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一)
「真是太巧了,和你名字一模一樣!」
電話里傳來好友的調侃,聽聲音已經笑倒了。
「還有這種事啊。」雲燼雪隨口應付著。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面前的壁畫上。
山洞內並沒有安裝照明設施,手機自帶電筒的微弱光線,只能鋪開那壁畫的一小塊。
雄奇壯麗之景,僅僅窺探到細枝末節,也足以得見歷史的光輝一角。
「真美啊。」她忍不住感慨。
本是帳篷睡膩了,出來透氣,沒想到山頂上有一處洞穴。
更沒想到的是,這洞內平整而高聳的牆壁上,還畫著一大幅看起來頗有年代的壁畫。
壁畫下方海浪滾滾,暗流洶湧,上方是層層疊疊,綿延千里的紅色山脈。
用色之鮮艷大膽,筆觸之細膩華麗,似乎要破壁而出。
旅遊官網上並沒有記錄這壁畫的任何信息,也沒見其他遊客曬出相關照片。
這麼震撼的地方,怎麼會沒人打卡呢?
真奇怪了。
雲燼雪湊著手機電筒,仰著頭,認真辨認著壁畫的每一處細節。
她身量高挑,穿著簡單利落,頭上扣著頂白色鴨舌帽,清麗臉蛋隱藏在大片黑暗中。
她向來熱愛旅遊,壁畫也不是沒見過。
可這幅畫卻有種別樣的魔力,吸引她越看越入迷。
那一雙有神的黑眸子,像是著魔了一般,定格在懸於群山之間的紅衣女子身上。
翻不盡莽莽紅山,著丹砂衣裙的女子,銀髮若雪,身姿如仙。
已經被時光剝落大半艷色的筆觸,依然可見畫中女子的風華絕代。
那是誰?
朋友依然在碎碎念:「和你的名字一個字都不差,這種情況你是不是要準備一下?萬一不小心穿書了可怎麼辦?」
雲燼雪調整帽檐,免的遮住自己視線,聞言輕笑:「穿書?科學一點吧,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的。」
「哎呀這種話可說不得...」
和朋友一起爬山散心,這傢伙非吵著要看日出,只好睡在了山頂。
距離景色大好還有段時間,朋友閑的沒事做,在山頂上找到家打折舊書攤,進貨一樣買了堆雜書過來。
不知在哪裡養的叼口味,每本書看了個開頭就扔。
倒是就著一本封皮都沒有的破書看的津津有味。
雲燼雪不過是出來這麼一會,已經聽到她無數個反饋。
故事只是平平無奇的修仙俗套故事,不吸引人。
真正讓老書蟲朋友開懷的,自然是那位與她同名的角色。
那位叫做雲燼雪的炮灰大師姐,是第一仙門神極宗的首席大弟子,被稱為道韻仙君。
作為未來宗門繼承人,仙君天賦異稟,風光霽月,人人敬之愛之。
這樣的人,本該仙途順暢,一路問鼎仙首。
卻被半路出家的小反派天賦壓制,道心不穩,再難進階。
嫉妒之下,拋卻了身為大師姐的禮義廉恥,開始瘋狂欺負打壓她。
反派之所以是反派,記仇肯定是第一要務,強大則是傍身本領。
成長歸來的大魔頭話不多說,直接將這位師姐折磨至死,灰飛煙滅。
雲燼雪在心中嘆氣,何必呢。
已經擁有的夠多了,卻因為嫉妒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落得這種下場。
不過,在朋友的寥寥幾句描述里,那位叫做江炎玉的反派邪修卻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若真有此人,大概就和這壁畫中的人物一樣艷麗吧。
真奇怪,明明連臉都看不清,卻覺得熟悉呢。
又盯著看了一會,耳邊安靜,這才反應過來電話被掛斷了。
雲燼雪按亮手機屏:「奇怪,什麼時候斷的。」
本想回撥過去,注意到鎖屏上的時間,也不早了。
想著一會出去就能見到,沒有再打的必要。
剛把手機裝起來,忽然聽到一陣不和諧的喘息聲。
這山洞裡還有其他人嗎?
雲燼雪脊背有些僵硬。
這個時間山頂人也不少,但都集中在商業區。
她分明記得,自己進來時,附近都沒人在的。
周遭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只有高大的壁畫在散發著淡淡光暈。
襯著畫面底端的女人,極為渺小。
雲燼雪再次顫巍巍的摸手機。
信號全無,電話打不出去。
想要出山洞,必須經過這喘息的聲源處。
有其他人進來這山洞也不奇怪,畢竟自己看壁畫入迷了,什麼也沒注意到。
雲燼雪給自己打氣,貼著牆壁,慢慢往前挪動。
因為視野極其有限,她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眼前。
也許是錯覺,身上似乎有些重,能聽到奇怪的衣料摩擦之聲。
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涼氣。
「誰!」
一粒石子飛來,將她手機打落。
摔在地上,咯嗒一聲黑屏了。
雲燼雪沒有去撿手機,是因為她看到不遠處的角落裡,正靠坐著一位少女。
少女不過十三歲上下,衣服破爛,滿身鮮血,頭髮蓬亂,露在外面的肌膚傷痕纍纍。
鋒利的視線從亂髮中透出,如兩柄陰寒的匕首。
雲燼雪一時間沒有動作。
她心中寒涼一片,又驚訝不已。
為什麼一個那麼小的小孩子會露出這種眼神?
她怎麼了?
她的家長呢?
想要出口詢問,喉嚨卻像是被捏住,難以出聲。
那少女反手握住一柄斷刀,渾身顫抖,極為警惕的盯著雲燼雪。
斷刀寒光森森,怎麼看都不像是道具。
像是忍耐不住,少女突然張嘴吐出一口血。
「天啊!」
雲燼雪顧不得那麼多,跪在地上摸索手機,想撥打120。
然而,手機沒摸到,她倒是看見自己身上的衣飾變化。
繁複的銀白色長袍,暗紋精細,腰與腕間束的很緊。
最外層的薄紗清透柔軟,行動間衣擺輕搖,猶如柔波軟浪。
「這這這...」
雲燼雪按住額頭,她什麼時候換了衣服?
還換的是這種雖然好看,但難穿又難脫的古裝!
朋友的話還在耳邊回蕩。
同名同姓,一字不差,小心穿書喔!
不會吧......
【是的喔,你穿了。】
輕靈的蘿莉聲線從身側傳來。
轉頭望去,那少女已經昏迷過去。
而她身邊,抱膝蹲著一位三四歲的蘿蔔頭小蘿莉。
小蘿莉穿著背帶褲,眼睛大而黑,嗓音在空蕩蕩的山洞中頗為靈動。
【我是你的系統,我叫一米八,是來幫助你完成任務的。】
雲燼雪感覺自己腦袋嗡嗡作響,腿腳都要軟倒。
【你穿的書,就是剛才你朋友看的那本,具體的設定我會慢慢告訴你】
【別問為什麼是你,你可以當做自己倒霉,就恰好被我選中了。】
身上稍微恢復力氣,雲燼雪站起身,想尋找出洞之路。
卻發現身體不受控制的走向少女。
自然的走過去,自然的蹲下,一滴冷汗順著雲燼雪臉頰滑落,滴落在地。
一米八道:【別掙扎,你逃不了,想回家的話,就先作為雲燼雪活在這裡。】
雲燼雪問道:「什麼意思?」
【這位就是本書反派,作為日後她黑化的最大因素,你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
【所以需要你留在此處,按照原書內容,救下她,關愛她,欺騙她,背叛她。】
小蘿莉細細的手指在少女臉頰上磨蹭:【成為她的至交,再成為她的磨難,最後死在她手上。】
這下聽明白了,就是來幫這位大師姐代班唄!
那她本人又去哪裡了?
雲燼雪還沒來得及問更多內容,小蘿莉的身軀忽然消散。
只留下一句話。
【話不多說,現在開始你的第一個任務,救下她。】
身體恢復控制,雲燼雪卻感覺有一股氣堵在自己胸口,不上不下。
這算什麼事啊?
穿越,救反派,做任務,還註定要死一次,全都突如其來,莫名其妙!
難道是那幅壁畫的關係?
昏迷的女孩似乎痛極,低低哼吟起來。
雲燼雪回神,還是救人為上。
她想彎腰將女孩抱起來,那把斷刀卻有些硌人。
本想將刀拿下,可女孩即使在昏迷中,手上力道也完全不松,緊緊握住刀柄,無法掰開。
擔心再用力會讓她不舒服,雲燼雪只得避開鋒芒,換了一邊將她抱起來。
起身往山洞外走,有一群穿著和自己差不多衣飾,但簡單許多的少年少女站在洞口。
見人出來,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大師姐!裡面有妖獸嗎?」
「剛剛那是什麼動靜啊?」
「誒!大師姐懷裡有個人!」
一本透明書冊在雲燼雪面前翻開,簡單介紹了面前這幫少年的信息。
原來都是神極宗長老座下的弟子,此次隨著大師姐一起下山歷練捉妖的。
雲燼雪繃住了大師姐該有的氣度,只是輕輕頷首:「先回宗門吧。」
原本這行人就在歸途,只是在此處山洞歇腳。
有人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大師姐這才進去看看情況。
沒想到,恰巧就遇到了躲避仇家,重傷昏迷的小反派。
距離不算遠,回到宗門並沒有用多長時間。
弟子們都去找各自的師尊復命,雲燼雪抱著少女,跟隨系統的指示來她所住的劍之巔。
這是一座極為高聳險峻的山頭,猶如一柄銹劍直刺天際。
山體上長滿鬱鬱蔥蔥的綠植,霧氣縹緲,金殿隱於其中,隱約可見。
一路馬不停蹄去往卧房,將小反派放在床上。
身體剛一碰到床面,少女猛然睜眼,如兩道利劍刺來。
而後她不顧渾身傷痛,翻身坐起,縮身在床尾,握住斷刀死死盯著雲燼雪。
十足的防備姿態。
與她沉默對視片刻,女孩低聲道:「雲燼雪,是你。」
一字一句,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來。
被未來的大反派點名可不是什麼好事,雲燼雪輕聲道:「你認識我?」
女孩臉上有一瞬間的迷惘,轉頭向周遭看去。
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的視線,最後定格在自己雙手上。
片刻后,她才像是明白了什麼,冷笑一聲。
身上動作放鬆一些,只是恨目依然冰冷。
「我當然認識,修仙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仙門首席大弟子,永遠高風亮節的道韻仙君雲燼雪,我怎麼可能不認識呢?」
雲燼雪心道:這聽起來似乎不是誇獎?
一米八:【很正常,江炎玉此人本就喜歡陽奉陰違,笑裡藏刀,說話不帶刺反而不是她了。】
雲燼雪:但她現在還只是個小孩子吧。
一米八:【如果你像她那樣長大就知道了,不過目前的反派,應該只是嘴毒心軟。】
想到之後,還要和這樣的小孩子打好關係,成為至交,難度未免太高了。
雲燼雪的頭隱隱作痛。
她撩起衣袍,想坐在床邊,稍稍拉近距離。
卻見少女立刻渾身繃緊,那雙拒人千里之外的凌厲雙眸,似乎能將人活活刺透。
雲燼雪無奈又起身:「我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少女沉默片刻,唇角微微勾起:「炎玉。」
為什麼把江這個姓氏省略了?
自然不會問出來,雲燼雪道:「我不會傷害你,你先休息吧,我去給你熬藥。」
少女冷笑道:「哦,不會傷害我,那真是謝謝仙君啊。」
嘖,這小女孩說話真不討人喜歡。
雲燼雪沒再說什麼,從卧房裡走出去。
來到一處小溪邊,對著粼粼水光觀察自己現在的模樣。
一身月色銀白,頭戴玉冠,修眉長目,端莊高挑,容顏溫潤,找不出一絲毛病的出塵仙君。
只看外表,確實擔得起仙門百家首席大弟子的身份。
可惜內里卻逐漸腐爛了。
嘆了口氣,雲燼雪打好水,老實回去熬藥。
雖說一切都來的過於突然,但好在系統真的給力,什麼東西都有,如同百科全書。
在她的指導下將葯煎上,雲燼雪終於有了片刻休息時間。
想到屋裡那個讓人頭大的存在,她決定趁此機會,了解一下反派的生平。
【此人日後會成為天下第一邪修,顛紅堂的堂主大人。】
【堂主陰狠毒辣,兩面三刀。最喜煮白骨做湯,片人肉下酒。談笑間九大世家傾覆,仙人兩界聞之色變。】
【至於她小時候,被江家虐待著長大,飯吃不飽,衣穿不暖,住草棚豬窩,還被羞辱痛罵,所以後來滅起江家來也毫不手軟。】
【而她黑化的最大導火索,是因為你的背叛。】
【在她最信任你的時候,你用三文銅錢把她賣了出去。這將成為她心裡一輩子的刺,是此生難平的陣痛。】
【至於你的死相,我覺得你暫時不想知道,就不詳細贅述了。】
這位大師姐看來並不知道好人做到底這句話。
既然當初在山洞裡,把人救下來了,不說一直好生保護,最起碼不該有加害之心。
卻因為嫉妒之心難平,犯下大錯,終究害人害已。
雲燼雪問道:「她方才是被誰追殺?」
【江家以一頭豬的價格,把她賣給了成州一位富商做玩寵。】
【那老頭今年八十歲了,被她掙扎之下,一腳踢到心口歸了西,這才被富商家人追殺。】
這麼小的女孩,江家人只為了一頭豬就送人。
而後來被她視為救贖的大師姐,也僅僅用三文錢把她賤賣。
總是被輕視,總是被標為廉價,總是被毫不留情的丟棄。
怪不得後來扭曲成那樣。
盯著葯爐里冒出的泡泡,雲燼雪在心裡嘆息。
她想回家,想回到原來的生活,就不得不做這個惡人,推那少女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至於死亡,到時候想想辦法,先行死在她來尋仇之前吧。
心智扭曲之人的折磨,一定花樣百出。
她本質上只是普通人,耐痛能力也差,勢必承受不了的。
反正只要完成任務不就好了嗎。
正因為漫無邊際的想象瑟瑟發抖時,突然感受到一股視線。
就算沒對上,也能感覺到這視線里的打量和蔑視,讓人極為不適。
抬眸望去,扶著門框的少女面無表情,臉頰大半藏在暗處,唯有一雙銳利的眼盯著她。
樹影婆娑,她安安靜靜佇立著,像是捕殺獵物前的耐心等待。