著各種數據。

曲言叼著煙，美目布滿血絲，金絲眼鏡掛在鼻樑，茶色的捲髮扎在肩上。他不知從哪翻出個平板，敲敲打打。

「前段時間，我從樣本上刮下了一些顯微切片，想觀察異蟲細胞的隨機變異。」他展示給二人看，「結果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副效應。」

在液晶屏上，寧鋒看到了一個籃球大小的神經皮層類生物，像是一個眼狀器官，似乎異蟲物質變成了相當緻密但又柔韌靈活的物質。

「這是什麼？」

「樣本長出來的再生物質。」

「再生？」

「沒錯。」

曲言取下眼鏡，閉著眼擦擦鏡片。

異蟲氨基酸能將死去的細胞物質，與正常蛋白質結合，並生成新的細胞。這種結合不會受到生代細胞退化規律的影響，它們能不斷的更新自身，不過會導致其細胞結構的徹底改變。

「簡單來說，就是異蟲永遠不會老死。」他又補充了一句。

「這跟蟲毒有什麼關聯？」尹北辰問。

瞥了寧鋒一眼，曲言緩緩道：「這才是感染蟲毒后，無法根治的原因。」

寧鋒一聽，臉色不大好看。

「而且，我懷疑它們正在自我進化。」曲言收回了目光，「它們能感染人體，並且影響的不止是身體。」

「什麼意思？」寧鋒追問。

曲言指指腦袋。

「它們有可能直接影響感染體的思想和行為。」

控制思想？

寧鋒呼吸一窒，猛的想到了很不好的事。

「能治嗎？」尹北辰看了看男人，淡淡道。

「客觀的講當然可以，但我還沒想到怎麼治。」曲言緩緩吸了口煙。

「好消息是什麼？」

「起碼摸到了原因，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

聞言，寧鋒不由得苦笑。

時間，可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最近他感到身體越發疲憊，而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最近一次的間隔只有五天。再這麼下去，他怕是等不到解藥出來的那天了。

不過他還是綻開一抹笑容，「就是，只要找到原因，其他的都好辦。」

曲言直勾勾的望著他，「我會找到辦法的。」

寧鋒怔了怔，心底漫上一絲疑惑。他倏然想起酒會那晚曲言對自己的懷疑，不禁遠離了些，點了點頭。

目光在兩人間徘徊，尹北辰眉宇微微凝著，扔下了平板，「以後所有關於蟲毒的事，你直接跟我彙報，不需要跟寧鋒對接。」

「為什麼？」寧鋒很錯愕。

「我想監督進度。」尹北辰別過臉不再看他，「你負責關注戰場信息，其他的不用管。」

寧鋒：……

監督？

他並不認為對方這種大忙人，會有心情去跟進這種小事。

曲言倒是挑了挑眉，輕笑了一聲。

「好的，長官。」他關掉屏幕，「對了，我還需要進入帝國資料庫查點資料。你看是找你還是寧副官——」

「找我。」尹北辰毫不猶豫。

「沒問題，長官。」曲言笑得正中下懷，「我等下就讓喬希找你。」

尹北辰冷眼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還沉在自己思緒的寧鋒一驚，忙跟了上去。

「長官慢走，不送。」曲言似笑非笑的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