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夜半,出租屋小巷的門打開,透出一縷光芒。
午悵站在門口朝張乾揮手,「我們長白山見。」
「回見。」
張乾關上門,大狗蹲在沙發上,問:「你信他的話嗎?」
「不信,鬼話連篇。」
午悵說他沒有偷冥官帽。從半年前起,每當午夜十分他就會從夢中驚醒,然後發現自己捧著冥官帽站在陽台上。他把冥官帽丟進過垃圾桶,扔進過深山老林,埋在地下也試過,什麼方法都沒用,每天的午夜他還是會以同樣的姿勢捧著冥官帽驚醒。
漸漸的,他的位置開始不再局限於家中陽台,他開始出現在離家幾公裡外的郊區,有一次居然跑到了臨市。
「他說把每次醒來的地點放一起比較,就發現他正在一步步向泰市靠近,所以搬來了這裡。」大狗把午悵的話重複一遍。
「可正常人的邏輯不應該是離泰市越遠越好?他怎麼還要湊上來。」
張乾坐在大狗旁邊,打開陽司APP資料庫。
「他說感覺自己身體里多了一個人,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認不出來鏡子里的人是誰。」
「但他身為天師他應該清楚如何處理陰物,可他的反應怎麼跟一個普通人似的?」
大狗一點點捋著午悵話中的不對,「他是怎麼回答你為什麼不去找陽司的問題來著?」
「他說,他不信任陽司。」張乾在陽司資料庫找到了有關冥官帽的檔案。
冥官帽
S級陰物
未爆發
未爆發?張乾微詫,按照午悵的描述已經爆發了才對。
張乾又往下翻了翻,檔案記載冥官帽從被發現起就被鎮壓在陽司,因為處理得當所以並未爆發詭異事件。
大狗探頭,「好傢夥,這傢伙嘴裡沒一句真話。不是他偷的,還能是鬼偷的?」
「未必。」張乾繼續滑動,在檔案最底部看到了冥官帽的全貌。
是一頂高帽,中線為界分黑白兩色,中央寫的一個古文。
這字和骨簡上的字出自同一種文字,張乾依稀可以辨認。
是冥。
「這帽子看著有點眼熟。」大狗稀奇。
「認識?」張乾把圖放大。
「想不起來,」大狗搖頭,「拖著病體千年,好多事都記不起來了。」
「現在的我是嶄新的我,不是過去衰老的我。」
張乾把手機收起來,大狗抬頭看他,「怎麼?又不管?」
「我只是普通人。」張乾再次強調。
陰司什麼的,無所謂,因為主角會出手。
他現在要管的是崽和崽他爸。
「呸!你都要上天師綜藝了,你還普通人。」大狗罵罵咧咧跟上。
張乾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停下開門的動作,試圖反駁:「我這是普通人養家的無奈和迫不得已。」
從出租屋步行到柳淮家,按照張乾的腳程,大概十分鐘。
這期間大狗一直在啰嗦。
「你是真沒發現,還是假沒發現?自從我活了,天道運行的格局正在發生變化,生死簿和陰司的人都找上門來了,你真的還有心窩在你的山下當個普通人?」
「但這種事也沒必要非我不可。」張乾面無表情,他什麼都不是,只是茫茫天地間一個能夠為人點燈的小天師而已。
大狗啞口無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但你救了我。」
「那是先祖積攢千年的成果,我不過運氣不錯,在先祖失敗幾千次的結果下,找到了成功的方案。」
大狗停下腳步,望著張乾在路燈下的背影,沒作聲。
張乾腳步一頓,微微側頭等他,似乎在問為什麼不走了。
大狗嘆了聲氣,跟上來,「你開心就好。你和你們家族做的已經夠多了。」
路燈下,影子被無限拉長,延長向不知何處的黑暗。張乾盯著影子看了會兒。
就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給主角留下提示和方法后又饒了回去,把山上的大狗給帶了下來。
或許只是不想讓大狗一條狗躺在雪山上。
一人一狗來到柳淮家牆下,熟練地翻牆進去。樹上的老貓伸了個懶腰,又睡過去。這個人類特立獨行從來不走正門,它已經習慣了喵。
牆下,矮腳馬正在柔軟的墊子上睡覺。在這裡的待遇可比在陽司好多了,陽司的人怕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恨不得把它關在籠子里供起來。
天知道它現在一點鬧事的想法都沒有,只想在張乾這裡苟下去。
相比起來,柳淮對他就很好,家裡還養著一個同樣的S級詭異,沒事兒還能說說話。
矮腳馬沉睡在美夢裡砸吧砸吧嘴,就被一爪子拍醒。
「小老弟。」
「誰?」鹿蜀一睜眼,就瞧見眼前蹲著一人一狗,它沒反應過來就被拖了出去。
「???」鹿蜀瞬間清醒,發現自己被張乾扛著,忙不迭多蹭了點功德氣運。
落地這傢伙還在狂蹭,張乾表情凝重,把它推開。
「你也這麼蹭柳淮?」
矮腳馬戀戀不捨看他身上的功德,聞言回神,「沒有。」
「藏得太深,我哪兒蹭的到。」它小聲嘀咕。
「?」張乾瞬間警惕,「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鹿蜀果斷裝傻。
「……」現在他確定了,這傢伙就是有什麼瞞著他。
大狗一爪子拍在他頭上,「正經點小老弟,你可是S級詭異,我們有事兒問你。」
「你們問。」鹿蜀正正神色,它現在是柳淮的專屬產科醫師。
張乾:「柳淮最近精神非常不好,是崽的問題?」
鹿蜀盯著張乾看了又看,又好奇地打量大狗。
「你們不知道?」
大狗一頭霧水,「我們該知道什麼?」
張乾忽然心頭一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崑崙大哥,你是天地自然孕育,牽繫人道興亡,你都沒看出點什麼嗎?」
大狗耳朵一豎,表情突然嚴肅下來,片刻它才不確定說:「詭異復甦,神鬼妖魔為禍,人道式微,亂世之後,天地秩序重置。」
「本來是該這樣的,」鹿蜀憂鬱狀,「我就是最早降臨的那一批。」
「我們本該好好興風作浪為非作歹,跟其他S級詭異打上一架,把神州重新拉回混亂的洪荒。結果誰知道崑崙大哥半道活了。」
鹿蜀萎靡,「白澤那些傢伙還好,我們這些通過殺戮降臨的S級詭異可就慘了。」
「等天地規則重新定好,我肯定是一個被反噬的。不然我為什麼要湊在你們旁邊。」鹿蜀一匹矮腳馬,哭喪著臉,用蹄子一點點薅著草坪的草。
「你殺了那麼多人,能討到什麼好?」大狗捶它馬頭。
「我這不是沒有殺成嗎?不然我早就是威風凜凜的大妖了,怎麼會借這匹寵物小馬的身軀降臨?」
它這話說的不假,當時別墅區的S級詭異事件爆發時,虧得鹿蜀良心未泯,懸崖勒馬才沒把整個泰市牽扯進來。
不然陽司早把他摁進棺材□□在底下,哪兒還能由著它噠噠四處跑。
聽了這麼久,張乾也算聽明白了。原本洪荒亂世的走向變了,龍脈未絕,人道重新興盛,天地的秩序開始向著另一條道路進行。
上輩子因為他死的太早,沒看到龍脈存活后的世界,包括書中也沒提到這種未來。
生死簿和陰司就是天地對這種改變做出的反應。
所以,這和他們的崽有什麼關係?
張乾猜到了什麼,卻不願意再往後想。
大狗盯著張乾看了半晌,最終無奈地用狗爪拍拍張乾後背。
鹿蜀:「你們沒發現?最近由死去生靈化作的小詭異特別多?這說明什麼?」
最近陽司APP的CD級任務的確暴漲,天師們連軸轉忙得不行。
張乾抿著唇,心情一言難盡。
「這說明天地秩序正在向著陰陽平衡發展,興許那個消失多年的黃泉幽冥會重新降臨也說不定。」
「所以,」張乾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干,有些東西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想。
就算他已經猜到了什麼,他是想問一句,「這和崽有什麼關係?」
「他很明顯是補上最後一塊新秩序的拼圖啊。」鹿蜀搓搓蹄子,「只要你的幼崽安然降生,我就能獲得很多的人道功德,就能在新秩序下生活了!」
「這事情要是被其他S級詭異知道了可了不得,特別是那批親近人道的傢伙,一定把你們護得滴水不漏。這叫什麼來著?」
鹿蜀完全沒看見大狗的暗示,興緻勃勃說道:「這叫天道寵兒,全世界都在期待你的崽誕生!」
「別說了!」大狗忍不住怒扣馬頭。
鹿蜀被敲得迷糊,抬頭就看見張乾神情恍惚地蹲在那裡。
「還有呢?」張乾突然出聲。
大狗擔憂看他,最終嘆氣,「就算人道重振,也有萬千條道路,我們誰都不知道你的幼崽出生是帶著什麼目的。」
「或許是當前道路延續,或許是推翻重建。你應該明白這兩者意義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鹿蜀理所當然,「都是天地人道的選擇,反正不管目的是什麼,魔頭、救世主,對我們這些不容於世的詭異而言,都沒差別,我們又不是人。」
「只要保證他安然降生,我們就能獲得天地的獎勵,活下去。」
「你懂個屁!」大狗對鹿蜀又是一個腦瓜子。
張乾忽然有點泄氣,「為什麼是崽?」
鹿蜀下意識反問:「什麼為什麼?柳淮是從鬼窟地獄爬上來的人,他那身死律就是天道的獎勵,你是改寫人道命數的人,這還有為什麼?」
「你們天生不平凡,你們的崽能弱到哪兒去?」
鹿蜀蹄子撓頭,完全不知道人類的腦迴路為什麼奇怪。這明明是好事啊,為什麼不開心?
它看向大狗,大狗一臉憤恨,「哎呀,你不懂,你有沒當過父母,你當然不懂!」
張乾站在老槐樹下,他現在確實需要靜一靜。
沒有什麼比在喜悅時突然一盆冷水潑下來還要讓人窒息。
一半對一半的概率,人道的走向正站在一個岔路口,而解決這一切的關鍵,居然是一隻人類幼崽?
這太匪夷所思了。他的崽一出生要不是毀天滅地的驚天大boss,要不是延續人道興盛的救世主。
為什麼要把這些壓在可愛的人類幼崽上?他只希望崽能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活著。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如果父親不是他,是不是崽會擁有一個快樂的人生?
「喂,你沒事兒吧?」大狗輕輕拍拍他。
張乾目光忽然銳利,靜靜看著大狗,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就像他在崑崙上時,冷靜可靠,和他的家族一樣是個為了神州永寧命都可以不要的瘋子。
「作為維護當前秩序的天師,賭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非常不理智的,從根源上杜絕才是正確的選擇。」
而且他也不希望崽當什麼勞什子的救世主。
「你冷靜點,那可是你的崽!」大狗瞬間慌了,「你要去哪兒?」
張乾麻利翻牆,背影逐漸和昆崙山上的肩負神州命運的張家後人重合。
「找柳淮,問問,」天師的聲音一頓,聲音輕飄飄傳過來,「他的意見。」
二樓,半夜餓醒的柳淮,睡眼惺忪推開門,毫無察覺地仰頭撞進張乾懷裡。
「!」
張乾抬手攔住他的腰。
「張乾,你有病?!半夜站在門口嚇我。」
他抬頭對上張乾的眼睛,聲音一頓。對方漆黑的眼瞳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鄭重,這一刻他彷彿真的是那個踽踽獨行、獨當一面的雪山天師。
柳淮覺得自己心跳快了不少。
下一秒,張乾開口。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我希望我們能一起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