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
中秋節前一天,大家稍微有點亢奮,因為上完課就可以直接放假,所以課間時,一貫安靜的教室,頭一次有點鬧騰。
蘇音閑吵,出去了。
她手裡攥著錢,這是那天和許清詞買零食的錢,她幾次給許清詞,許清詞都不收。沒辦法,她只能給許傾塵了。
不是蘇音事多,而是如果這錢一直不給,那她心裡就一直不踏實,總感覺佔人便宜了。
可是快走到政治辦公室,蘇音卻折回來了。
她忽然想到,許傾塵的教案正放在講桌上,直接把錢夾到裡面好了,省的當面給錢可能會讓兩個人都尷尬。
這是最好的辦法。
於是蘇音快速走回教室,找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等趁沒人注意,她翻開教案,把紙和錢一併夾進去。
蘇音萬萬沒想到,隨手翻開的那頁,讓她身上猛地震顫一下。她趕緊另翻一頁,把錢和紙夾到裡面。然後像做賊一樣,端正且筆直地做好。
在蘇音直勾勾盯著黑板時,許傾塵拿著一摞卷子進來,順手放在她桌面,「發下去。」
蘇音點頭,她慢吞吞地起身,心中暗想:我又不是政治課代表,為什麼要讓我發?
這樣想的人應該不止她一個。
李潔悶悶不樂地趴著,在蘇音把卷子發給她時,使勁瞪了她一眼。
挺可愛一女孩,幹嘛啊這是。
蘇音是聰明人,瞬間猜出原因,懶得和李潔計較,她把剩下的卷子放到她桌上,「你發吧。」
李潔冷哼一聲,看上去對蘇音意見蠻大。
但蘇音不是會在別人身上浪費時間的人,根本沒把李潔是否看得慣她這件事放在心上。
正好,反正蘇音也懶得發。
李潔拿起試卷,準備去發。講台上的許傾塵講話了,「蘇音,你把卷子發完。」
蘇音:「…」
這下李潔肯定得恨死她,恨就恨吧,是許傾塵發的話,她也沒辦法。
果然,李潔氣得牙根都痒痒。
蘇音沒搭理她,專註做手中的事。她捏著試卷,一張一張地發下去。她極認真,一副心無雜念的模樣。沒人知道,這樣正經的人在心裡騰出一小撮地方,偷偷歡喜著什麼——
剛才蘇音看見那片楓葉了。
昨天,楓葉放在『她』課桌上。
今天,楓葉夾在『她』教案里。
『她』和『她』,也算共同經歷一場秋天。因為這片楓葉,這片攜帶祝福的楓葉。
所以當蘇音看見這片楓葉時,她才真正意識到:許傾塵收下她的祝福了。
驀地,一陣清爽的風從蘇音心間掠過。她忽然很想笑,便笑了。
從講台往下看,一覽無餘。
許傾塵的注意力全在蘇音身上,她正從蘇音身上找尋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會讓她麻木的心解凍。她找了很久,就在這秒,她找到了——
蘇音的笑容。
許傾塵迫切需要被拯救,她不知,在她遍遍看向蘇音時,她冰冷的眼中摻雜出些許溫度,是足以燙死玫瑰的溫度。所以當蘇音下意識看向她時,蘇音的專註也被燙死了。
上課預備鈴聲響起,十幾張試卷順著蘇音的手,稀里嘩啦地散在地。
四十幾雙眼睛一齊看向她。
其中唯有一雙最特別,沒有不解,沒有訝然。這雙眼睛溫柔死了。
許傾塵收回眼,翻開教案,正翻到夾著錢和紙的那頁。她將錢放到一邊,去看那張紙條——
【老師,買零食的錢,還你~】
許傾塵笑了,全因這個小波浪。
眾人皆愣。
許傾塵竟然笑了!發生什麼了!
他們不會知道的。
因為這是秘密,是蘇音和許傾塵的秘密。共同的秘密。
-
許傾塵總是很懂學生的心思,知道快放假,大多數人無法專心聽課,所以發下去一張卷子,讓他們在課堂上做。如果做不完,就當作是假期作業。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誰都不想把作業帶回家,因此從上課到現在,除了翻書寫字,一點別的聲音都沒有。
不過,總有不識好歹的人想要打破這份難得的安靜——
是李潔。
她拿著練習冊往講台走,等走到許傾塵面前,她小聲道:「老師,這道題我不太明白,你可以再給我講一遍嗎?」
即使她講話聲音很小,還是或多或少地影響到其他人。
蘇音離得最近,分析題的思路就被打斷了,她條件反射地抬頭。
這時,許傾塵頭也沒抬地說:「回去吧,現在不是講題時間。」
被直接拒絕,李潔面子上過不去,臉燒的通紅,但她只能硬著頭皮回去。直到坐回座位,她還是沒想明白,許傾塵怎麼忽然就對她格外嚴肅了,明明早晨去送作業時,還不是這樣。
李潔一定想不到,全是因為她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剛才她瞪蘇音的那一眼,被許傾塵看見了。不是說許傾塵刻意維護蘇音,而是李潔的行為讓她感覺非常不舒服。
這樣對比下來。還是蘇音直來直去的性格更討人喜歡。
喜歡…
許傾塵在心裡反覆默念這兩個字。
她突然想起,蘇音說過不喜歡她的。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送楓葉給她?
許傾塵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最符合邏輯:蘇音不是真心的。
對,就是這樣。
許傾塵在心裡不斷這樣肯定,肯定幾遍后,她又把她的想法變成『事實』了。
不是第一次了,許傾塵總這樣。
改不了。
許傾塵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她只是很難相信別人的真心,這不是她的錯。
可是,被冤枉的人也沒錯。
蘇音只是做了一張卷子的功夫,許傾塵對她的印象又回到最初。
這幾天。
算是白扯了。
一節課很快結束,下課時,大家幾乎還在埋頭寫卷子,蘇音也是。
許傾塵簡單收拾下講桌,邊往外走邊說:「蘇音,你跟我過來。」
被叫名字,蘇音嚇一跳,她抬眼,看到的是許傾塵已經拐出去的一半背影。
凄涼,蕭條。
蘇音心中一緊,猛地跟出去,她步子很快,她在追許傾塵,並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必須要讓許傾塵快樂。
蘇音不喜歡多管閑事,可她就是想管許傾塵的事。她給出自己要這樣做的解釋:許傾塵的事不是閑事,所以可以管。
蘇音終於追上許傾塵,但她沒和她並肩,而是始終走在她的右後方,比她慢兩個身位。
因為蘇音尊重許傾塵。
以前蘇音從不看重什麼規矩禮節,她和人相處都是怎麼自在怎麼來,她也因為她的隨性散漫,得罪過不少大人。
蘇音知道長輩喜歡什麼樣的人,所以在許傾塵面前,她盡量展現出懂事討喜的一面。
這可能不是真正的蘇音,也可能是真正的蘇音。蘇音要麼是偽裝自己,要麼是做自己。
總而言之,只要能討許傾塵喜歡,做怎樣的自己,都不重要。
蘇音只想在許傾塵心裡留下好印象,所以此刻走在許傾塵身後,她小心翼翼,連喘氣都細微謹慎,生怕打擾了許傾塵。
蘇音一點動靜不出,許傾塵還以為她沒跟來,於是回了頭。
下秒,意外發生。
許傾塵剛側身,蘇音直接撞到她肩上,力道很大,兩人紛紛向後退一步。
蘇音捂住額頭,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指定是撞疼了。
許傾塵想笑沒笑,「撞疼你了?」
尾音挑得厲害。
蘇音:「還好。」
許傾塵伸手握住蘇音的手腕,隨後抬眼說:「把手放下來,我看看額頭。」
蘇音手腕一涼,心裡一顫。
她不自然地拒絕說:「不用了老師,我沒事。」
許傾塵點頭:「嗯。」
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走得及其優雅,知性氣質十足。
蘇音跟在她身後,眼角彎成月牙,在她想要為許傾塵的美麗而熱淚盈眶時,突然抬起手腕,使勁聞了一下。
薄荷香。
狂野的薄荷香。
蘇音心中混亂不堪,她不想只與薄荷香作伴,於是快走兩步,追上許傾塵的步伐。
同時。
蘇音聽見自己的貪心。
老師,比起跟在你身後,我更想走在你身邊。
-
如果蘇音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她說什麼都不會把手機帶到學校的。
此刻,她看著放在許傾塵辦公桌上的手機,想拿又不敢拿。她還是不敢相信,許傾塵竟然輕易地把手機還給她了。
最後,許傾塵看不下去,主動說:」你到底要不要了,不要我真沒收了。」
一聽這話,蘇音立刻拿過手機,並保證道:「老師,我再也不帶手機來學校了。」
許傾塵擺手,「你回去吧。」
蘇音連忙把手機藏好,臨走時不忘說句好聽的,「謝謝老師,以後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許傾塵敷衍點頭,「行。」
蘇音心滿意足地走了,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被剛進來的許清詞一把拉回來。
蘇音說的沒錯。許清詞果然睡一覺就能好,今天她就像沒事人一樣,好像昨天那個哭哭啼啼的人不是她。
蘇音:「誒,你幹嘛。」
這聲音讓許傾塵抬頭,當看見許清詞『粗魯』地拉著蘇音時,許傾塵略微皺眉,「怎麼毛毛躁躁的,把手放下。」
許清詞:「哦。」
許傾塵詢問:「你來幹什麼?」
許清詞開門見山道:「姐,你待會兒有事嗎,放學的時候能送我回家嗎?」
許傾塵:「能。」
許清詞:「那太好了。」
許傾塵隨口問:「那你拉蘇音過來幹嘛?」
許清詞挽住蘇音胳膊,笑吟吟道:「音音當然是跟我回家了。」
許傾塵抬眼:「…」
這是許清詞第一次帶人回家,而且帶的還是她的學生。
許傾塵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不過,反正她也不住那裡,許清詞願意帶誰去便去吧。
於是許傾塵說:「行。」
一見許傾塵點頭,許清詞一溜煙跑掉了。呃,把蘇音一個人扔在這裡。
蘇音摸摸後腦勺,「老師。」
許傾塵:「嗯?」
蘇音在沒話找話,但她現在明顯是找話很費勁的狀態,「老師,放學的時候…」
許傾塵直接打斷她:「等我。」
她抬頭,嫵媚的長發散在身後,銀色耳墜小幅度地擺動兩下。
她眼中隱含笑意,「放學后在教室等我。」
蘇音:「好。」
這回,她走的乾脆利落。走在長廊,望見灰色天空,陰沉沉的。
蘇音心說:今天天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