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白西野看著燕夙蓄勢待發的樣子,腦海里已經過了一百句訓小孩的話,就忽然發現對方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扁嘴,轉身就走了。
白西野:?
被我氣場威懾了嗎。
他回頭看了一眼韓覺,卻只看見對方垂下的眼睛,辨不清神色。
……韓覺怎麼突然站起來了。
白西野心裡閃過一個不是很妙的猜測,搖了搖頭,把想法甩出去。臉上掛起明媚的笑,伸手狠狠拍了拍韓覺的肩膀。
「我知道,你肯定是替你僱主——我是說已經死了的那個僱主,你肯定是替他覺得不值,想要替他清理門戶對吧。」
韓覺使用守則第41條——韓覺喜歡和別人保持社交距離。
那他白西野就偏要狠狠拍一拍你的肩膀,好兄弟!
燕覺寒被他這麼大力道地拍下來,松柏一般筆挺的脊背卻沒有半分搖晃。他微微抬眼,眸色冷淡地看著面前的青年。
他雖然笑著,眼眶裡打轉的濕潤淚花也不知何時被他自己忍了回去,可依然泛紅的眼尾落在燕覺寒眼裡,有些許刺眼。
……就像是死了老公之後被周圍人欺負的小寡夫,脆弱卻堅強。
我真不是人啊。
有那麼一瞬間,燕覺寒腦海里閃過這樣的念頭。
「抱歉。」他說。
白西野以為韓覺在為他越俎代庖的僭越行為道歉,搖了搖頭。
「沒事,我老公的在天之靈也會理解你的做法的。」
反正正主又不在場,這輩子都在不了場了,白西野喊起這句「老公」可謂是毫無包袱。
他能有什麼壞心思?他只不過是想在韓覺面前多刷一刷自己寡夫身份的存在感罷了。
蜜棕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韓覺,竟然泛出些瀲灧水光。
白西野戲癮大發。
「如果我老公在這裡的話,他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的。」說著,他露出了一個懷念而悲傷的笑。
燕覺寒心底一震。
他匆匆收回視線,低頭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翻開還未看完的文件表示自己要繼續工作了。
「小少爺,請便。」
白西野看不懂他突然的躲閃,只覺得他是不是被自己一口一個「老公」刺激到了,心頭一喜,只覺得自己離勝利又近了一步。
於是他決定乘勝追擊,再下一城。
他腳下一轉,把剛剛想落荒而逃的心思丟了個一乾二淨,屁股一沉,在韓覺辦公桌對面扎了根。
你要工作是吧?那我非要在這礙你眼不可。
主打一個叛逆!
燕覺寒抬眸看了他一眼,薄唇輕抿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想了想,拿過手機按了幾下。
白西野手機一震。
[方炸|彈人:白先生,你的腳最近恢復的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適?]
白西野整個人跟著手機虎軀一震。
方初柏的微信,是前兩天他跟厲天光聊天的時候,對方非要推給他的,說醫生這種人一定要好好結交,是個人都會有生老病死,哪一點不得求著醫生幫忙?
白西野:我求醫生幫幫忙離我遠點。
當然他也只是在心裡這麼想想。
厲天光提了幾次,白西野都委婉拒絕了。直到前天的時候,厲天光發給他一條新聞。
[首都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急診外科發生醫鬧,致醫生停職。]
文章里寫到,被停職的醫生姓方,名字做了音譯處理,但根據配圖的現場照片,雖然醫生臉上打了碼,但白西野還是認出來那個人是方初柏。
畢竟對於臉盲來說,他日常看人都像是臉上打了馬賽克。
白西野認人全靠氣質。
當時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白西野心裡咯噔一下。
這種劇情如果放到戀愛遊戲里,往往都是開展一段新互動的契機,玩家和被攻略者會在此期間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好感度噌噌狂漲。
意識到這肯定是一個劇情點之後,白西野猶豫了。
一方面他無論如何都想要避開這個一看就很危險的劇情點,但另一方面,他總覺得有點悶悶的感覺。
或許是愧疚?又或許是一種幫不上忙的無力感。
……畢竟方初柏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醫生。不管是他腳上的傷,還是厲天光的病,方初柏都展現出一個優秀醫生的專業素養和優秀品格。
給他發了新聞之後,厲天光嘆了口氣。
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一切都在不言中。
「厲兄,你把方醫生的名片推我吧。」白西野最後還是說。
腦海里像是被天使和惡魔拉扯著。
一個在說:不要靠近!前面可是深淵啊!
另一個在說:白西野,你真是心軟的神。
或許方醫生只是為了拓寬人脈才加我的。
白西野這樣自我安慰著,硬著頭皮加上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些天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白西野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了,也琢磨著方·定時炸|彈人·醫生最近估計正為事業上的事焦頭爛額,恐怕真沒心思發展他的感情生活,也就鬆了口氣。
結果這口氣還沒松到底兒,今天他就看到了方初柏的消息。
最怕朋友突然的關心……
腦子裡的bgm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白西野有些緊張,指尖貼到一起下意識搓動起來,像是恨不得搓出一個火苗隔著屏幕把微信燒了。
「怎麼了?」
他的動作引起了韓覺的注意,對方開口,嗓音清清冷冷地問。
白西野身體僵硬了一瞬,頭皮發麻。
他緩緩抬眼,蜻蜓點水一樣看了一下高嶺之花的韓覺,又低頭掃了一眼手機里春水一般關懷備至的方初柏。
他下意識把手機往自己面前攏了攏,讓韓覺看不到半點屏幕上的內容。
「沒事兒,就是醫生問一下我腳傷的情況。」白西野強作鎮定。
韓覺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還加了微信?」
白西野勉強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嗯……醫生比較負責。」
辦公桌下,他腳趾狠狠蜷縮起來,被韓覺淡漠卻又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盯得手都發軟。
不要吧?這什麼修羅場提前體驗卡??
辦公室里沉默了片刻,就在白西野覺得「這輩子真的好長,長到他發慌」的時候,韓覺終於收回了視線。
他未置可否。
白西野瞬間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再脆弱一點,就要直接一翻白眼去見他的最大投資商老公先生了。
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聰明的腦袋瓜又開始轉了起來。
他剛剛跟韓覺說的話也不算假,方初柏確實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
但這並不代表他現在給自己發慰問消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白西野思索片刻,忽然頓悟。
據說前兩天的那場醫鬧,起因是病人家屬覺得治療的結果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
那麼現在方初柏給自己發消息……該不會是怕重蹈覆轍吧?怕他腳沒恢復好,然後像那個病人家屬一樣,賴著他不放?又或者直接對簿公堂?
想清楚這一點,白西野打字的手幾乎要在屏幕上飛起來。
[方醫生,謝謝關心,已經快好全了。]
[放心,這件事兒我不會請律師的。]
白西野美滋滋地發完簡訊,覺得自己今天無論在韓炸|彈人這兒,還是方炸|彈人那兒,都稱得上是大獲全勝。
他看了一眼時間也差不多了,收起手機,隨意地說了一句「走了」,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韓覺的辦公室。
——韓覺使用守則第50條,韓覺十分注重禮節,討厭沒有禮貌的人。
於是白西野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幫韓覺帶上辦公室的門。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起身的時候,韓覺的手機亮了一下。
燕覺寒知道他是故意在跟自己對著干,無奈輕笑,起身自己關上了門。
回到桌邊,他解開手機鎖屏,看到了白西野給方初柏的回復。
燕覺寒原本放鬆的表情忽然頓住。
……律師?
白西野為什麼突然跟方初柏提律師?
在窮凶極惡的任務對象面前都遊刃有餘的隊長Vulpe,此時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腦海里閃過一幅幅清晰的畫面。
在葬禮上初遇韓覺,看他看到失神的白西野。
在街道上原本沒打算幫忙,但怔忪地看了方初柏片刻,就突然出手的白西野。
在商場衛生間隔間,突然用聘請私人教練這種蹩腳的理由。跟他搭話的白西野……
手因為長時間沒有動作而自動息屏,燕覺寒眸子里,屏幕點上的最後一點微弱的高光也驟然熄滅,化成一團噩夢般粘稠的絳黑。
組織里,像他們這樣負責扮演多個身份的人,在現實身份的親緣關係都比較淡。
因為如果是太過熟悉的人,哪怕他們做再多再精妙的偽裝,對方或許也能感覺出熟悉,而這種熟悉在任務中,幾乎是致命的。
燕覺寒失去父母的時候,年紀甚至比燕夙還小,他幾乎是大哥一手帶大。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卻在8年前再次失去了這兩位親人,而燕夙,燕覺寒哪怕回了C國教導他,因為任務的原因也很少親自跟他見面。
按理來說,依照組織內的評估標準,世界上已經沒有再能認出他的人了。
鳴鶯歸燕前春暖,東風料峭始覺寒。
他眯了眯眼。
微信忽然來了消息,手機盡職盡責地重新亮起。
絳黑的瞳孔里映出一點光澤。
[白:如果你需要幫助,我會在厲先生那裡多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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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家的車上,白西野思索再三,還是給方初柏補了一條消息。
他覺得自己暗示的夠到位了。
需要幫助找真大佬厲天光,我不行,我菜雞。
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