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葉芊芊來得及時，拖車的人到了。

齊思嘉從小黃車下來，她站在雨里，撐著一把上銹的傘，頭髮絲貼在臉頰邊，那隻黑口罩早就濕得不能再濕，浸了雨水，往下掉。可主人依舊都沒捨得取下來。

安靜的跟拖車師父對著電話號碼。

葉芊芊把車開到齊思嘉身邊。搖下車窗：「快上車。」

齊思嘉見是她，迅速鑽進葉芊芊的副駕。

「這車是？」金絲邊眼鏡上全是雨水，視線模糊，齊思嘉慢吞吞摘下眼鏡，隨口問。

「我的。」葉芊芊隨手丟給她一張抽紙，又到車內儲物箱拿出新毛巾丟給齊思嘉。

接過東西，齊思嘉順勢把帽子摘掉，一邊擦頭髮一邊問：「我那輛庫里南呢？」

「放心，還在地庫吃灰。」葉芊芊嫌棄的說。

「真心建議你爸下回送生日禮物用點心，庫里南適合女孩子開嗎？車型笨重，顏色也不能戳中我心巴，還不如我的蘭博基尼。」

齊思嘉嘴角抽了一下：「那你跟齊老闆談談，讓他下回選禮物時上些心，或者換個助理，指不定眼光就好起來。」

葉芊芊把齊耳短髮利落別到耳後，狀似不經意換了個話題：「你那社恐症治療的怎麼樣？」

齊思嘉嘆口氣，搖頭。

她以前輕微社恐，影響不大，只是人比較安靜，不喜歡說話，可以發展適度社交，在人多的地方自由生存。可是五年前，那件事後，人多的場合，便呆不了多久了。

偏她自己不能接受催眠治療，醫生也沒有辦法。

好在這對於齊思嘉不是大問題，只要隔斷不必要社交，不出門，問題不大。

葉芊芊比齊思嘉還想不開，認為可惜了。

五年前齊思嘉還在上大學，便已經寫出《沉淪》那種劇本，被譽為編劇圈紫薇星，葉芊芊不知道後來具體發生了什麼，總之再見，齊思嘉社恐加重，再也沒有碰過劇本。

身邊朋友都想勸，然而齊思嘉不主動接受治療，別人也勸不住。

慣例嘆口氣，葉芊芊說：「行吧，聽說社恐以毒攻毒效果很不錯，小孩，要不迴圈子里來，多認識些人，有姐姐在。」

葉芊芊說得十分認真。

齊思嘉把擦好的金絲邊眼鏡，架上鼻樑，搖頭拒絕。

她的鼻樑不太尖，剛剛好的高度，鼻頭秀挺，長指搭在上面。

葉芊芊歪頭，湊巧看見齊思嘉用手指頂上眼鏡。

左手中指指腹一粒硃砂一樣的小痣，摩挲在冷白肌膚上，簡直是勾引。

葉芊芊愣了良久，一腳油門恨不能往八十邁飆升。

齊思嘉只能提醒她下來，自己開。

車裡安靜下來，葉芊芊低頭微微出神。

社恐對別人情緒反應很敏銳銳。

猶豫好幾分鐘，齊思嘉笨拙問：「你最近是不是找了妹妹在戀愛，「姐姐」、「小孩」的稱呼，怪不自在。」

「早分了。」葉芊芊心不在焉：「咦，你怎麼知道。」

齊思嘉：「因為你今天叫了我好幾次，叫得很好聽，但下回別叫了，我們不是對象，容易被女朋友誤會。」

葉芊芊垂眼：……

齊思嘉見她又不說話了，不由提醒：「系好安全帶。」

*

車庫內。

應齊思嘉再三要求，葉大小姐勉強答應憋屈呆在車裡。

「結束后，必須把她帶到我車前晃一下？」葉芊芊強調：「我幫你把把關。」

齊思嘉著實不太明白，葉芊芊為什麼浪費做美容的時間，來見她女朋友，不過想到葉芊芊不死心的個性，便不能不答應。

遂認真點頭：「好的。」

華清園是茶莊，環境幽靜，有點類似於大宅院的設計風格。

門前兩隻銅環手柄，仿古造兩扇門，頭頂一塊鎏金色宋體牌匾—華清園。

園內小橋流水，梅蘭竹菊造景。小三層的仿古竹樓建在河邊，來品茶的人最愛這份雅和靜。

興許是齊思嘉打扮過分隨性，穿唐裝的服務生，直接把齊思嘉帶到了一樓大廳。

好在每一處茶室間隔有一扇屏風，這個時間，一樓茶室零星幾桌，被豎起來的山水屏風遮擋，並看不到別人。

可是能聽見聊天聲響，齊思嘉抿抿唇，她還是更原意去二樓包廂。

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服務生，問一句「有包廂嗎？」

這話在嘴巴里饒了三圈，直到迎上服務生含笑詢問的黑眸。

齊思嘉不由自主把黑口罩往上提一下，到最後什麼也憋不出來，沉默落座。

「小姐要什麼茶？」

「白開水。」

服務生：……

*

舒然遲到了。

齊思嘉忍住被窺視逃跑的慾望。認真等了一個小時，期間給自己續了兩杯白開水，順便在評論區跟榜一富貴花簡單到了聲謝。

由於一直低著頭，也便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服務生看她目光帶了幾分鄙夷。

直到打扮嬌俏的舒然坐在齊思嘉對面，服務員的視線才總算抽離。

隨著舒然坐下，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大概是什麼大明星過來了，就連剛才一直站在這桌屏風後面的服務生都滿臉激動走了過去。

儘管如此，這份騷動也沒有令齊思嘉和舒然抬頭。

齊思嘉這邊是因為人逐漸多起來，即使視線不在她身上，齊思嘉也想回家了。

而舒然則是正醞釀情緒，準備打臉。

「舒然。」齊思嘉好不容易壓下心慌，鼓起勇氣對上舒然眼睛：「你是有話對我說么？」

「能不能快一點。」這裡人太多了。

齊思嘉低著頭，感覺自己撐不了多久。

都敷衍成這樣了嗎？以前自己豬油蒙心了，對方表現這麼明顯，竟然沒察覺。

舒然開場白梗在喉嚨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瞪過來。

齊思嘉發現舒然眼睛今天格外大一些，五官沒有平時甜美，盡顯兇相。

眨眨眼，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

然後便看見舒然從包里捻了根煙棍，夾在細指上。

齊思嘉皺眉，認真道：「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把茶盞推到舒然面前：「喝茶吧。」

舒然冷笑：「不喝了，說正事，齊思嘉，我是過來跟你分……」、

舒然這話仍沒有說完，因為下一秒門口騷動人群由遠及近。

「姜姜，看這裡。」

「真是孟姜，她竟然來寧城。」

「孟姜啊！北城孟家的孟姜，本人比熒幕還要好看。」

「天，她朝我們走過來了。」

……

孟姜走到哪裡都是焦點，有官方號統計過，孟姜粉幾乎涵蓋了全國三分之二人口。

因為她不僅實績抗打，長相貌美，而且身份地位，儀態學歷樣樣出彩，完全把自己活成了別人高攀不上的人間富貴花。

眼下即使華清園茶客非富即貴，見到孟姜過來，也難掩激動。

孟影後站在人群最中間，風姿綽約明艷照人，鳳眸掃過來，顯得玉塑一樣矜持逼貴。

甚至茶室都沒人肯大聲說話，怕唐突了佳人。

齊思嘉抬頭，不經意往那邊瞟，隔了幾扇山水屏風的距離，明明不在對方視野範圍內，結果孟姜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猛地側頭，鳳眸含笑與齊思嘉對視上。

齊思嘉：……

來不及反應，孟姜像認出齊思嘉了，眼底恰到好處流露一抹訝異，隨後腳尖一轉，大方向齊思嘉這個方向款款走過來。

並勾唇，淺淺喚一聲：「齊思嘉。」

「真是你呢！」

齊思嘉木著臉，感到呼吸都是困難的，艱澀抿了一口茶。

假裝沒有聽見。

結果孟姜並不以為意，優雅走到齊思嘉桌邊，堵住了她逃跑的道路，並朝齊思嘉禮貌伸出手：「好久不見。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

「這位是？」孟姜指了指舒然。

相比齊思嘉遲鈍沒反應，舒然這邊早就坐不住了，眼底複雜莫測，心裡嘀咕，齊思嘉隱藏還挺深，竟然攀上過孟姜。

原本想好打臉，都沒辦法打出來。

眼下更令舒然擔憂的是齊思嘉介紹自己是她女朋友，要知道對面站著的人可是孟姜，自己即將參與的首秀節目組導師，若是關係處好，代表鏡頭多，往後平步青雲。

「孟老師！」舒然調整好表情，抬頭驚喜伸出手：「太幸運了，在這裡遇到，初次見面，我是齊思嘉朋友舒然，舒是舒適的……」

孟姜退後一步，陳呈代她握住了舒然的手。

「你好。」

語氣很淡，並沒有認識的意思。

孟姜敷衍完舒然，再次轉向齊思嘉。

兩人對視，氣氛有一秒安靜。

初戀相見，預想中尷尬，殺紅眼，冷嘲熱諷都沒有。還能當朋友敘舊？其實挺滑稽的。

齊思嘉滿眼複雜，她頻頻看向門口，想回家了。

然而孟姜卻從容很多，明艷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她比五年前成熟很多，也更優雅高貴。

似乎早就忘了她們曾有過那一段，出於禮貌過來打聲招呼。

這叫齊思嘉根無法視而不見。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孟姜低眸，與齊思嘉狹長的眼睛對上，似笑非笑問：「和朋友來喝茶么？」

她說的隨性，周圍窺視好奇的目光隨即籠罩在齊思嘉身上。

齊思嘉感到自己要厥過去了，低著頭，便沒看見孟姜眼底掠了層驚詫，隨後不動聲色挪動腳步，用後背擋住了四周大部分視線。

緩了會兒，齊思嘉才抬起頭。

成年人的社交有時候很麻煩，哪怕是分手初戀，也得給彼此應該有的體面。

眼下孟姜主動寒暄，眾目睽睽，總不能讓她騎虎難下，不開口顯然不行。

齊思嘉認真想了一下，糾正她說：「是女朋友。」

「哦。」孟姜垂眸，瞥了眼舒然：「是嗎？」

「你亂說什麼啊，齊思嘉，我和你分手了。」舒然急得跳腳，恨得牙痒痒，以眼神威脅前女友不要多話。

結果齊思嘉壓根沒有聽見舒然在說什麼，由於孟姜站在一邊，她們這一桌聚焦的視線越來越多。

哪怕孟姜腳錯動腳步，刻意為她擋了不少視線，但齊思嘉如今社恐癥狀不比五年前，即使現在有個地縫，她都會毫不猶豫鑽進去，把自己藏起來。

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的體面，齊思嘉糾結半天，終於鼓足勇氣準備速戰速決，先走再說。

即使可能對不起舒然，她也沒辦法繼續聽她說重要的事情了。

「還有別的事情嗎？」

齊思嘉表情十分平靜，雖然不知道舒然剛才說了什麼，稍後詢問就行。

她一點也沒有被甩的悲傷，眼神依舊專註。

舒然皺眉，心情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變得很糟糕：「沒有了。」

齊思嘉說：「好吧，那今天就到這裡，我先走了。。」

她把茶盞放到一邊，避開頭頂孟姜探究的視線，招呼都沒有打一聲。

朝門口走，繞過孟姜身側時，幾年前熟悉的荼蘼香撲鼻而來，混了一點果酒味。

齊思嘉頓住，不假思索小聲說：「喝酒不要開車。」

話落也不等孟姜點頭便走開了。

孟姜有些失神，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僵硬轉過身，直到齊思嘉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才又重新掛起職業性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