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以前在地球的時候，嵐蝶衣告訴嵐望舒，他沒有其他親人在世了，所以在地震發生之前，在嵐望舒心裡，始終認為自己僅剩的親人，就是嵐蝶衣和那個他悄悄認的哥哥。

再後來，那場幾乎將整座小鎮夷為平地的地震發生，他僅有的兩個親人，同時離他而去了。

所以，當容玉煙說帶嵐望舒來看看他父親長大的地方的時候，嵐望舒以為他們只是來看看某一套廢棄的老房子，或者嵐蝶衣以前讀書的校園。

嵐望舒根本沒想到還能見到被嵐蝶衣稱作父親的兩隻蟲，更沒想到，這兩隻蟲，也被容玉煙稱作父親。

一開始，嵐望舒覺得信息量太大，過了一陣，嵐望舒又開始後悔自己過來的太隨便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今天要來見家長啊？」

嵐望舒忍不住小聲抱怨。

他今天就穿了一件套頭衛衣跟一條運動褲，連頭髮都沒怎麼梳，早晨起來隨意刷牙洗臉之後，就那麼對著鏡子隨便抓了抓頭髮，就出門了。

如果早知道是要見這麼重要的蟲，他應該換一套正式的衣服，好好打理一下的。

而且，應該準備點見面禮才是。

嵐望舒說著，抬手順了順頭上的雜毛，又有些嫌棄地往自己身上看一眼。

容玉煙猜到他的心思，輕笑說：「兩個父親把一生都奉獻在撫養院的教育事業上了，生活淡泊，無欲無求，政府給他們的福利待遇也非常高，他們什麼也不缺。

「你來看他們，他們就很高興了。

「而且，你現在這身衣服就挺好的，看著輕鬆自在，正適合回來看兩個外祖父。」

嵐望舒小聲嘟囔：「可是一點也不適合第一次見丈母娘的時候穿啊……」

容玉煙聽到他的小聲抗議，笑而不語。

這時，一隻中年雄蟲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

那雄蟲的氣質和剛才的雌蟲很像，也是清瘦的身形，衣著樸素，雄蟲身上的書卷氣，甚至比剛才的雌蟲還要重。

這就是他的外公，魏長歌了。

魏長歌將房間門打開的時候，他身後跟著一隻年幼的小蟲，小蟲趴在門框邊，好奇地往嵐望舒這邊看過來。

那是一隻黑髮黑瞳的小蟲。

在蟲族世界，黑色是非常罕見的發色和瞳色，嵐望舒來到這裡這麼久，除了自己以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黑髮的蟲。

他和門后那隻小蟲對視，然後朝對方笑了笑，剛想招手示意他過來，那小蟲卻忽然轉頭，跑開了。

而魏長歌這時已經走上前來，身板挺得筆直，客氣地向嵐望舒伸出右手，「嵐望舒閣下。」

嵐望舒慌忙將目光收回來，伸出雙手，用力握住對方的手，彎下腰說：「叫我舒舒吧……外公。」

魏長歌被那一聲「外公」喊得有些愣神，過了一陣才重新笑著應聲好，又轉身對容玉煙問聲好，讓他們坐下聊。

一家蟲難得重聚，剛開始其樂融融，直到聊到嵐蝶衣畢業離開的時候，魏長歌嘆息一聲：

「那孩子從這裡畢業以後，去了宮裡，此後，便再也不曾見過他了。」

既然魏長歌主動提起，嵐望舒便旁敲側擊地問起有關他雌父的事，然而，魏長歌卻只說不知。

魏長歌雖然被嵐蝶衣和容玉煙稱作父親，可不過是拿錢替政府辦事的蟲，類似地球上的公務員，有關嵐蝶衣的過去，既然宮中和內閣選擇封鎖消息，他雖然覺得可惜，但也選擇謹遵上層指示，並不隨意打探，也不惡意揣測。

嵐望舒明白了這一點，便不再多問了。

李子夫見狀，拍了拍魏長歌肩膀，「難得他們過來一趟，不要講這些喪氣的話題。」又抬頭對嵐望舒笑說：「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嵐望舒看向容玉煙。

容玉煙禮貌地推拒了。

這裡畢竟是撫養院，李子夫和魏長歌還有新的孩子要教養，這樣佔用他們的時間，並不合適。

李子夫和魏長歌雖然不舍，卻也恪守自己的本職工作，並未堅持，又寒暄一陣后，便送兩隻蟲離開。

出門時，魏長歌和容玉煙走在前面，李子夫和嵐望舒跟在後面。

李子夫看著前面容玉煙的背影，靠向嵐望舒的方向，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

「舒舒，你回來，能陪在小玉身邊，太好了。

「小玉那孩子，從小性格就比較冷，但我能看得出來，他看你的時候，露出的笑，是打從心底里的開心的笑。

「自從小蝶離開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小玉笑得這麼開心。」

嵐望舒聞言，轉頭看向李子夫，腳步不自覺放緩一些，耐心等待李子夫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李子夫跟著他放慢步伐，和前面拉開一些距離，又說：

「其實，小蝶離開帝國星群之前，曾經來過這裡，偷偷過來，見他弟弟最後一面。

「自從小蝶離開之後，小玉就從我們這裡提前畢業了，他申請參軍，加入的還是最艱苦的星際軍，哪裡任務危險就申請往哪裡調。

「有關小蝶和他見面的事，小玉從來沒有和我們提過，可是，我能感覺得到，小玉在自責。

「他在自責小蝶離開的時候，他還不夠強大，沒能保護好小蝶。」

聽到李子夫的話，嵐望舒看向容玉煙的背影，目光變得深沉。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嵐望舒腦海中，依然在回蕩著李子夫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他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言不發，怔怔看著容玉煙側臉。

容玉煙感覺到嵐望舒的異常，視線依舊放在飛行器的前窗上，問：「有心事？」

嵐望舒想了想，說：「攝政王法爾親王，之前家宴的時候，告訴我，我們的婚書，已經正式進入內閣的審議通道了。」

容玉煙應：「嗯，我知道。」

嵐望舒又問：「如果審議通過，我們是不是就要去正式領證，然後辦婚禮？」

容玉煙如實回：「審議通過，我們需要去民政局領證，不過，皇子的訂婚儀式和婚禮，必須有國王陛下親自出席。

「現在國情特殊，訂婚儀式應該會取消，婚禮，需要等陛下回來后，才能確定日程。」

嵐望舒淡淡應了聲。

容玉煙短暫地轉頭看他一眼，「怎麼了？」想了想，又問，「是我父親，剛才和你聊了什麼嗎？」

嵐望舒沒有回答，而是問：「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容玉煙眉頭輕蹙，「這個問題，在你收到婚書的時候，我們不是已經聊過了？」

嵐望舒搖頭，「那時候聊的，都是我們如果結婚，你可以給我提供的幫助。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容玉煙沉默片刻，正想開口，嵐望舒卻先開口打斷他。

「算了，不重要了。」

嵐望舒聳聳肩，倚靠在窗邊，心想，答案顯而易見，他有什麼好揪住不放的呢。

容玉煙是他舅舅，為什麼要幫他，這還用問嗎？

嵐望舒自己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覺得心中有些煩悶，他到底在期待什麼？期待容玉煙能給他其他什麼答案？

他剛剛得知容玉煙和嵐蝶衣的關係，知道容玉煙是一隻可以被他戲稱為舅舅的雌蟲，也就是說，他不再是孤兒了。

這明明是讓他做夢都能笑醒的好事，那他現在在鬧什麼脾氣？

除了是舅舅，他還希望容玉煙是什麼？

他想要的，未免太多。

想到這裡，嵐望舒收斂了那些負面情緒，自嘲地笑笑，摸摸肚子，轉移話題：

「好餓啊，舅舅。」

容玉煙：「……」

小蟲的心思，他實在有些捉摸不透。

晚上，他們在家裡簡單做了牛肉麵，又熱了幾份預製菜，正吃著，嵐望舒收到了聖保羅皇家學院的官方郵件。

是一封告知他借讀申請已經審核通過的通知，和一張電子版的入學通知書。

入學通知書的最末尾，附帶說明，嵐望舒將獲得一學期的政府最高等級獎學金資助。

吃完飯，嵐望舒盤腿坐在自己房間的床邊地毯上，看向光腦賬戶。

他的賬戶里，剛剛到賬了二十五萬星幣，付款方，是聖保羅皇家學院。

嵐望舒把自己那賬戶餘額里的幾個零反反覆複數了幾遍，

「從來沒聽說過借讀生還能拿獎學金的？還是最高級別的獎學金？」

看來，是他的皇子身份，在暗中起作用了。

「二十五萬塊錢？！」嵐望舒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貴族學院這麼誇張嗎，一個學期要二十五萬這麼多？」

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他承認自己淺薄了，看到賬戶里實打實的餘額，心情無法控制地變得飄飄然。

容玉煙此時坐在床邊，和嵐望舒離得很近，見對方那興奮的模樣，便跟著輕笑。

嵐望舒將手肘撐在容玉煙身側的床上，上半身朝容玉煙探出去，仰起臉看他：

「你想要什麼嗎，我買給你？」

容玉煙抬手，輕輕揉了揉嵐望舒頭頂，「不用，你留著去學校用吧。」

嵐望舒將身體往後仰，躲開容玉煙的手，「你現在講話……語氣越來越像我爸了。」

這讓嵐望舒莫名地又開始生氣，臉色變得不太好。

容玉煙將空在半空中的手收回來，只當小蟲是青春期情緒不穩定，並未深究，指了指懸浮在空中的那張錄取通知書上的一個鏈接，說：

「現在辦理入學手續嗎？」

嵐望舒將那鏈接點開，錄入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又做了幾份問卷調查，簡單的歡迎動畫之後，正式進入學院的內網。

第一項，是宿舍申請。

宿舍申請之前，先確認是走讀還是住讀，走讀的話，這一項就跳過。

到這裡，嵐望舒已經有點糾結了。

他是想選走讀的，這樣可以繼續和容玉煙住在一起。

可是，如果是中學生選走讀也就算了，哪有大學生還走讀的呢，那樣豈不是顯得和其他同學格格不入。

而且，他這麼懶散的性格，沒課還好，如果課排得比較滿，要從這麼遠的地方一大早趕去上課，也太為難他了。

嵐望舒正盯著屏幕發獃的時候，一根修長的手指點在了右下角的翻頁按鍵上。

翻至下一頁后，第三個選項浮現在屏幕上。

「選這個，」容玉煙說，「走讀，但保留學校宿舍。

「課程太滿的話，就留宿在學校，平時，可以回來。」

嵐望舒心想你對這入學系統倒是很了解，難道是校友嗎？

不過他也來不及細問，面前的屏幕已經跳到了第二項，專業選擇。

其他學生在申請學校的時候，專業就定好了，這一項是借讀生專屬的。

懸浮光屏分裂成了三張，三張屏幕疊在一起，分別顯示著這座貴族學校的三個學院——

社會管理學院、軍事指揮學院、材料科技學院。

嵐望舒先點開最上面的社會管理學院的介紹頁，整個介紹頁，字裡行間，都透露出兩個字——尊貴。

「大部分皇子和親王的子嗣，會選擇進入這個學院。」

容玉煙向嵐望舒介紹，「科爾陛下，就是從這個學院畢業的榮譽學員，大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也都在這個學院。」

聽到這裡，嵐望舒觸電般把手收回來，唰一下，將頁面關閉了。

容玉煙：「……」

他原本還想說，歷任太子太傅也都是從這個學院的師資隊伍里挑選的，在那裡可以學習到很多身為最高管理者需要的技能。

不過看起來，小蟲有自己的想法。

嵐望舒這時已經看向軍事指揮學院的介紹頁。

其實，私心裡，容玉煙最希望嵐望舒選擇的，就是軍事指揮學院。

見嵐望舒看得認真，容玉煙便直接講出自己心中所想：

「如果殿下以後要接管我的星際軍，去軍事學院，是個不錯的選擇。」

嵐望舒困惑地看向容玉煙：

「我為什麼要接管你的星際軍？

「你以後是我的雌君，又不是我爸爸，以你的年紀，還沒到需要我繼承衣缽的地步吧？」

容玉煙：「……」

他想說這應該也是陛下的意思，可話還沒能講出口，就聽嵐望舒驚呼一聲。

「舅舅！」

嵐望舒現在私下裡，喊舅舅喊得極為順口，

「你是軍事學院的榮譽教授？

「那我如果去了軍事學院，咱們豈不是算……師生戀？」

容玉煙：「……」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小蟲腦袋裡面天馬行空的想法，還有奇奇怪怪的名詞，這麼多。

但容玉煙如實回：「學期中後期，我會去軍事學院授課。」

嵐望舒用力點點頭，擺出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

容玉煙以為他要在軍事學院的頁面上，點擊確認了，可沒料到，下一刻，嵐望舒卻抬手將那介紹頁划走了。

然後，嵐望舒毫不猶豫地在材料科技學院那裡，點擊確認入學。

容玉煙看向嵐望舒，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這小蟲了。

嵐望舒頭枕著手臂，在地毯上躺下來，轉過臉，朝容玉煙咧嘴笑著，給了個大言不慚的理由：

「在我們地球上，師生戀，不合規矩，咱們要避嫌。」

容玉煙淡淡說：

「在你們地球上，舅舅和外甥，就合規矩了？」

嵐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