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
許傾塵不是故意偷聽的。
她原本想來看看蘇音有沒有醒,如果沒醒,她就給她換一杯熱水。
誰知,一不小心聽見她們的談話。
真讓人心寒。
許傾塵沒停留,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她腦袋空空,懶得去想任何事。
她開始像座冰雕。
萬年難融的那種。
…
蘇音對這一切絲毫不知,她正被虞枝纏著聊天,問東問西。
聊累了。
虞枝問:「記住姐姐的名字了嗎?」
蘇音敷衍:「記住了。」
虞枝滿意點頭。
打量一遍蘇音,視線掃過一次性紙杯,「你不喜歡許傾塵,她還給你端水送葯,你說你這小朋友,是不是怪沒良心的。」
蘇音震驚,「什麼,這是許老師給我送的,不是你嗎?」
虞枝起身,笑了笑,「我剛才有事,傾塵正好有空。」
蘇音愣住。
她承認,她後悔了,她說不喜歡許傾塵完全不是真實的想法。
她只是—
在慪氣,在逞能。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
蘇音抬起頭,真誠地看虞枝,「虞枝姐姐,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虞枝又笑,「呦,這時候肯叫我了,說吧,嘴這麼甜,你說什麼姐姐都答應你。」
蘇音也笑,「剛才我們說的話,你不要講給許老師聽好不好?」
虞枝:「為什麼?」
蘇音:「我說的是假話。」
虞枝伸手推下蘇音的額頭,「讓你講話不過腦。」然後她往教室外走,「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
目送虞枝離開,蘇音糾結不已。
她想去找許傾塵,但想到剛才說的那句話,她又愧疚得抬不起頭。
那為什麼要講,為什麼一天八百個情緒,蘇音自己都快要讀不懂自己了。
現在去或許太刻意。課上還和她較勁,下午吃完她的葯就去找她。
算了。
還是別去給人添堵了。
蘇音不斷找借口,但她最擔心的根本不是這些,而是怕自己又陷入那種情緒。
她怕,很害怕。
自私,利己。
蘇音從不否認,她就是這樣的人。
倒也不能怪她。
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自己;這個世界上,她只能自己愛自己。
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
-
蘇音整整在教室待了一下午,等到五點十分,她已經不燒了,想出去走走。
簡單整理下桌面,她將紙杯收好。
末了,把幾支筆朝一個方向擺好,她突然不想出去了。
她就坐著不動。
心裡空落落地坐著。
這時,有人敲了下門。
蘇音抬眼,許清詞倚在門邊說:「出來,天天待在教室裡面,悶不悶?」
蘇音:「還好。」
許清詞催促道:「快出來,去吃飯。」
蘇音起身,「行,不過我也不餓。」
等蘇音走出來,許清詞扯住她的衣袖往前走,毫不客氣說:「不想吃也得吃,我餓了,你就當陪我吃了。」
兩人並排往樓外走。
蘇音無奈笑,「你和許老師真是一點也不像。」
許清詞:「哪裡不像?」
蘇音:「性格。」
許清詞:「說說看。」
蘇音憋笑,「許老師講理,你不講理。」
許清詞:「…」
思索片刻,她點頭表示認同,「你說的倒是對,我們確實哪裡都不像。」
「不過…」
蘇音:「你直說。」
許清詞牽起嘴角,「經常有人說我和我姐長得像,那你呢,你能從我們身上看見對方的影子嗎?」
蘇音側頭,認真觀察一番,「是有點像,不過你是你,許老師是許老師,不存在誰身上有誰影子這碼事。」
許清詞抿開笑,蘇音這種說法她還是頭一次聽,倒是聽得人心裡舒坦。
穿過操場,來到食堂。
二人排隊打飯,大多數人已經吃上飯了,所以隊伍很短。
站了三兩分鐘。
便打完飯了。
蘇音胃口一般,只打了兩個素菜。
許清詞胃口好得很,兩葷兩素,看起來的確是餓了。
找到一張空餐桌,兩人面對面坐下。
蘇音吃了兩口,實在吃不下,她放下筷子,「對了,昨晚的事,你班主任怎麼說?」
許清詞:「把我倆說一頓唄。」
挑起一筷子米飯,她抬眼看蘇音,「你怎麼樣,我姐說你了?」
蘇音回憶一番,「也不算是說吧,許老師態度淡淡的,我也分辨不出。」
許清詞:「她一直這樣。」
蘇音嘆氣。
許清詞唇角微勾,「怎麼,你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怕我姐?」
蘇音搖頭,「也不是。」
許清詞:「狡辯。」
蘇音又嘆氣,隨後說:「你們兩個是真不像,太不像了。」
許清詞看她,等她繼續講。
蘇音邊想邊說:「你是外冷內熱,許老師,應該是外冷內…」
許清詞似笑非笑,「內什麼?」
蘇音垂頭,「我不知道。」
許清詞:「你不知道就對了,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
蘇音實話實說:「有點。」
許清詞又來一遍那句話——
「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她唄。」
蘇音心想:倘若有一天真的有機會,她一定要問問許傾塵。
那樣神秘的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
七天軍訓過得很快。
結束軍訓后,學校給高一年級安排一次購物假,可以去校外活動半天。
蘇音等這天等很久了,她需要配一副眼鏡,但一直沒好意思請假。
因病不軍訓就算了。
要是再請假,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購物假時間一到,大家紛紛像脫韁野馬一般湧出去,只有蘇音慢吞吞地走在最後,等走出教室才發現還有人和她一樣慢。
許清詞。
她才從二班出來。
蘇音站在原地等她,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們各方面都挺合得來,很適合做朋友。
隔著幾米,蘇音問:「自己嗎?」
許清詞點頭,「嗯,一起吧。」
她剛走到蘇音身邊,許傾塵從樓上走下來,許清詞看見了,拉著蘇音就要走。
許傾塵叫住她,「許清詞。」
許清詞回頭,「幹嘛啊,姐,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出去呢。」
她說的是『我們』。
許傾塵的眼神終於分出半秒給蘇音,很短暫,飛快收回。
好像…
在看什麼髒東西一樣。
蘇音迅速捕捉到她的眼神,並從中找到了幾種情緒——
不耐煩,反感。
有厭惡嗎?
蘇音安慰說:應該沒有吧。
有沒有又怎樣。
蘇音看得出,許傾塵討厭她。
自從她生病那天過後,許傾塵對她的態度完全變了。不,不應該說是態度。因為許傾塵連看都懶得看她,哪怕看,也是匆匆一眼。
又能從哪判斷出態度。
蘇音倒希望,許傾塵罵她一頓,也比現在這樣好,被冷落,實在太難受。
她甚至有時失去理智在想—
如果許傾塵能劈頭蓋臉罵她一通,哪怕摒棄她那點自尊,她也願意。
但是現在的狀況是,就算她一萬個願意,許傾塵也不願意了。
蘇音只能說服自己去接受這件事——
許傾塵不喜歡她。
她說不喜歡許傾塵是假的。原來,許傾塵是真的不喜歡她啊。
那又有什麼辦法,只能無所謂。
這會兒,當看到許傾塵的眼神,蘇音已經有幾分麻木了,她只能繼續無所謂。
站直,不低頭。
她面上平靜如水。
給人的感覺是:她像許傾塵不喜歡她一樣,不喜歡許傾塵。
許傾塵就是這樣感覺的。
變更冷了。
許清詞:「姐?」
許傾塵面色稍緩,交代道:「注意安全。」就沒再管她了。
看許傾塵走遠。
許清詞詫異道:「真稀奇,我姐竟然不嘮叨我了。」
蘇音魂不守舍,「是嗎?」
許清詞拉她往前走,吐槽說:「你們怎麼回事,都敷衍我。」
走到外面,風一吹,蘇音清醒不少。
她輕笑,「我可沒敷衍你。」
又走幾步,許清詞便忘了這茬,換了話題,「你前幾天不是說要配眼鏡嗎,我陪你去。」
蘇音:「好啊,正好這塊我不熟,你知道哪家眼鏡店還不錯嗎?」
許清詞:「當然知道。」
邊走她邊說:「跟我走,我姐的眼鏡就是在那家配的,也是我陪她去的。」
許傾塵的眼鏡…
如果,能找到一副很像的眼鏡…
……
來到眼鏡店,店員熱心介紹,蘇音沿著櫃檯,耐心尋找。
銀絲眼鏡。
快找完了,似乎沒有。
終於!
在最裡面,蘇音看見一副類似的金絲眼鏡,她對店員說:「你好,可以把那副金絲眼鏡給我看看嗎?」
店員邊進去拿,邊介紹一堆,順便說「顧客眼光真好」之類的話,等將眼鏡遞到蘇音手裡,他說:「現在這副眼鏡正在打折…」
蘇音直接問:「打完折是多少錢?」
店員:「1680。」
這麼貴。
蘇音看著這幅還沒試戴的眼鏡,猶豫了,她還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這麼貴的東西。
即使,這是必需品。
是不是太奢侈了。
但是,她真的很喜歡這副眼鏡,如果不買,回去一定會後悔。
邊琢磨,蘇音邊戴上眼鏡。
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除了顏色,款式幾乎和許傾塵一模一樣的眼鏡,毫不猶豫道:「就這個吧。」
……
從眼鏡店出來后,蘇音是戴著眼鏡出來的,眼前清明起來。斯斯文文,像個書生。
許清詞多看她好幾眼,最終說出一句,「你戴眼鏡是真好看。」
蘇音下意識道:「沒許老師好看。」
這話剛說出口,步子鈍住,她的靈魂飄出了身體,飄進風裡。
繞到另一個人面前。
討好她,取悅她。
最後,身體還是尊重靈魂的決定,蘇音對著人群中的許傾塵,露出明媚的笑臉。
風吹了又吹。
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蘇音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摘下眼鏡,落寞地笑了笑。
幾秒鐘以前,她從許傾塵眼裡——
看見厭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