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

當寧鋒才剛點開小隊頻道，就被區景山的大嗓門震得腦瓜子嗡嗡的。

「你搞什麼！想死嗎？！」

「啊呀，區隊真兇，小心以後嫂子向你女兒告狀……咳咳！」衣襟染得一片深藍，寧鋒仍笑得肆意。他啟動了雙筒重機槍，冒著如雨的毒刺，瘋狂掃射。

「閉嘴你個白痴！馬上給我退回來！這是命令！」

區景山快氣瘋了。

他看著那些體型碩大的蟲子，卷著蛇一般的身軀，前仆後繼的朝刀鋒撲去。後者被纏住腳踝，拐著唯一一條完好的腿狼狽反擊，卻是半步也不肯後退。他想去幫忙，但被被前方成堆的子蟲堵路，笨拙的軀體寸步難行。

「那可不行。」寧鋒喘了口氣，換了彈匣，「要是退回去，就拿不到樣本，也救不了人，那小辰辰心裡可就沒有我了。」

「你發什麼瘋！」區景山又掄去一枚手·雷，炸散了想要反撲的蟲族。

都已經這樣了，還管什麼樣本，管什麼救人？一個小小的科研員，怎麼能比得上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場指揮官？！

「咳……誰說我發瘋……」寧鋒發出一陣陣劇烈的咳嗽，厚實的唇瓣血色盡褪，細密的汗珠趟過硬朗的臉。他忽然笑了一下，目光銳利，宛如黑暗中的獵殺者。

「我是認真的。」

話音未落，寧鋒猛一轉身，強行掰斷殘肢，另一腳在異蟲腦殼上一點，借力騰躍，離地躥起。滯空的瞬間，扣緊扳機，悍然開火。

【上！上！！】

【保護領主！】

【殺了他，殺了他！】

突然，腳下裂開了大坑，一條巨大的坑道蟲陡然竄起，朝著刀鋒張開了血盤大口。那張嘴裡排了一圈圈又密又尖的利齒，鋪天蓋地的撕咬了過來。附近的異蟲屍體被悉數吞沒瞬間絞成肉沫，散發出陣陣惡臭。

「賞你！」寧鋒沒有躲避，翻手摸出脈衝手·雷，輕輕的扔進那張嘴裡。

坑道蟲大嘴一閉，定在原地靜置數秒。

砰！！

一聲悶響，橘色的肉塊瞬間炸裂，怪獸尖叫著轟然倒地，在污垢的地面顫動不已。

「嘖嘖，真噁心。」

膿液濺了刀鋒一身，然而寧鋒只皺了皺眉，沒有絲毫停頓。他掏出聲波發射器，使勁全力扔到蟲群中央，在蟲子跳起吞食的瞬間，直接開槍點爆。

嗡——

剎那間，怪異的聲波傳遍了整個洞穴，就連機甲的通訊設備都花屏了半秒。所有異蟲被震昏了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時，領主的肉球抖了抖，抽搐著睜開了眼。

而被束縛著的喬希也皺起了臉，痛苦的抬起頭來。

「唔……」

他眨巴一下眼睛。

卻見刀鋒雙足一頓，閃電般彈上半空，優雅的在空中旋身一周。手中的光刃驀然擴張，閃耀而熾熱，他甚至清楚看到利刃邊緣冒出的蒸汽。

眨眼間，它如一柄鋒利的劍，凌空劈下。

【死吧！你們這群臭蟲！！】

突然，一道嗓音劈開腦海，撕裂了所有蟲族的意識，強大的壓迫力讓它們為之一振，當中還夾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

【這種氣息……主宰？】

【主宰，是主宰！】

【這個男人，是主宰！！】

……

「不！」喬希瞳孔瞬間縮成縫，驚恐的閉上眼。

噗嗤！！

下一刻，手起刀落。

刀刃深深扎進了喬希身後的眼球，巨大的瞳孔的正中。

嘶！！——

領主痛苦嘶鳴，恐怖的聲音幾乎要把耳膜撕成兩半。

刀鋒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站著。機艙的警示燈急速閃爍，斷裂的腳踝處電流滋啦作響，可它仍死死抓住異蟲的皮，執刀全身前傾，並扭動手臂，任由其痛苦的抽搐。

剩餘的異蟲共感到了痛苦而翻滾，但它們沒有一隻作出攻擊。

似乎過了幾分鐘，又似乎只過了數秒，領主尖叫倏地一頓，眼珠驟然爆裂，噁心的粘性膠質淋了刀鋒一身，那束卷鬚還依附在網上，兀自輕微痙攣。

終於，刀鋒抽回光匕，甩去粘連的肉塊，居高臨下的睨著喬希。

身上腥臭的氣味讓喬希傻住了，他仰望著站立在血霧中，猶如殺神般的銀白機甲，儘管它看起來滿身臟污，可還是讓他感到骨頭和牙齒涌過一股無法抑制的顫抖。

「不……不！救命！！」他失聲尖叫，奮力掙扎。

而正要切開束縛想讓人採集樣本的刀鋒，似乎沒料到對方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它動作頓了頓，思索片刻，抬手直接把人敲暈拎了起來。

此時的蟲群徹底陷入了混亂。

它們聽到了一個聲音，介於嘶吼和嘆息之間，像是一根拉緊的繩斷掉。

它們感到躁動，感到癲狂，下一刻，開始了瘋狂的互相攻擊。雷獸一腳踩扁了眼蟲，兩隻刺蛇的刀足插進對方的肉里，飛蛇俯衝進蟲群，向著蟲群噴吐酸液，而自殺蠅則撞向大型異蟲，與它們同歸於盡……

一時間，膿水血肉撒得到處都是。

**

地表上的陸戰隊員，很快察覺到了異樣。原本深藏地底的怪物，竟全數從地裂中蜂擁而出，開始了沒有目標的瘋狂大屠殺。

「長官，異蟲出現異常！」艦長報告。

看著屏幕上互相殘殺的怪物，尹北辰擰緊了眉。

單個的異蟲幾乎沒有主觀能動性，除了極個別的高階異蟲，它們都是被更緊密地控制著。沒有了控制者，它們就只是無意識的殺手，殘殺著身邊的一切。

這就意味著……

領主被殺掉了？

突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張弔兒郎當的俊臉，尹北辰心臟猛的一縮，表情逐漸僵硬。

似是驗證了他的想法，技術員大聲報告：「長官，偵測到諾拉號機體上有不明生物體掉落！」

這些是毒爆蟲的子蟲，會聽隨領主的命令執行自爆。現在它們悉數死亡，那就更說明了控制它們的領主，已經被斬首了。

藍眸中升騰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尹北辰斂起思緒，部署人員往據點集合，準備撤離，並指派兩隊戰鬥人員立即支援C區。

頓了一會，他沉聲問：「C區，能聯繫上嗎？」

技術員指尖跳躍，過了好一陣才報告：「沒有訊號輸入！」見長官臉色陰沉，他又小聲問道：「鋒哥那邊要繼續偵察嗎？」

尹北辰靜靜的站立著，看向屏幕的眼神越發晦澀難辨。

「幅寬調製最高級別，繼續偵測。」

「是！」

**

而此時的蟲穴，區景山也被震住了。

「這……」

他自認經歷過數不清的戰役，但像寧鋒這種單兵完成高階異蟲斬首行動的，還真沒見過幾次。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快速換上彈匣，為撤退開路，這種混亂持續的時間不長，接下來蟲族必定會瘋狂反撲。

就在這時，寧鋒沙啞的嗓音從語音頻道中傳來。

「區隊，來中間。」

區景山有些疑惑。

這時候不趕緊清路障，還去中間做什麼？他摸摸大光頭，踩著屍骸跑了過去。

只見刀鋒的機艙半開，寧鋒從裡面跳了下來，身上沾滿了藍色的臟污。他直接踩上泥濘的爛肉，任憑噁心的屍塊淹沒小腿，蹲在領主的殘肢上收集樣本，全然不顧有可能遭受的蟲毒感染。

「寧鋒，你……」區景山震驚的瞪大了眼，表情十分複雜。他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寧鋒沒空管對方。

詭異的酸甜氣味籠罩了整個嗅覺，與體內的蟲毒強烈呼應著，他使勁全身力氣才勉強壓制住指尖的顫抖，快速收集樣本封存。

吃力的爬回機艙，寧鋒把樣本和昏迷的喬希塞到專用機懷裡，喘了好一會才啟唇說道：「人，樣本，保護好。」

想了想，他又強調：「尤其樣本。」

見對方小心收好了樣本，男人卸下了背後的外置發動機，利索的安在對方身上，「等下我掩護你，注意聽我指令。當我數到三，你就把引擎馬力開到最大，看情況折躍。」

男人的聲音是緊繃的，黯啞的，聽起來好似在極力忍著什麼痛楚。區景山皺緊了眉，聽著有些不大對勁，「那你呢？」

「啊呀真啰嗦，這可是刀鋒，當然有辦法。我還有另外的逃生引擎呢！」寧鋒有些不耐，「剛給的能量盒呢？」

「我警告你，你可別逞英雄。」區景山滿臉狐疑，但還是把僅剩的幾個能量盒全遞了過去，

「快滾！」寧鋒毫不客氣的踹了一腳。

既然對方有法子，自己再問也是多事。

區景山按照男人的吩咐站在洞穴中央，看著刀鋒吃力的把所有的脈衝地雷全懟到他附近，心頭隱隱有些不安。他摸摸光頭，剛想再問，卻發現周遭的蟲族有轉醒的跡象，而慵懶低醇的男聲拉回了他的神智。

「區隊，準備了。」

「好。」

區景山開啟引擎，在滾滾的濃煙之中，刀鋒一瘸一拐的挪到角落。

「一。」

區景山深吸了口氣渾身緊繃，刀鋒則端著槍，找了個高度合適的異蟲腦殼，一屁股坐了上去。

「二！」

清醒過來的異蟲蠢蠢欲動，它們發現了中央的目標，狠狠撲了上來。區景山立馬開啟能量護盾，不過在蟲子啃上來之前，就被警戒的刀鋒射成了篩子。

「三！！」

話音剛過，專用機馬力全開。

劇烈的氣流頓時在地面上颳起了颶風，轟鳴聲響徹整個石穴，震耳欲聾。

蘇醒的群蟲涌了上來，活像一窩馬蜂。就在它們快要碰到專用機的那一刻，巨大的爆炸聲從八方響起，附近的異蟲直接被炸得粉碎。部分外殼堅硬的蟲子倒還活著，但也都滿身傷痕肢體殘缺。

刀鋒扛著能量槍，不計成本的瘋狂掃射。

「撤！！」寧鋒大吼。

在猛烈的火力壓制之下，專用機甲護著人質，艱難的不斷飛升，終於衝破了蟲族的封鎖。

儘管發動機性能強大，可由於機身過於笨重，搖晃了半天飛不上去。一些異蟲踩著同伴的屍骸，攀到了機甲身上。

「我被纏住了！」區景山大聲呼叫。

寧鋒一見，當即擲去數枚能量盒，穩穩舉槍瞄準。

嘭嘭嘭！

伴隨著斷續的猛烈爆炸，一團團濃烈的黑煙直衝洞頂，碎屑殘片橫飛，如利箭般四射。捲起的氣旋將周遭的一切震開十數米，靠近爆炸中心的異蟲被撕得粉碎，衝擊波騰空而起，直接掀翻了頭頂薄弱的岩壁。

借著外力，區景山猛一折躍，瞬間衝出地表。

外頭陽光熾烈，他被刺得眯起了眼，而後長長的鬆了口氣。

「靠！成功了！」區景山振奮的摸摸光頭，想看刀鋒有沒有跟上，就回頭望向底下——

卻見到刀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銀白色的機甲滿身臟污，原本鋥亮的機身布滿深深的刮痕，漆皮掉了大半。它右腳腳踝斷裂，手臂電線裸露，連機槍也被啃掉了槍頭，要掉不掉的掛著。機艙位置有一道很慘的割傷，幾乎攔腰斬斷。

刀鋒懶懶的坐著，緊拽著自己的能量槍。

它沐浴著頭頂射下的天光，就這麼靜靜的仰著頭，看著自己。然後抬起一手，弔兒郎當的敬了個禮。

向著諾拉號的位置，也向這個世界。

區景山先是一愣，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鐵拳狠狠砸向操控台。

「寧鋒！！」他憤怒大吼，「你踏馬的竟敢騙我！！」

然而小隊頻道里，除了一聲高過一聲的警報聲，再無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