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白西野穿越了。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正躺在一張被鋪著大紅色喜慶床單的大床上,床品還是嶄新的,散發著剛拆封的味道。
近處衣架上掛著兩件尺碼不同的西裝外套——胸口處各自別著艷紅的花,下面墜了張紙,寫了兩個新郎。
一切都向他表明,他似乎是這場新婚的主角之一。
……我靠。
白西野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被子里鑽出來,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活了二十四年還沒談過戀愛的母胎單身選手一時間有點無法接受。
「早上好,智能家居為您服務。」床頭忽然亮起一盞小燈,聲音甜美,「檢測到您可能在起床,是否需要拉開窗帘?」
白西野冷靜了一下,試探道:「你覺得呢?」
智能家居一時間豬腦過載:「對不起,我聽不懂。」
白西野鬆了口氣。是熟悉的人工智障!
看來……這裡還是現代社會,不會有要命的智械危機。
「拉開窗帘。」他說。
人工智障立刻聰明:「好的!」
隨著窗帘被拉開,原本昏暗的室內乍亮起來。
白西野下意識環顧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大得能開進兩輛車的卧室。
——兩輛公交車。
白西野揉了揉眼睛,恍惚地看著滿屋子價值不菲的裝修和陳設,判斷力岌岌可危,在「穿成富二代」和「被老男人娶了」之間左右橫跳。
「篤篤!」
突然,遠處那扇精巧的紅木門被敲響。
白西野腦海里的弦驟然繃緊。
這麼快就要面對原主的關係網了嗎……
他立刻警覺起來,高度緊張之下,眼睛一閉,大腦以量子速讀的節奏把看過的穿越文開篇都溫習了一遍。
再睜開眼睛,白西野滿眼獃滯,只覺得上天不公。
在?穿越之神?我的金手指呢??
求人不如求己,白西野決定謹慎為上。
多看,多聽,少說話。
敲門聲又響了兩下,白西野掀被下床準備開門,走了兩步,卻隱約聽到了門外屬於中老年男性的、沉悶的咳嗽聲。
一瞬間,他只覺得驚雷從天靈蓋劈到腳底。
麻了。
救……救救救救年輕母胎單身仔!!!
進來的不會是另一個「新郎」吧。
真是老頭啊!!!
怎麼辦我是誰我在哪兒——
就在白西野踉蹌後退幾步,準備卷著被子滾進床底下的時候,門外響起一那蒼老有力、卻不乏恭敬的聲音。
「夫人,您該去參加先生的葬禮了。」
原來不是新郎!
白西野放了一半心,腳剛踩上觸感如雲朵般的地毯,忽然動作凝滯。
等下。
什麼玩意兒?
……葬禮???
門外,老管家聲音恭敬:「葬禮過後,夫人還需要簽署先生的遺產接受確認書。」
哦,遺產……
?!
白西野無聲吸氣,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疼的,軟的。
……真、真的啊?!
他這是穿了個什麼天胡開局的殼子!升官發財死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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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后,白西野強忍著笑意,穿著結婚的那件黑西裝往靈堂走去——當然,他有記得把上面的大紅花摘掉。
畢竟眼前棺材里躺著的,是給他後半輩子幸福的大金|主……
說金|主太輕佻了,這叫投資人!
總之,基本的尊重要給到。
想起老管家隨口提了一句的遺產數額,白西野只覺得被天上掉的實心金餡餅砸中,差點沒跟著他的便宜老公去了。
沒想到真的能在二十四歲,就實現躺平做鹹魚、收入靠利息的人生夢想,白西野臉上不能表現出來,耳朵卻忍不住活泛起來,微微抻動,捕捉著靈堂里紛紛的來賓低語。
「燕少走得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天上掉錢掉得太突然了!!
「唉!天妒英才啊!」
怎麼會呢?天堂就缺他這樣一個英才啊!
「可惜……新娶的小美人……」
小美……啊誰?我嗎?
原本在安靜偷聽的白西野突然被cue到,下意識偏頭。
玻璃隱約映出一張讓人見之難忘的臉,年齡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雙頰清瘦,更顯得精緻漂亮,略帶稜角的下頜線又恰到好處地添了幾分帥氣。他雙目如星,亮亮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然而在白西野眼裡,一切都像是被打了馬賽克。
——他只看得到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明明和大家都長得一樣,非要說的話,臉挺小的。
這些人是在閉眼吹吧?為了討好自己這個未來的大富翁?
白西野瞭然。
他這邊正忙著照鏡子,沒看見腳下靈堂的門檻,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就要摔在地上,還在老管家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這才勉強站住。
「夫人……您別太傷心。」老管家看見他的樣子,嘆了口氣。
白西野:啊?
老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漂亮的青年抿著嘴唇,似乎在強忍著某種情緒,甚至連走路都走不穩了,儼然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一時心頭感觸,開口道。
「先生如果知道您這麼在乎他,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您心地善良,先生將遺產留給您,想必就是因為這點。」
確實!我心地特別善良,買香都要給我親愛的大投資人買最胖最高的!
白西野在心裡翹著小尾巴,面上卻垂下頭,暗暗告誡自己要禮貌。
起碼,不要在葬禮上笑出聲來。
作為和死者還很陌生的遺孀,白西野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前方,管家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過了一會兒,眾人面前被殯葬主持人擺上了一個尺寸不大的相框。
相框里裝了一個面帶微笑的黑白男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氣質沉穩,笑容卻又帶了些狡黠,看著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直直地盯著黑白照片看了好一會兒……白西野也沒再看出來別的東西。
畢竟他已經當了整整二十四年的臉盲。本以為這個毛病能在換了個殼子后好轉,然而在他今天下車后,看到滿靈堂的人都長著打了馬賽克的臉后,就已經接受了這個毫無改變的自己。
沒關係,只要有錢的話,都沒關係!
白西野輕輕戳旁邊管家的胳膊肘,壓低聲音,像在上課偷偷跟同桌聊八卦,心裡有點負罪感,但不多。
「管家先生,冒昧請問,這是……他什麼時候的照片?」白西野實在好奇。
現在的老人家辦葬禮,都興用自己年輕時候的照片了嗎?
管家深深看著他,不知又腦補了些什麼,眼底流露出一絲惋惜:「夫人,這是先生前天剛拍的照片。」
「昨天的婚禮就用的這張,您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吧。」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原來真是二十多歲啊。
他又看了相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二十多歲……真是英年早逝啊。
和上輩子的自己一樣。
白西野看著他的臉,漸漸有了一種不合時宜的親切感覺。
搞不好他倆還在地府打過照面。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白西野抬手擦了擦眼角。
兄弟,走好!你的遺產,我會幫你好好愛它們的!
「啪,啪,啪。」
忽然,極清楚響亮的鼓掌聲自後方人群中傳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回頭,望向這位不合時宜的聲音製造者。
白西野擦完半滴眼淚都沒有的眼睛,也跟著回頭,看見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莫約二十齣頭,一身黑色正裝上別了朵艷麗的花,踩著凌厲的腳步走了進來。
哦——氣勢不凡!白西野在心裡評價,面上沒什麼波動。
那人語氣拐著彎,在棺槨上掃了一眼,嘲諷道:「喲,小叔的婚禮,我這是來晚了?」
瞬間。白西野就意識到來者不善,神色一凜,準備幫自己從未謀面的投資人兄弟趕走「打秋風的親戚」。
畢竟現在,幫他就是幫自己嘛!
看見氣勢不凡的青年走近,周圍的賓客紛紛開口,語氣尊敬,稱那人為「小燕少」。
於是白西野謹慎地決定再觀望一下。
青年聞言,挑眉冷哼一聲,彷彿長了一身反骨。
「小燕少?」他反問,「諸位,現在京城還有第二位燕少嗎?」
還挺銳氣。
白西野微微抬眉。
「燕夙!」
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白西野身邊驚雷一般炸開,白西野錯愕回頭,看見在自己面前脾氣很好的老管家,此刻怒目圓睜,恨不得生啖其肉。
「先生養育你十年,無論你如何看他,先生生前總歸是待你不薄!豈容得你這樣在靈堂放肆!你眼裡還有沒有燕家!」
青年冷笑,周身氣場洪水般驟地鋪瀉開,叫周圍賓客敢怒不敢言。
「待我不薄?」他語氣里的嘲諷毫不遮掩。
「他燕覺寒眼裡要是真有這個燕家,他會把遺產、把燕家的祖業全部留給這個才娶了一天的外人?!」
青年毫無預兆地扭頭,狠狠瞪向白西野,怒道。
「看他這幅空有其表的花瓶樣子,懂什麼經營和投資!」
「我絕不會讓燕家祖業就此斷送!」
眾人回頭,見這位遺孀即使被青年這樣指著鼻子罵,都依然是那副空空的表情,彷彿腦中無法處理這麼多話一樣。
美則美矣……可實在愚笨!
「燕……夙?」花瓶終於顫聲開口了,聲音倒是好聽,像春日林間落雨,柔和而清冽。
燕夙冷哼,默認了身份。
白西野心裡的驚濤駭浪幾乎要把他這艘可憐的花瓶小船攪碎。
這一瞬間,他大腦的CPU確確實實燒乾了。
燕夙和燕覺寒兩個熟悉的名字、眼前這個一身王霸之氣的青年、新婚第一天就死了的燕覺寒……
就像信息鏈的最後一環被扣上,鎖芯緩緩轉動起來。
白西野驟然意識到,他不是普通的穿越——
他是穿書了。
《夙途》是白西野追的一本龍傲天升級流小說,主角燕夙和眾多龍傲天一樣,有著曾經幸福的童年,驟然轉折的某日,以及隱忍的少年時期。之後隨著作者的筆墨,燕夙還會經歷文案上標註的一個個高光時期。升學篇、宅斗篇、影帝篇、軍旅篇……
白西野覺得,這文這樣發展下去,燕夙估計會成長為二次元最全能的龍傲天了。
而燕覺寒,就是宅斗篇的最終反派boss,也是燕夙的小叔。
白西野在原來的世界最後一次睡覺前,剛追最新更新的宅斗篇收尾,看到作者給燕覺寒這個反派,安排了最不可言說的慘淡結局。
他寫:燕覺寒新娶的老婆,是個空有其表的花瓶美人,又寫燕覺寒在洞房花燭夜之前,得知燕夙篡權成功的消息,酒氣上涌,氣火攻心,暴斃而亡,只來得及把遺產全部留給新婚的小美人。
而更讓人如鯁在喉的是,他寫:[燕覺寒新喪第一天,他那個剛過門的小美人就在葬禮上和人看對了眼,之後又先後認識了各類帥哥,高冷毒舌的精英律師、溫柔腹黑的外科醫生、熱情似火的娛樂圈男模……為了養這麼多男人,燕覺寒這個才娶了一天的老婆,很快就把遺產都揮霍光了。而這些產業轉了個圈,全部都回到了燕夙的手上!]
白西野當時還在想,拋開反派身份不講,燕覺寒好慘一男的啊!這樣被綠!
他承認他當時有點幸災樂禍的成分在。
……可這也不是懲罰他變成這個綠人海王的原因吧!
白西野不笨,甚至記憶力超強,他在腦海里把劇情仔細梳理了一遍,只覺得果然不會天降橫財。
只會天降橫禍。
他只是幸災樂禍,他罪不至此!
而且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燕覺寒娶小美人娶了個男的啊??
你們點家反派好這口的嗎??
像是小動物本能的警覺,白西野心頭生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暗暗攥了攥拳。
他得改變。
珍愛金錢,遠離男人!
白西野正鬥志昂揚,身邊老管家忽然泄了氣一樣,語氣疲憊:「多說無益,燕先生……還請您不要擾了我們先生離開的路。」
老管家這個角色,在宅斗篇是大反派燕覺寒的左膀右臂。
眼見現在連左膀右臂都對主角龍傲天示弱了,上輩子在人精雲集的行業工作兩年的白西野最會審時度勢,當然沒有那種雞蛋撞石頭的雄心壯志。
反正都知道燕夙是主角了,那就抱大腿唄?哪個穿書的不抱大腿。
好耶,跟著主角當鹹魚咯!
白西野看向一身王霸之氣的龍……不是,燕夙,回憶了一下自己上輩子禿頂啤酒肚的老闆,露出禮貌的職場社交笑容。
於是燕夙看見眼前春水般的小花瓶欲語還休地看向他,柔嫩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像會說話一樣靈動,清澈又真誠地落在自己身上。
呵!美則美矣,但……
他心裡卡了個殼。
但、但確實是美的。
燕夙移開視線,抬手拎起西裝衣領,故作瀟洒利落地整理了一下,不屑甩手,收斂心神。
「想讓燕覺寒安靜地上路?可以。」
「先得讓這位守寡的小美人……把燕家的東西還回來!」
他鷹隼般的目光驟然拐了個彎,釘在白西野——頭頂的呆毛上,不敢再往下看。
不過這話一出,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賓客窸窸窣窣地亂起來。
什麼叫……把燕家的東西還回來?
白西野的心陡然一沉,臉上職場笑容一僵,瞬間夢回入職第一年,老闆剋扣年終獎,不給發工資。
燕夙那張打滿馬賽克的臉上,瞬間被他貼上了「無良老闆」四個大字。
白西野想到自己的億萬遺產,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上輩子那個一無所有的新員工。
他現在,可有的是底氣。
既然老闆不仁不義,那這老闆炒了也罷!
「你……要我的錢?」他緩緩開口,做著最後的確認。
燕夙一心盯著他緩緩落下的呆毛,目光晃動,一時間找不到接盤俠。
「自然……」
話音未落,他看見垂眸的漂亮青年驟然抬眼,唇角緊繃成一條線,蜜棕色的瞳孔中彷彿燒著鳳凰涅槃的火。
眼看就要被人從自己兜里搶錢,白西野半點都笑不出來。
「想都別想。」他聲音清厲地呵斥,裹挾著被入侵領地的怒火,「他的東西,你半根手指都別想碰!」
白西野本想喊一句「我老公」以示陣營,可母胎單身的矜持讓他喊不出口,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在場賓客無不側目,心裡紛紛猜測起這是否是一出人鬼情未了的戲碼。
燕夙不屑地嗤笑一聲,孤傲地抬了抬下巴,「小美人,考慮考慮以後跟著我?」
「把燕覺寒的遺產給我,一年時間,我就能讓它翻倍——」
「翻倍?」
燕夙看見對面的人瞬間變了氣勢。目光如淬火的劍,聲音竟然有些不可違逆的威壓。
白西野冷笑:「如果你只有這點能耐的話,那就別怪我打你的臉了。」
對待老闆要像春風拂面一樣耐心,對待敵人要有秋風掃落葉的無情!
這是白西野的工作信條。
當然,前提是他有掃落葉的底氣。
燕夙下意識捂了一下自己的臉,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白西野:?
有沒有可能我說的不是真上手的那種打臉。
這龍傲天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看文的時候也沒覺得這是個無腦爽文啊。
賓客里,一位身著西裝三件套的冷淡青年眉眼微動,眼尾略略挑起,露出興緻盎然的神色,像只狡黠的狐狸鑿了寒冰做的外殼。
這位白家小少爺……看起來和他調查到的不太一樣。
似乎覺得場面即將失控,下一秒,他略略調整了一下神態,從人群中走出。
「兩位,我是燕先生負責遺產的律師,免貴姓韓。」
韓律師背對著燕夙站到白西野面前,略一垂眼,視線與他蜜棕色的瞳孔相接。律師端著高嶺之花的姿態,連手都沒伸,淡淡開口。
「幸會,夫人。」
白西野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男人,只覺得像遇見了天敵,方才對燕夙的秋風掃落葉瞬間沒了氣兒,警覺到肩胛後背都緊繃起來。
明明是同一個詞,管家說出來白西野覺得理所當然,換眼前這個人說,怎麼就……怪怪的。
葬禮,律師,高嶺之花——確認過眼神,是原主未來的姘頭A本人。
真別喊這麼親吧?緊張之下白西野下意識想。
我可不打算讓你當我的姘頭!!!
男人都是吃錢的怪物!
滾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