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因茨

伊里斯來美因茨的時候，是帶著試訓通知來的。

他來的時候只有一位工作人員接待，事實上工作人員就是門衛大爺。

大爺絮叨：「我本職是在俱樂部門口看大門，不過俱樂部的人事接待、球場的草坪維護工、教練辦公室的保潔都是我。」

「誰讓我是美因茨的死忠呢。」大爺遞給伊里斯一張紙，讓伊里斯填一下資料，然後在旁邊悄悄嘆氣。

美因茨慘啊，沒錢，一直是降級熱門。

俱樂部主席死馬當活馬醫，從球員里挑教練，克洛普上一個賽季還是球隊隊長，下一個賽季直接從球隊退役，無縫銜接上崗球隊主帥，萬幸球隊最後保級德乙成功。

今年，基爾希集團倒閉幾乎成了壓倒許多小球隊的一根稻草，他們拿不到轉播費，幾乎快要破產。

美因茨也受到衝擊，如果他們這賽季再爬不起來，很可能一蹶不振。

這個叫伊里斯的小年輕更慘，好像是拿了老教練弗蘭克的推薦信來的，但老教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逗徒弟玩，給克洛普找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來。

伊里斯謝過大爺，準備認真地填信息，然而他很快就被難住了。

他聽得懂德語，可他不大會拼寫。

今天他是自己來的，希里安現在不在德國，不能陪伊里斯試訓，而他們倆默契地沒有告訴另一位在德國發展音樂事業的兄弟——伊里斯的另外一位哥哥，對方十分反對伊里斯從事踢球這樣的劇烈運動。

「伊里斯才是天籟之音，他為歌唱而生。」二哥這樣說過。

要不要用英語勉強拼湊一下？

伊里斯忽然想起二哥用德語給自己寫過一段自我介紹。他從那段話里找到辭彙拼寫參考，填進了簡歷中：

姓名：伊里斯·蘭瑟

年齡：17

身高：177

擅長位置：後衛

特長：音樂

優點：唱歌好聽

缺點：不會說話

自我介紹：給我一年時間，我能長到187

美因茨的主帥克洛普寫完戰術安排，拿起這份簡歷時，他挑起了眉。

他不由得把視線轉向手邊的報紙，報紙是幾天前的，上面正刊登著與歐冠淘汰賽有關的新聞。

有一張照片中，伊里斯被幾個米蘭球員圍住，正好擋住了身子，只看得到側臉。

恩師沃爾夫岡和伊里斯一場浪漫的邂逅，背景是差點大打出手的意甲和荷甲惡霸。

德國的報紙並不知道伊里斯這種小人物是誰，只能根據同行的情報猜測一個大差不差的球員衝突事件。

當然某個小版面也有提到「米蘭不愧是義大利頂級豪門，連球迷的球技都能跟職業球員一較高下」這種觀點的，但因為過度吹噓米蘭而被擠到了犄角旮旯里。

克洛普注意力回到簡歷上。

唱歌好聽但不會說話？

沃爾夫岡是認真的嗎？這是什麼活寶簡歷？

克洛普打開老教練寄來的一段錄像帶，津津有味地欣賞了起來。

伊里斯在訓練室外等到了他的主教練。

克洛普一頭金髮，戴著金絲框眼鏡，穿著皮衣外套，他今年不過35歲，非常英俊，有著德國人的風度翩翩。

忽略那雙齣戲的運動鞋，他插著兜走來，整個人簡直不像個足球主教練，更像是華爾街的金融精英。

伊里斯觀察克洛普的時候，後者也已經打量了他一番。

「說說吧，小可愛，」克洛普開門見山，「我的踢球技術有第四級別聯賽的水準，你的水準是幾級聯賽？」

伊里斯拿著紙板寫道：【甲級。】

他真的很自信。克洛普笑了：「那麼請你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我們會在德乙相遇？」

伊里斯認真寫：【因為您的執教水平大約是德甲，折中一下，我們只能暫時征戰德乙了。】

伊里斯了解過克洛普這個年輕教練，對方能一個賽季就把球隊從降級邊緣拉回來，現在甚至能帶領球隊爭奪三個升級德甲的名額，「執教實力有德甲水平」並不是恭維。

克洛普哈哈大笑，下一秒他收起笑容，嚴肅地問道：「你填的資料比較簡潔，現在我們重新對話一次，你對自己的不足是否有清晰的認知？」

伊里斯寫：【暫時無法說話和身體不夠強壯都是暫時的，良好的基礎是永久的，冷靜的頭腦是天賦。】

克洛普挑眉：「你來之前有看過美因茨的比賽嗎？」

伊里斯：【弗蘭克先生開創了442的風格，您延續併發揚了它，球隊正採取高壓戰術，這對球員的身體對抗和體力有較高要求。】

克洛普攤手：「好吧，現在只剩一個問題了，這個問題我只是出於私人的好奇。」

伊里斯看著面前的男人抱胸湊近，端詳著自己的臉：「你拒絕過幾個星探？」

伊里斯：「……」

他似乎真的數了一下，隨後慢吞吞地拼寫道：【您拒絕過幾個星探？】

「哈哈哈哈哈哈！」

克洛普伸手搭在伊里斯肩上：「跟我來吧，先生。」

他邊走邊說：「您剛剛少寫了一個不足。」

伊里斯疑惑：？

美因茨主帥狡黠一笑：「你需要多背背德語單詞了，小可愛，拼錯了好幾個。」

「……」

不是小可愛，是伊里斯！

門衛大爺目睹全程，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不會說話的小傢伙居然敢這麼狂妄，渾身上下寫滿自信。

一個啞巴，身體瘦弱，沒有經過系統青訓，為什麼有勇氣進軍足球世界，為什麼好像生而無畏、十拿九穩、勝券在握？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

美因茨主帥沒有架子，他帶著伊里斯來到俱樂部青訓。

德國青訓非常完備，每一家職業足球俱樂部都有自己的青訓。克洛普手頭預算有限，為了實現升班馬的目標，他必須想方設法從青訓中提拔新鮮的血液。

尷尬的是，美因茨長期混跡在德乙下游，它的青訓並不完整，也沒有德甲球隊眾多的球探。

克洛普手中的牌太少了，上賽季球隊衝擊德甲失敗后，球隊里一名重要球員提出轉會，那是克洛普35年人生中最艱難的幾個小時，克洛普一邊要安撫1萬名失望的球迷，一邊還不得不找一名新球員補缺。

最近青訓教練提供的名單里，並沒有讓克洛普非常滿意的人選，他只能選擇體能最好最能跑的球員。

在次一級聯賽，技巧都是其次，球員的體能才是最重要的。

伊里斯和克洛普一起看了一會U16、U17的訓練。克洛普沒有聲張，但青訓的年輕人敏銳地注意到什麼，動作變得更加熱切起來。

「孩子們想抓住每一次機會，一線隊是很好的平台，」克洛普說，「我需要真正看到你的能力。」

德國人找來了青訓隊教練，對方讓伊里斯來到兩個木樁前，完成一些簡單的帶球動作。

有些記憶是刻在骨子裡的，伊里斯的腳碰到足球的那一刻，自然就能連貫出「油炸丸子」（雙腳連續觸球）、逆足觸球變向等一套單人技術動作組合，這是U10的小朋友就能做好的動作，但基礎在教練們看來一向重要。

克洛普捏著下巴，想起沃爾夫岡的小紙條：【這小傢伙絕對能擅長攻防轉換！你小子可不要因為人家不能說話就歧視他！】

在美因茨主帥的授意下，青訓教練讓伊里斯和U17的隊員們一起分組，擺出了比普通搶圈更正式一些的陣型。

12個年輕人被分成「2+4」兩組，分別安排在劃出的兩個交疊的正方形路線上，展開三角區域的攻防轉換訓練。

這些訓練在伊里斯上輩子的人生中重複了上萬次，伊里斯在紅隊，他真正動起來的時候，同隊的小夥伴差點跟不上他。

伊里斯調整自己的節奏，盡量配合隊友，合力阻擊藍隊。

藍隊傳球時過不了伊里斯那關，進攻的路線會被伊里斯帶著隊友切斷；

紅隊傳球倒腳找不到突破的機會時，伊里斯忽然出現在最合適的點，讓隊友沒有理由不把球給他。

若是有球門，現在紅隊起碼能形成三次有效進攻了。

伊里斯所展現的防守意識和拿到球之後的處理方式，明顯地甩了美因茨其他青訓隊員幾條街。

有隊員竊竊私語：「這是俱樂部新簽的球員嗎？」

「他好厲害……為什麼以前從來沒見過他？」

也有人酸溜溜地說：「長這麼好，誰知道什麼來頭？」

青訓教練和克洛普咬著耳朵：「他會將就隊友的節奏，讓紅隊的行動保持一致……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那種球員嗎？你從哪裡找來的寶貝啊，尤爾根！」

尤爾根·克洛普的金絲眼鏡藏不住他發亮的雙眼：「天上掉下來的。」

青訓教練：「那怎麼能給他掉在德國？上帝不知道德國足球都是粗糙硬漢嗎？」

克洛普：「誰知道呢？這個小可愛是瑞典人，可他和德國有緣。」

他想起伊里斯的簡歷，跟老同事分享道：「伊里斯不會說話，但他資料上寫他會唱歌，嘿，你說矛盾不矛盾。」

青訓教練不以為意：「會搞音樂？所以他來到了萊茵河，來到美因茨，大概是貝多芬聽到了你的呼喚。」

兩個人哈哈大笑，達成共識。

青訓教練：「從伊里斯堵死對手的進攻和傳球線路來看，我挑不出一點毛病。不過他告訴你他擅長踢後衛？老實說，他的身板看上去可不是能當後衛的料子，我甚至懷疑他體重有沒有60kg。」

後衛身板不高大，出去攔截人家前鋒，不得反過來被人撞飛？

一個思路在克洛普腦海中成型，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拍板：「讓他在你這裡待幾天，看看他的體能怎麼樣。」

一周后。

一份伊里斯的訓練報告放在了克洛普的辦公桌上，這位年輕帥氣的美因茨主帥沉思片刻，就做出了一個今後他每次回想起來都會笑醒的決定：

「讓伊里斯過來跟著一線隊訓練！他的身板太脆了！讓一線隊食堂記得每天晚上多給他加個雞腿！」

伊里斯看著自己盤子里多出來的兩個雞腿：「……」

熱心的打飯大姐念叨道：「你的教練說你明年要長到187！一個雞腿怎麼夠？再加一個，吃飽肚子明年才好踢德甲！」

帶伊里斯來吃飯的球隊老大哥鬱悶：「我們還沒成為升班馬呢。」

「我們有新隊員了呀，」大姐喜氣洋洋，「我不太懂這些，但我知道，現在外面踢球的都是長得越好，踢得越好，看見伊里斯的臉，我就覺得美因茨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