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小姐的家
被指認的魏依然笑嘻嘻地從窗檯跳下來,她個子不算矮,差不多到唐尋肩頭。
她仰起頭,蒼白的肌膚像是脆弱易碎的瓷器,頭上的流蘇搖晃出了叮噹響,「你為什麼不犯錯呢,犯錯我就可以把你留下來了。」
這話也印證了唐尋回答的準確性。
奈何場合實在不對,二兩二把「虛心請教」的想法壓了壓。
清脆的少年音自魏依然身後響起,大概是被拆穿的緣故,魏家成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樣子。
他半靠在窗沿,死時年紀還小令他的面部線條仍然柔和,一頭凌亂的短髮貼在額上,新娘的妝容不在,與魏依然相比,雖然外貌相似,但更稚氣些。
他身上的嫁衣成了死去時那件,幾個血洞豁著,小腿曲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盯著唐尋看,漆黑的瞳孔擴散出了無機質的冰冷感。
魏家成嘆了口氣,「之前在鏡子里,我也沒有把你嚇到。」
他聳聳肩,「我不懂阿姐為什麼覺得你有趣,你明明這麼無聊,連笑都不笑一下。」
唐尋自然不在意NPC對他的評價,應准語調輕鬆的「哎呀」了一聲,對魏依然說道:「小姑娘,該講故事了吧。」
魏依然點點頭,「要講,但可以再等一下嗎?」
張清非看著魏依然站在唐尋與應准中間,腦海里無端跑出一個念頭。
嘿,這俊男靚女,一高冷一雅痞的,配上一隻......漂亮的鬼,在這拍民國穿越大戲呢。
而且魏依然如果不滲人的話,倒也挺乖的。
就是怎麼這麼磨蹭呢。
唐尋問:「還要回答問題?」
魏依然莞爾一笑,視線落了下去,停駐在唐尋的下身。
張清非:「?」
魏依然伸出手,剛要接觸到唐尋西裝褲的布料時,手腕就被應准抓住了。
應准似笑非笑,眼底泛著涼,「做什麼?」
唐尋剛剛在魏依然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絲天然的嚮往,他想起什麼,從褲子口袋裡勾出一條項鏈,掛在食指上輕幅度的搖擺。
這是之前向張清非要回來的那條,質地特殊的黃寶石項鏈。
唐尋將項鏈懸在魏依然眼前,「你是想要這個?」
魏依然慢慢點頭,眼中有細微的迷茫渴望,就像是乳汁天生對嬰兒有吸引力一般。
她不自覺地伸出另一隻手想去觸碰,項鏈就被唐尋反手抓在手心。
「不可以。」唐尋不近鬼情,「如果不需要回答問題,麻煩你儘快履行諾言,我們趕時間。」
上一秒二兩二還在為NPC居然向玩家索要東西而目瞪口呆,下一秒唐尋就拒絕並且催促了NPC。
日哦。
她已經在糾結要不要在逃脫這間密室後跟唐尋坦白,然後死皮賴臉抱個大腿了。
畢竟跟在唐尋身邊,總能體會到,什麼叫他喵的驚喜。
張清非跟她的想法不一樣,他見他哥拒絕NPC,生怕魏依然立刻暴起黑化啃掉他哥的頭。
他覺得他回到現實之後,還是少看恐怖片比較好。
魏家成突然問:「阿姐,你是要給他們講我的事嗎?」
魏依然像是被什麼擊中了,她臉上的笑意盡都褪去,轉身走到窗旁,抬手撫過那些早已乾涸的血跡。
「我要講我們的事,阿成。」魏依然回眸看向唐尋,彷彿不再在意那條項鏈,「但我覺得你大概也猜的差不多了吧。」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長,眷戀的神情中夾雜著恨與哀戚。
魏依然說:「魏佩仁為我定親,是在靖水城淪陷后。尹興安做了漢奸,徹底成為惡劣殘暴的地頭蛇,碼頭與城中租稅都到了他手裡,魏佩仁覺得可以用我去換他發財的好時候。」
「我自小就被旁人誇長得俊,尹興安是好色之徒,因此欣然應允,我就成了他未過門的第五房老婆。這事藏不住,周圍人都罵我們是漢奸走狗,我當時幾乎要瘋,甚至想過要去上吊,但魏佩仁威脅說,如果我不嫁,他就隨便塞給母親一個罪名讓她被去死,反正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我答應要嫁,他卻仍然將我鎖在屋中,阿成才在我們房間的牆壁上偷偷鑿了洞,整日講笑話哄我開心,母親還會給我送吃的。」
「他鎖我其實是沒必要的,被標上漢奸走狗的名號,我哪裡還有臉往外跑。」
「大年初一本該闔家團圓,我卻被迫出嫁,那日早上我拒絕了喜婆來為我梳妝打扮,接親的隊伍在門外吵的人心煩。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裡只有了無邊際的憤恨。」
「要換喜服的時候,阿成忽然端著茶點進來要我吃些墊墊,他說他與母親不被允許進到尹府,就只能為我做這些了。」
「這裡你應該就知道了。」魏依然慘淡笑笑,「阿成不知道從哪裡整來了迷藥,我吃過就昏睡過去,等醒來時已經到了碼頭,船上的王師傅跟我說,他是受人之託,要將我藏在貨中,送去西井城,還說母親原本是要跟我一同走的,但是途中出了變故,她走不得了。」
「我不是傻子,見阿成也不在船里,我就知道他做了什麼。當時已是傍晚,我心中無比驚懼惶恐,因為我怕阿成已經死了,那時船臨近要開,我一面知道母親和阿成為了我付出甚多,一面又很害怕,我怕他們都不在,只留我一人,我就沒有家了。」
「我開始後悔,如果我心甘情願嫁給尹興安,將不滿的話藏在心裡,阿成就不會為了我去冒險。」
「你知道坐不住的感覺嗎,呆在船上的每分每秒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就胡亂套了件男人的粗布衣裳。」
「我都忘了我是怎麼跑回的城裡,只記得躲在尹家周圍時,聽見幾人唏噓。他們說,沒想到魏家小兒子居然藏了槍在袖中替姐姐出嫁,還真的開槍打了尹興安。」
魏家成曲起的小腿垂落下來,雙手撐在大腿兩側,他笑眯眯地說,「阿姐好啰嗦,終於講到我了。」
他活潑地搖晃著自己的腿,「哎呀哎呀,這點我自己講好了。」
魏家成接了魏依然的話,「我太笨了,只見過別人開槍就覺得自己也行。雖然知道什麼是保險栓,卻不懂左輪手/槍如果沒有裝滿子彈就會出現空彈的情況。」
「我成功扮作阿姐進了尹家的門,他老婆娶了好幾個,早就沒了拜堂的講究,一早就到了這間卧房。我站在窗邊,故意捂嘴咳嗽,他覺得我在欲拒還休,就說去給我倒茶水。」
「我畢竟是個男兒,一直不開口就要暴露,是絕對等不到之後動手的。他倒茶水時正好是背對我的,我就當機立斷朝他開槍,結果也不知怎麼的,我覺得我對準的明明是他的后胸口,結果子彈卻擦著他的肩膀射出了窗檯。」
「一槍不中,那狗漢奸發現之後就罵罵咧咧的跑,那把槍里有三顆子彈,我就朝他開,大概是運氣不好吧,就出現了空彈的情況——不過憑我的水平,我想就算不空彈,我也射不中吧。」
魏家成搖晃的腿漸漸停了,「你也看到了,這房間就這麼大,他幾步就跑到了床邊,我剛轉身想跳窗逃跑,就覺得後背又涼又辣,我這才知道他怕死怕到枕頭下面都要放槍。」
「然後我就死了。」
魏家成沖唐尋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到這為止,基本上跟唐尋分析的差不多,不過二兩二和張清非在第一道附加題時不在這裡,在聽了魏依然和魏家成說的話后,才知道替嫁這回事。
唐尋攥著的那條項鏈已經染上了他的體溫,他背手在身後,短暫地皺了下眉,直截了當的同魏依然說,「你離開尹家附近之後,又去了戲樓,想找母親。」
魏依然怔了怔,「是的。」
「然後你見到了什麼?」唐尋問,「是你殺了魏佩仁嗎?」
他的語速不快,減弱了連續發問的催促感。
「我見到,他讓母親給我從未在靖水城見過的人唱戲。」魏依然冷了神情,兩手緊握起來。
她抬起頭,注視著倒映在唐尋眼瞳中的自己,一字一頓說,「是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