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

等尹北辰趕到時，兩人已經被其他人強行架開。

冷眼一掃驅散了圍觀者，他把兩個如鬥雞一般的男人帶回了辦公室，又叫上了站在旁邊嚇傻的喬希，和他的直屬長官曲言。

「怎麼回事？」尹北辰的目光冷如冰霜。

他十分記得，自己只是讓區景山去幫忙提車，為什麼喬希也會出現在那裡？

在基地里鬥毆是非常嚴重的行為，更何況當時圍觀的人員很多，造成的惡劣影響可想而知。沒過一陣，估計又會傳到主星軍部那裡。

之前資料庫的事情，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壓了下去，這才過了多久，怎麼又來一樁？

寧鋒雙手插兜倚著牆，默不作聲。區景山啐了一口，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痛處，登時齜牙咧嘴，但還是大咧咧的拍拍胸口。

「人是我帶去的，車是喬希弄的。」

其實他也覺得很慪氣。

本來想著就只是提個車，大抵不會出什麼問題。沒想到喬希這傢伙居然在裝箱的時候，把倉庫的雜物給拉了下來，好死不死直接砸到機車的發動機上，連帶車身都砸了個坑，這車頭都扭得沒法看了。

在整個諾拉基地，誰人不知蛟龍二號是寧鋒的心肝？刮出一道痕都能給他在訓練場打個半死，更何況是最重要的發動機。現在搞成這樣，估計對方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很不待見寧鋒，但也不想自找麻煩，區景山瞪了在一邊發抖的喬希。

早知道就不該帶上這傢伙。

就這麼點小事都搞成這樣，真是惹事精！

尹北辰瞥了曲言一眼，後者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垂眼盯著喬希。

「你有什麼解釋嗎？」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喬希低垂著頭，扯著衣擺，「寧副官，我可以賠，只要您別生氣——」

「賠？」寧鋒嗤笑，眸底閃過一道凜然的殺氣，「我這可都是定製貨，你拿什麼賠？拿命嗎？」

喬希一聽，臉色唰白，眼角泛起紅絲，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寧鋒只冷哼一聲，挑著眉眼斜睨著，「我都還沒哭呢，怎麼搞得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

他已經檢查過蛟龍二號，但凡有點維修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這種程度的損毀除了直接整車更換，壓根沒有修好的可能。普通剮蹭也就罷了，到底要多大衝擊力，才能把這種具有戰鬥能力的機車，砸成這種程度？

之前已經在設備室給他挖了個大坑，現在裝什麼無辜？

這傢伙是不是真以為別人都是瞎子？

「我沒有這個意思……」喬希滿臉通紅，慌張的往後退，支吾了半天什麼都說不出來。

「話說也挺有趣的，怎麼每回出事都有你？」寧鋒慢悠悠的湊到他跟前，表情似笑非笑，「拿銀果的是你，去酒吧的是你，扯壞線路的也是你，現在搞壞我車的還是你。只要我干點什麼，就總能見到你。」

他涼涼勾唇，那眼神讓人頭皮發麻，「你這麼關注我，怎麼？暗戀我嗎？」

「我沒有……」驀地，喬希鼻翼翕動，眼神逐漸透露了一絲失神。他無聲地望了許久，又忽然紅著臉移開眼去。

見兩人越貼越近，尹北辰皺皺眉，走到兩人間。

「既然誤會解開，那事情就在這揭過，至於賠償問題你們私底下商量。」他淡淡的下令，「寧鋒，通知所有指揮官，到星艦集合。」

而後，他又回身看向曲言，「帶走你的人。」

直至其他人都離開了辦公室，寧鋒仍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動作。尹北辰也不催，就這麼靜靜的等著。

良久，男人耙梳著劉海啟唇，嗓音喑啞。

「你明知道那傢伙是故意的。」他合著眼，用盡全力維持語氣的平靜，然而話底，卻隱隱有黑沉沉的怒意在翻騰。

「跟我知不知道無關，這只是意外。」尹北辰的聲音不溫不火。

「他扯壞設備，砸壞我車，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挑釁！」寧鋒喘了口氣，頓了好一會才繼續道：「你和我說，這些全都是意外？」

「至少在你有證據之前。」

「我就只能自認倒霉？」

「喬希已經道歉，並且答應賠了。」

「所以我該感謝他了？」寧鋒眼神冷厲，透著強行抑制下去的怒氣，「蛟龍二號被砸壞了，你沒見都成什麼樣嗎？」

「看見了。」

「車是被他砸壞的！」

「那又如何？」

「……你說什麼？」

寧鋒渾身一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彷彿為了證實他所聽到的話，尹北辰神情淡然的啟唇道。

「這不過是一台機車而已，等他賠了錢，換一台就是了，你沒必要這麼激動。」

聽了這話，寧鋒臉色差到了極點，嘴角忽地漾出僵硬的微笑。

「呵，換？」

蛟龍二號陪伴自己多年，對於他來說，早已不是一般的座駕，而是無數回憶的承載體，是除了刀鋒機甲以外，最為寶貝的東西。兩人每一次酣暢淋漓的飛馳，每一次仰天的大笑，都隱藏著無數滾燙又酸甜的回憶，全都是無可替代的寶物。

認識這麼多年，他對蛟龍二號有多珍視，尹北辰不可能不知道。可這個換字，居然說得那麼隨意，那麼輕鬆。

原來他們的回憶里，由始至終只有自己一人。

男人使勁兒咽著唾沫，把竄到嗓門的火苗硬壓下去，然而一股苦澀的酸味又迅速泛了上來，讓他幾乎窒息。

時間靜止了幾秒，空氣沉默下來。

似乎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尹北辰語氣稍緩。

「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誰都不願意見到，你冷靜些，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他頓了頓，「身為指揮官，我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相處，畢竟之後，你跟他還有很多合作。」

寧鋒瞳孔微微一縮，「合作？什麼合作。」

「曲言剛剛已經把名單報上來了，就由喬希隨隊提取樣本。」尹北辰給他遞去名單，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快速瀏覽完報告，寧鋒黑眸微瞪。

「為什麼是他去？」

「這是出於客觀考量，你不要摻雜個人情緒。」

頭一次涉及高階樣本的處理，科研部里，就喬希和曲言對蟲毒的研究最深入。作為負責人，曲言是不可能去的，那能去的人只有喬希。

尹北辰深深的看了男人一眼，「我不希望你們因為這事影響了任務，作為副官，你應該清楚公事和私事的區別。」

「什麼意思？」寧鋒呼吸一頓，黑曜石般的眸子泛著攝人的幽光，「你是覺得我會公報私仇？」

「我只是提醒。」尹北辰的表情淡漠如常，似乎對男人的質疑並不在意。

寧鋒臉色倏變，身上那副渾不在乎的態度，有些維持不住了。

公報私仇？

他竟然擔心自己會去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科研員？

如果他真要打擊報復，那喬希老早就卷鋪滾蛋了，怎麼還有機會在他面前耍小手段？

喬希的拙劣挑釁與示威，其實寧鋒一直都沒有放在眼裡，他在意的是尹北辰的態度。可無論是贈送銀果，還是放自己鴿子，他都不得不承認，喬希在尹北辰心中，有著很不一般的地位。他不願多想，但心底的不安又讓他急切的想得到一個答案，一個保證。

僅此而已。

縱使他早有心理準備，但在親耳聽到對方維護喬希而懷疑自己的那一刻，依然讓他難以呼吸。

胸口彷彿壓著千斤重物，寧鋒像掉進了冰窖里，從心頂涼到了腳尖。他想要說話，卻又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沉默半晌，最後勾起了一抹不正經的笑。

「這算命令嗎？」

尹北辰見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裡也是在笑，但是裡頭沒有笑意。他心裡有些不知從何處來的慌亂，可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只冷冷道。

「是。」

寧鋒的嘴唇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唇瓣勾出諷刺的弧度。

「我知道了。」

尹北辰淡眉緊蹙，隱隱帶著一絲情緒，他剛想啟唇，卻被對方直接打斷了。

「要沒什麼吩咐，我先去忙了。」寧鋒懶懶的敬了個禮，「再見，長官。」

說罷，他站起身敬了個禮，迅速離開了房間。

盯著消失的背影，尹北辰碾了碾指尖，輕輕的嘖了一聲。

**

在去往科研部的路上，曲言和喬希一前一後的走。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直至走到一處沒有人的轉角位，曲言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你為什麼要去招惹寧鋒？」他沉聲道。

喬希本想反駁，不過觸及對方沉寂的目光后，還是抿緊下唇，低頭悶悶道：「我沒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怎麼每次都有你？」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的眼底升起水霧，纖長的睫毛刷出了淚痕。

「我想跟北辰說說話，可是寧副官討厭我，我、我只想幫忙，讓他不討厭我……」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墜落，在瑩白的臉上格外顯眼，讓人心生憐愛。他越哭越大聲，最後破罐子破摔的直視著對方，「我不希望北辰跟寧副官在一起！」

聽到這，曲言瞳孔驟縮。

「你什麼意思？」他危險的半眯起眼。

喬希愣了愣，咬住蒼白的嘴唇半聲不吭。

對眼前破碎的柔弱視若無睹，曲言一步一步走到對方跟前，居高臨下的睨著對方。

他一直以為喬希是個內向單純的傻小子，眼裡只有實驗和數據。話說這傢伙平時跟尹北辰接觸的時間也不長，怎麼會有這麼激烈的感情？

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被對方強大的壓迫力嚇得臉色蒼白，喬希邊哽咽邊趔趄著後退半步。

忽的，曲言想到了什麼，臉色猛沉，「你找我申請參加蟲巢星的行動，也是想要接近尹北辰？」

「不是，蟲巢星是我自己想去的！」不過喬希急忙否認，神情十分執著，「我一直對蟲族很感興趣，我想看看真正的蟲巢！」

聞言，曲言的臉色稍緩，但眼神仍然泛著寒光。

無論是他對尹北辰抱著什麼樣的心思，這些說到底都是私事，他人無權干涉。可科研是非常嚴肅的事情，每一個數據每一份報告都匯聚了許多人的心血，容不得半年馬虎。過於攝入私人感情，還會影響解毒劑的研發。

若是讓他知道對方只是打著研究的幌子，去干不著調的事，他絕對不能接受。

更何況，寧鋒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曲言扶扶眼鏡掩去情緒，「部隊過幾天就出發了，到時候你也要隨隊，蟲毒的研究報告你打算什麼時候提交？」

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轉換話題，喬希愣了愣，慷慨激昂的陳詞憋在唇邊說不出去，「我回去就交給您……」

曲言面無表情的盯了一陣，才轉身繼續往前走。

「你對尹北辰有什麼想法我不干涉，你對他要動什麼手腳我也不想管。但是……」他側過半臉，目光如刃。

「不要再去招惹寧鋒。」

喬希抽抽鼻子連連點頭，直至對方轉身離開，臉上的表情才盡數褪下。他皺了皺眉，慢慢拭去臉上的淚水，眼底閃過一絲煩躁，但很快又隱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