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褚漾低頭,下意識地一推眼鏡,卻瞥見茶褐色鏡框上赫然兩滴清亮。

她低低吸一口氣,身子微微晃了晃,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用手背快速拭了一下眼角,暗暗笑自己失態了。

作為攝影記者,褚漾無論經歷犯罪還是火災都是波瀾不驚,最兇險的一次,洪水漫到她腰間,還在快速上漲,附近的堤壩搖搖欲墜。

群眾早已經被疏散,周圍其餘幾家媒體都是快兩百斤的男攝影師坐鎮,放眼過去,颱風呼嘯中,只有褚漾一個瘦骨伶仃的女人穩穩站在原地,扛著裹著保鮮膜的攝影器材,雙手凍得慘白,拍攝的姿勢卻依舊專業。

後來那些珍貴的第一現場報道讓她拿到了入職后第一個獎項,被單位上下一致誇獎「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林池甚至開玩笑讓她去做戰地記者。

好像無論什麼事情,都驚不起褚漾太多的情緒變化。

而這一刻,她卻是在一瞬間失控。

理智決堤的前一秒,褚漾伸手握住小指上那枚素戒,純銀的微涼讓灼熱的酒意一燙,幾乎要激出煙來,喉頭乾澀到無法言喻,只是到底控制住了自己。

高跟鞋鞋跟釘死在地面,她不敢再抬頭看,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衝到台上去,將台上朝思暮想的新娘抱入懷中。

新娘,褚漾咀嚼著這兩個字,如同嚼著空蕩蕩的玫瑰梗,刺得她喉舌皆疼,就連心也鈍鈍地疼了起來。

瘋狂而又危險的思想如藤蔓一般瘋長,一向清明的眼神灼灼燙了起來,褚漾一度險些失控。

想要轉身離去,卻又怎麼也動彈不得,就連多呼吸一口姜未身邊的空氣也是好的。

褚漾心底發澀,再一次抬起頭,有些貪婪地緊盯著台上的新娘,一遍遍注視著,戀戀不捨到近乎痴纏。

白紗覆面下,根本看不清新娘模樣,但她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姜未。

不用認,畢竟當初,也算是一起睡過的了,姜未的身形褚漾一清二楚。

睡過么,可姜未結婚了,要和別的人,還是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了。

不管是真心想結,還是不得不結,還是以後又離,姜未都是法律和道德意義上別人的了。

不!怎麼可以!褚漾驀地抬眼,有些發狠地咬上下唇,感受不到傳來的疼痛,只是心底幾乎痛到要冒火。

姜未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這輩子只能是她褚漾的!

怎麼可以嫁給別人!

搶婚,亦或是別的什麼,她一定要把姜未帶走!

哪怕是圈禁起來,哪怕姜未恨她咬她罵她打她,她都不能讓姜未跟別人結婚。

不,她可以遠遠看著姜未,姜未可以不是她的,但決不能是別人的。

混亂的念頭在腦海里肆意起舞翻滾著,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褚漾被自己大膽禁忌的想法嚇了一跳,只是下一秒,讚許地點了點頭。

這些心思她平時從來不會冒出來,但克制了七年,她很確定,自己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這些陰暗的見不得光的心思,和台上一襲白紗純凈美好的姜未形成鮮明對比,只是姜未啊姜未,你答應我,被我齷齪慾念玷污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至少別讓我親眼看著你跟別人百年好合。

……

褚漾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沸騰的種種思緒,提醒自己要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至少要尊重姜未的個人意願。

只是那些荒唐念頭,生出來了就再也收不回去。

褚漾唾棄自己這些變態想法,一顆心慢慢冷靜下來,耳邊又能聽見越發焦躁的抱怨和催促:

「怎麼了這是,溜人玩呢?」

「就是啊,菜都冷了,我下午還要回去加班呢。」

「要不幹脆儀式別辦了,反正新郎都不來,咱把菜先吃了。」

「對對對,先吃菜!」

一堆人三言兩語,舉箸就要下筷,只有少數幾個女性同情地感嘆一句:「這麼好看的新娘,真慘。」

「確實,要是我婚禮這樣,我直接跳樓算了,丟死人了。」

有人嗤笑一聲:「我都說了,邵總怎麼可能收心從良,這不是,到底還是臨陣脫逃了。」

「就是這事辦的不地道,不來好歹跟人家新娘子說一聲,也不用讓我們餓上半天肚子。」

「害,邵總哪在乎這個,回頭買點包包首飾哄一哄不就又好了,想嫁他的女的排著隊呢,能走到辦婚禮這一步,這新娘也有點手段。」

閑言碎語不斷湧來,聲音錯雜紛亂,甚至一度蓋過了悠揚的背景音樂。

姜未依然亭亭站在台上,只是如今看來像一個笑話。

司儀終於打完了電話,吭哧吭哧地撓了半天頭皮,終於小聲跟新娘嘀咕幾句,隨後拿起麥克風:「咳咳,這個嘛,我們新郎出現了一點意外情況,本場婚禮延期舉行,大家先吃菜,吃菜!」

本來就早有人開動,司儀這麼一說,賓客更是一哄而上,紛紛去搶帝王蟹蟹腿最肥的那一條。

沒有人在乎新娘接下來該怎麼辦。

姜未卻沒有聽司儀的話下台,而是依然盈盈立在那裡,雪白面紗被風拂起,若有若無地飄蕩著。

下巴微抬,櫻紅的雙唇微張,露出口中一點晶瑩,姜未的目光從台上望下來,纖纖素手輕點,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又似乎在召喚著什麼。

隔著一層面紗,褚漾卻莫名篤定,姜未是在看她。

她認出自己了。

她在等自己嗎?

殘餘的酒液一下子在血管中盡數沸騰起來,燒得五臟六腑都要化為灰燼。

跟台下賓客的喧鬧比起來,台上的新娘顯得那麼柔弱無助,如同秋風中一片形單影隻的落葉,伶仃寂寞,遙遙地等待著一個人上台來,挑起她的面紗,讓她能名正言順走下台去。

腦海里突然蹦出林池剛剛嬉笑的言語:「說不定下一秒你就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了呢?」

這是褚漾第一次接到婚禮的手捧花,而下一秒,她遇見了七年不見的姜未。

褚漾的心猛烈地跳起來,大膽地抬頭望,對上姜未盈盈的目光,悠揚的音樂推波助瀾著,她忽然想就這麼放縱一次。

老天爺,幫我這一次,告訴我,這是命中注定好不好?

高跟鞋徐徐走過紅毯,不用換衣服,她本就穿著端莊明艷的霧霾藍禮服長裙,和姜未也很合襯。

妝容都剛剛補過,一切都完美精緻得剛剛好,除了台上的姜未,沒有一個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褚漾腳步緩慢而堅定,踏著音樂節奏上前,莊重到了極致。

就好像是自己的婚禮一樣。

這裡沒有人認識她,就當是借酒裝瘋一場,讓姜未下了這個台。

更多的,是滿足她的一己私心。

褚漾唾棄自己的這點心思,但卻又興奮起來,腳步從未如此輕盈過,指尖不自覺探入衣袋,觸摸到一個精緻的絨面小盒子。

因為在懷裡揣了太久,早就沾染上了體溫,入手溫熱。

她一時忐忑起來,七年前的款式,早就過時了吧?不知道姜未會不會嫌棄。

走上台那一刻,褚漾清楚瞧見司儀瞪得如銅鈴一般的雙眼,還有姜未帶著笑意的眼神。

溫柔又好奇地偏了頭看她,櫻唇微動,彷彿下一秒就會嬌嬌地喊她一聲:「褚漾學妹。」

褚漾心頭也霎時軟了下來,如同春日裡紛飛的柳絮,輕薄而又濃密,掩在眼前編織成一個念頭:

沒有賓客,沒有見證,沒有祝福,都沒有關係。

只要是她和姜未兩個人就好,只要有這一次就好,哪怕只是一場笑話,也算不枉此生。

姜未,你知道這樣的場景,我曾經肖想過多少個日日夜夜嗎?

如今終於實現了,卻是以這種荒唐的形式開場。

但沒關係,我已經再滿足不過。

……

褚漾在姜未身邊站定,嗓音平靜地吩咐司儀:「儀式繼續。」

「什麼?」司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褚漾看著他急出來的一腦門子汗,淡淡道:「聽不見嗎,我說儀式繼續。」

她素來清冷慣了,說話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司儀本能地「哦」了一聲,隨即覺察出不對:「你你你,你是哪位?」

他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新郎明明是邵……」

隨即被新娘一聲輕輕的嗤笑打斷。

櫻唇抿起來,姜未清叱:「反正他也不來了,是不是?」

姜未聲音嬌甜,一開口如同黃鸝清囀,聽得人骨頭一酥。

「是是是,只是……」司儀用西裝袖子擦了擦腦門的汗,一輩子都沒遇到過這場面,委實讓他有點不知如何收場。

褚漾不耐煩地打斷:「那你下去,我自己來。」

幹了那麼多年記者,主持個婚禮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等司儀回復,她把話筒一把奪過來,冷淡的目光透過茶褐色眼鏡,「恭送」司儀下台。

送走了礙事的司儀,褚漾隨意瞥了一眼台上布置,毫不猶豫地抬手摁了一個按鈕。

宴會廳全場一下子黑下來,亂糟糟一片喊:「怎麼回事?停電了?」「我筷子呢?」

褚漾置之不理,暗夜裡,她的目光滾燙火熱地注視著姜未的方向,哪怕閉眼也不會認錯。

過了幾秒,舞台中央緩緩現出一個圓形光束,將身著白紗的姜未柔和地包裹在正中。

聚光燈下,她是最耀眼奪目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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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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