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促使禪院透做出選擇其實很簡單,因為他這個人本身就願意為了那麼一點希望鋌而走險。在過去被忽略被輕視的日子裡,禪院透連擁有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經年累月地做背景板。
在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面前,他必須傾盡所有。
夜深了。
屋外只能聽見蟲鳴,禪院透在這個時間點原本早就該睡下,但他並沒有睡。他坐在自己的房間正中,反反覆復地擦拭著一把造型怪異的匕首,將刀刃擦得又快又亮。
這是他爸爸送給哥哥的刀。
禪院透還記得爸爸把匕首送給哥哥的那一天。爸爸,媽媽和妹妹都穿上正裝,齊聚在他們這個小小房子的客廳,以一種前所未有鄭重又欣喜的態度將匕首交付給了哥哥。
爸爸說,這把匕首削鐵如泥,鋒銳無比,是一百年前的禪院家主賜予他們的祖先的,用以表彰祖先的英勇與忠誠。只有這個家庭的頂樑柱能繼承匕首,而他們這個家庭的未來,今後就如同這把匕首一樣託付給了哥哥。
禪院透坐在妹妹旁邊,臉上笑著,心裡卻嫉妒得發了狂。
哥哥明明並不比他聰明,學習並沒有特別好,戰鬥水平也普普通通,平庸得要死。所以憑什麼?就因為早出生,任何好處就都讓哥哥佔了去嗎?
拿到匕首之後,哥哥炫耀了很久。某一天,禪院透終於忍無可忍,趁哥哥不在,偷偷去把匕首偷了出來。
發現匕首失蹤之後,哥哥慌了。他不敢聲張,不敢讓爸爸媽媽知道珍貴的家傳匕首在他手上被弄丟,哥哥只能到處小心翼翼地尋找,旁敲側擊地打聽。
哥哥不是沒有問過禪院透,但禪院透往往都會擺出一副茫然又吃驚的樣子,說:「匕首?我沒看到啊。不過那個東西是爸爸的心愛之物,要是出了什麼事,爸爸一定會非常生氣吧。哥哥,你可要好好保管它哦!」
禪院透看得出來,從那天開始,哥哥就背負起了非常沉重的心事。他開始一天天變得寡言少語,有時候戰鬥也心不在焉。禪院透絲毫沒有任何負罪感,他甚至在爸爸面前好幾次狀似無意地提及哥哥被訓斥的事情,然後再度引起一波家庭糾紛。
但那把匕首,他也沒有再拿出來過。因為這畢竟是贓物,他沒有光明正大使用贓物的機會。
不過,從今夜開始……
禪院透將匕首藏於懷中,攥緊手指,起身拉開了門。
他幾乎無聲地穿過走廊,來到院中,走向禪院修也居住之地的方向。
今夜月色皎潔明亮,禪院透並不喜歡。他踩著自己漆黑凝實的影子,心裡始終緊緊繃著一根弦,害怕下一秒就會有一隻天狗突然從影子里竄出來,一口咬掉他的頭。
好在這種危險的設想並沒有成真,禪院透一路上沒有碰到阻礙,非常順利地來到了禪院修也的卧房門口。
屋內一片昏暗,沒有點燈。禪院透站在門口,他用匕首輕輕地將拉門懟出一道縫隙,隔著那道縫,他觀察著房間內部,果然在正中央發現了一團蜷縮在被褥里的人影。
月光透過門縫照亮了那人標誌性的金髮,還有他蒼白如紙的臉色。
禪院修也似乎傷得很重,他的呼吸並不如同其他熟睡之人一樣清淺,每呼吸一次都無比粗重。禪院透沒有見過修也這麼脆弱的樣子,稍一愣神后,瞬間湧上禪院透心頭的是狂喜之情。
不費吹灰之力,此時的禪院修也就像是砧板上的肉!
禪院透將那截乾癟的手指重新塞進布袋,他攥緊匕首,從門縫裡擠了進來,輕手輕腳地走向睡著了的修也。
立在金髮少年的床頭,禪院透抿住嘴唇,舉起匕首,刀刃筆直對準他的胸口心臟。
「去死吧。」
匕首猛地紮下,禪院透幾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氣,將他的希望寄託於這必死的一擊。
「噗!!!」
刀尖穿過胸膛幾乎沒有什麼聲音,但是刀刃在血肉間突進的感覺無比古怪。血液並沒有第一時間噴涌而出,因為胸腔並沒有貫穿,血只從破裂的心臟中順著重力流向其他組織器官的縫隙,一點一點地抽走生命力。
禪院透看著自己發抖的雙手,瞳孔逐漸放大。
啪嗒
一滴鮮血從傷口處滴落,很快,一條赤紅的小溪流開始源源不斷地順著身體向下流去,穿過褲管,浸透了被褥。
「為,為什……」
躺在地上的「禪院修也」睜開眼,露出了和他灰敗臉色全然不同的燦爛笑容:
「當然是因為我演技過硬啦!」
真正的禪院修也站在禪院透身後,他鬆開握著咒具的手,後退一步,面無表情地看著禪院透已經被血浸透的背影。
禪院透的那一擊扎到了維克托的腦袋旁邊,把枕頭扎出了一個大洞。早就埋伏在角落裡的修也貓一樣潛入到禪院透身後,給了他以牙還牙的致命一擊。
這種時候,就能看出有一個替身的重要性了。
修也不得不承認,傻狗還是非常有用的。
瀕死的禪院透只覺得天旋地轉,背後的傷口給了他如夢初醒般的劇烈疼痛。
「你,早就知道……我會……」
「是啊,我根本沒有重傷,裝出這幅樣子只是為了引誘你來刺殺我而已。」修也不疾不徐地說,「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來得這麼快,連半天都沒有辦法等待。」
禪院透發出了破落風箱般的笑聲,聽起來凄慘至極。
「你很聰明,是的,禪院修也,你這個混蛋,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喪門星……善良,宿儺大人竟然還誇獎你善良,你的狠毒根本不亞於我!就算死,我今天也要殺了你,我要——我要殺了你!」
禪院透哆嗦著從布袋中掏出手指,維克托慢慢化作一隻小黑狗,蹲在被褥上,和修也一起靜靜地看著禪院透將手指猛地吞下。
見到禪院透拿出手指,原本就已經很密集的彈幕變得更加激動:
【憋死我了,我早就想在這個直播間說兩面宿儺是二五仔了,但是一提示房管就封我號!】
【我也被封過一個號,房管說我『非法引流』,氣死我了,提一下禪院透算什麼非法引流?】
【不是,你們在直播間提示也沒用啊,修也又看不到……】
【我草,什麼情況,兩面宿儺什麼時候和禪院透搞到一起去的?!】
【指路論壇分析貼,有大佬把時間線都整理出來了】
【禪院透要把手指頭吞下去?兩面宿儺要受肉嗎???但是禪院透這個身體適合受肉嗎?】
【我的宿修……be了……哭哭】
修也:太佩服這些人了,這種時候還能嗑?
隨著禪院透的喉嚨滾動,艱難地將手指咽下,漆黑的刺青開始在他的手背上浮現而出,一種極為磅礴的咒力在他的身體內爆炸開來,以霸道無匹的架勢席捲這具身體的每一個咒力迴路的分支,以違反常理的方式,瞬間修復了禪院透已經被刺穿的心臟。
修也靜靜地注視著搖搖晃晃的禪院透,很快,他穩穩地站住了,黑髮普普通通的少年抬起頭,血紅的眼瞳在月光下閃爍著欣喜的光。
「晚上好,修也。」
修也平靜地打招呼:「晚上好,宿儺老師。這裡地上有點臟,先收拾一下再坐吧。」
兩面宿儺並不介意禪院透噴了一地的血,他自在地在修也的被褥上坐下,就像是第一次被召喚到這裡時和修也聊天一樣,隨意地盤腿而坐,用手支著下巴,好奇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猜到的?」
修也重新拉上門,他點起燈,來到兩面宿儺面前坐下,隨手又從他的影子里摸出了速寫本和筆袋。
「猜到什麼?」修也支起速寫本,抬頭掃了兩面宿儺一眼,「猜到在禪院透背後一直出謀劃策的人是你?猜到是你向禪院透泄露了我在東京的行蹤?猜到你今天會放棄禪院透,慫恿他過來送死?還是說,猜到所謂的影子是你,本體也是你?」
兩面宿儺微微笑起來,他看著「唰唰」開始打草稿的修也,輕聲說:「既然你早就猜到了,為什麼對我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以你的能力,應該很輕易就能將借用影子行動的我捏碎吧?」
修也打出簡單的人體形狀,隨口說:「因為最重要的信息我還沒猜到,你的目的到現在還是一個謎團。」
「你指望著從我這裡釣出更大的魚?」兩面宿儺問。
「是。」修也點頭,「也因為你其實並不想置我於死地,你只是想刺激我對禪院家失望,然後按照你所計劃的去站在咒術界的對立面,對不對?」
兩面宿儺笑著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像一個人。」
修也看了一眼兩面宿儺:「誰?」
「安倍晴明。」
兩面宿儺說:「你們兩個真像,無論是力量,頭腦,還是這副平時不願意摻和世事,但是一有危機卻衝出來當英雄的樣子,像得讓我想把你的心臟捏碎。」
修也嚴肅地警告了他一句:「注意一點,這種話以後不要亂說,不要拿我當代餐嗑別人。」
兩面宿儺這種代餐行為放到娛樂圈那叫碰瓷,而且是越級碰瓷。
是會引起腥風血雨的!
兩面宿儺不以為意:「你倒沒有和他一模一樣,你比那傢伙的性格可愛多了。如果你的性格像安倍晴明,那我情願看著你被那些半吊子詛咒師殺掉。」
修也:「你和安倍晴明之間的恩怨不要牽扯到我,清醒一點,都說了不要搞代餐。」
「哼。」兩面宿儺嗤笑一聲,「行了,這麼害怕幹什麼。雖然我現在動動手指就能把你的小脖子擰斷,但這具身體還是太弱,沒辦法支撐我的行動太久。等你這幅畫畫完,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修也毫不意外:「你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費勁心力找了一個可以受肉的對象,總不至於只是為了來讓我給你畫一幅畫的吧。」
兩面宿儺換了個姿勢(修也馬上控訴地瞪了他一眼),他伸直雙腿,雙手撐在身後,拾起地上那把匕首,一上一下拋接著玩了起來。
「那就給你講個故事吧,那也是一個關於影子的故事。我想,你應該會很喜歡的。」
修也:「這個故事裡有科幻或者特攝元素嗎?我比較喜歡那種jump系的正統熱血冒險故事?順便一提我其實對廢萌漫畫和廢萌番不感興趣的。」
兩面宿儺:「不想聽的話你可以現在就去死。」
修也:「哦。」
兩面宿儺拍了拍地板,毫不客氣地示意小黑狗去給他拿點吃的,然後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
「一千年前,我認識一個同樣可以操縱影子的人,他的術式非常強,可以隨意改變自己影子的形狀,能進入影子世界,還能召喚來自影子世界的式神。」
「在聽聞有這樣一個人之後,我就想著要見識見識這個所謂的『影使』。但是還沒等我找上門,就聽說這個人瘋了。」
修也疑惑:「瘋了?」
「嗯,瘋了。」兩面宿儺平靜地說,「他戳瞎了自己,成天在說一些瘋話,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里怎麼也不肯出來。」
修也問:「他是怎麼瘋的?」
兩面宿儺搖搖頭:「誰也不知道,據說他在覺醒術式之後就開始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說的話旁人都難以理解。」
「在他死掉之前,我親眼見了他一面。那時候他已經戳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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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凹陷下去的雙眼乾癟可怖,但瞎子臉上神情寧靜,一點也看不出瘋癲的跡象。
唯一留在他身邊的,是他已經年邁的老母親。老母親說,自從瞎了之後,他的精神狀態就穩定了許多,甚至可以回到他覺醒術式之前。
瞎子聽到了兩面宿儺的腳步聲。他抬起頭,對著發出響動的地方問:「竟然有客人?先前我沒有聽到過您的腳步聲,您是哪位?」
詛咒之王淡淡地自報家門:「兩面宿儺。」
瞎子的臉上出現了驚愕的神情,但很快,他突然笑了,笑得癲狂至極:「是你啊,是你!宿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四條手臂,宿儺!詛咒之王!」
兩面宿儺俯視著瞎子,他心頭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畢竟他不覺得被一個瘋了的瞎子嘲笑是一件丟臉的事,他只是在尋找這個瞎子身上能讓他感興趣的地方。
瞎子笑夠了,他用手背擦擦流出的淚水,語帶笑意地問:「大忙人詛咒之王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看瘋子。」兩面宿儺說,「但我覺得你好像並不是很瘋。」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瞎子又笑了,但是此時他的笑嘲諷而悲涼:「瘋子,是啊,我當然是瘋子。就把我當做瘋子吧,我應該成為瘋子,不然……不然又能怎麼辦呢?」
兩面宿儺看著瞎子的影子,陽光下,那個影子並沒有隨著本體的動作而移動。黑色的剪影正狂亂地揮動著雙手,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動作,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影子是怎麼回事?它在幹什麼?」兩面宿儺問。
瞎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影子會做什麼,他扯了扯嘴角,攤開雙手:「誰知道呢。我和他並不熟,他可能只是想從那個世界出來吧,畢竟待在和那種地方一線之隔的世界里,實在是令人坐卧不安。」
兩面宿儺逼近了一步:「什麼意思?什麼世界?影子也有屬於自己的世界?那個地方又是什麼地方?」
「不要問我,不要問我!」瞎子突然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到!為什麼是我,我不想知道那些,為什麼要逼我,我已經看不到了!我不會說出去的!不要殺掉我!不要殺掉我!」
「他們什麼都知道,他們什麼都看得到,他們注視著一切!他們,他們,他們不喜歡我,他們現在還在看著我!我害怕,我害怕!救救我,媽媽!救我!!!」
瞎子年邁的母親熟練地上前,將瞎子攬入自己懷中,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哄道:「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媽媽在呢。」
瞎子啜泣著,蜷縮在母親懷中,依舊小聲喃喃:「他們在看著,他們在看著,所有人都在被看著,我們只是他們的玩物而已,我們只是……這整個世界都只是……他們的玩物而已……」
他抽著氣,忽然發了瘋地吼叫起來:「兩面宿儺!你在嗎,兩面宿儺!兩面宿儺!聽我說!我,我,我要死了!我能看見,他們知道我能看見,所以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但是,但是你不一樣,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兩面宿儺,你是詛咒之王,你是,你是大爺,是,是活到了一千年後的主角,他們殺不了你,所以,所以我只能告訴你了!」
「這就是,我們所在整個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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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瞎了自己,那可真是夠瘋的。」修也搖搖頭,「之後呢?你難道想說,擁有同樣術式的我以後也會變瘋?」
兩面宿儺輕笑了一聲。
「他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才瘋的,所以他戳瞎了自己。」
修也的眉毛隱蔽地抽了一下。
「那個瘋子真的瘋得夠勁,一直胡言亂語,說了一堆我根本沒聽懂的話。」
兩面宿儺慢慢摩挲著自己光潔的下巴,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什麼是彈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